中国香港文学史(中国文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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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香港早期新文学的演进(1)

新旧文学的并行和交替

在20世纪初期的香港文坛,旧文学所处的正宗地位并未被新文学所代替。然而,“五四”新思潮和“五四”新文学所显示的时代新方向,所反映的历史新潮流,对于香港文坛的渗透,毕竟是从甚微之势,逐渐地产生了一些潜在的影响,并且,开始吸引了一些作家和部分文学青年,去接受新文学的熏陶,他们开始尝试运用白话文写作了。

这一时期出现的《双声》杂志,由孙中山先生倡办的《大光报》主创于1921年10月,该刊的主编是思想较新潮的黄昆仑和黄天石,他们都是新思潮的青年作者代表。《双声》的主要作者,也包括上海的徐枕亚、周瘦鹃、徐天啸、吴双热、许厪父等。而香港本地的一些年轻作者,则以香港作为小说的背景,用半白话和白话文体写作。比如黄天石发表在《双声》第2期的小说《谁之妻》,表现了香港青年在国内反封建浪潮影响下,追求个性解放争取恋爱自由的斗争。女教师兰侬与有妇之夫云屏私恋,而云屏的弟弟锦涛留法前夕,心爱兰侬而又不敢启齿求爱。兰侬与云屏情爱日深,一日,云屏从报纸上看到载有留法学生的船只触礁沉没,便以为弟弟也无以生还。于是,云屏按照广东嫁鬼的陋习,迎兰侬入门,名誉上是让她嫁给弟弟,实则仍与兰依私恋,终于导致兰侬有了身孕。忽一日,兰侬收到锦涛从法国寄来的信,说他在“舟覆之时,幸习泅泳,幸免于死”,被一侨胞救起。兰侬阅信后叹道:“我将为谁之妻?”这个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揭露和抨击了香港的晚清遗老遗少,在当时多少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尽管,小说运用的并非完全的白话,而是从文言文体中变化出来的半白话文体,被称为“放脚式”白话文,然而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应该说是一种进步。

与《双声》差不多同时创刊的《妙谛小说》,由《共和报》代理主办,发行到国内外,是20年代香港文学期刊流出国外的开始,内容亦多为“鸳鸯蝴蝶派”作品,但它与《双声》一样,也开始出现少量的白话文。比如第四期有西琅的《兵威压迫下的华侨》,叙述了一队士兵在“兵头”的率领下到乡下去“捉贼安民”的经过,诉说了华侨受到侨居国民族歧视的遭遇,小说的语言确乎比《谁之妻》更为“白”了一些。在《双声》和《妙谛小说》的推动下,香港的一些文学期刊,逐渐出现了文言与白话并存共处的现象,构成了香港早期新文学的一线熹微。

创刊于1924年9月的《小说星期刊》,多数文章还是文言文,但也出现了部分的白话文。它每期的短篇小说中约有1/3是白话文;而连载小说中,大部分是用白话文写成的。如吴灞陵的《学海燃犀录》和许梦留的《一天消息》等。吴霸凌的另一篇小说《死》,叙述小尧因为迷信媳妇“不乐家”的习俗,于是“禁媳妇归宁”,导致媳妇自杀的故事,小说揭露大男子主义的危害性,控诉了封建迷信的陈规陋习。尽管小说全无结构与技巧可言,但通篇用的是流畅的白话文,表达的又是新的思想观念,可以说也是一种可喜的进步。

这一时期的香港文坛,处在新旧交替的一个转折点上,对于“五四”新文学的接受既有积极的一面,又有保守的一面。当时的文学期刊,双如《小说星期刊》,就发表了拥护旧文学的《四六骈文之概要》的文章,也发表了提倡新文学的《新诗的地位》的文章。比较典型的作者如罗丰铭,他自己不写白话文小说,但也并不排斥白话文。他在《小说星期刊》上发表的《新旧文学之研究和批评》一文,就指出:“白话文之短处在乎不用文言,文言之长处在乎能用白话。”可以看出其主张是折衷的。《小说星期刊》可以说是香港新旧文学交替时期的一份重要文学期刊,从当时的情形看,这个刊物发表的大多是用典雅古文刺绣出来的有关风花雪月的故事,但也没有完全排斥白话文。从《小说星期刊》的立场看,尽管它采取了文言与白话共存,新旧文学观念兼收并蓄的态度,但也反映了当时香港文坛出现的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展示出香港文学进入了文言与白话之消长、交替的过渡阶段。后来的文学工作者描述这一经历时,说那是一种“不尴不尬的情形”,具体就表现“在同一报章的副刊上,或是一个刊物上,新旧文学的并行”。

这确乎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期,也是一个混乱和冲突的时期。当时香港爱好新文学的青年对此反应尤为强烈,他们在本港少数书店里买到由上海运来的新文艺杂志,接受新文学的熏陶,并开始为报纸副刊写作。这其中比较活跃的有谢晨光,侣伦、张吻冰、岑卓云、张弓、刘火子、李育中、易椿年等,他们成为当时的《大同日报》、《南华日报》等副刊的作者。其他的如《大光报》、《循环日报》、《华侨日报》等副刊,也开始容纳新文学作品。

随着白话文小说的出现,新诗在这一时期的香港文坛也稍露面目。《小说星期刊》在1925年第1朗发表了许梦留的《新诗的地位》的文章。在第2期中,许梦留又引用了胡怀琛与俞平伯的话,为新诗作了辩护,认为旧诗中因束缚的阻碍,就成呆板的、勉强的、虚伪的、狭窄的作品,没有诗的真意义,而新诗就要“适应环境而生相异的状态”。不过,应该指出,这一时期香港文坛出现的新诗,由于刚开始尝试用白话,到底显得过于“白”和直露,几乎没有什么艺术性和美感可言,这种现象,几乎成了当时香港文坛的一种通病。但对香港新文学的萌芽情形来说,这确乎又是一个必经的阶段,它所预示的前景是有希望的。

新文学的进入无疑构成了香港早期文坛的一种可喜的景象,然而,正因为是处在新旧交替时期,旧的封建的乃至低级趣味的东西,仍然存在于香港这块土地上。《小说旬报》便是当时的一个代表。该刊只存一期,未注明出版日期,但窥其风格文字,当为20年代的刊物。这个刊物以小说及谐趣诗文为主,沿袭了20年代香港报纸以谐部为副刊的风气。在这个刊物发表的所有小说或非小说文字,都写到香港地区伶妓之事,用的又是典型的旧式落难文人的骈四体裁。这样既是文言,表达的又是狭邪的、不健康的思想观念和情调的文字,在香港20年代的文坛上,无疑是一种负面的影响。

香港新文学的兴起

香港新文学的真正兴起是在1927年以后。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代。北伐战争胜利,代表旧势力的军阀被打倒,代表旧文化的国粹派,也开始放弃香港这个避居的堡垒。国内的新文学运动已经蓬勃发展,“文学研究会”、“创造社”、“太阳社”以及其他社团的文学作品,渐次输入香港,对于香港文坛和文学青年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当然,从内因来说,这种现象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它在香港早期文学发展历史上,是一种必然性的结果。由于从20年代初期到中期出现了那些值得注意的变化,文言文、旧文学从处于正宗的统治地位,逐步向文白共处、新旧并存转化,从而开始了文言文与白话文消长、交替的过渡阶段。这种情形一直到1927年以后,香港文坛走出文白消长和新旧交替的浑沌过程,才开始呈现出实力对比的明显变化。

1927年2月,鲁迅应邀从广州到香港,在香港青年会作了两次演讲,题目分别为《无声的中国》和《老调子已经唱完》。鲁迅的演讲,一方面抨击了封建主义的愚民政策,它使得大家用的是难懂的古文,讲的是陈旧的意思,大多数人听不懂,这等于无声。他主张现代人应该说现代的、自己的话,变无声的中国为有声的中国。另一方面,鲁迅对外国人利用中国的旧文化,去奴役中国人民的用心,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指出这种老调子也该唱完了。鲁迅对于“五四”文学革命的内涵和意义作了通俗的解说,指出这是一场文学革新、思想革新和社会革新的运动。

鲁迅的演讲,引起了香港当局和封建守旧派文人的恐慌,他们先是“派人索取入场券,收藏起来,使别人不能去听;后来又不许将讲稿登报,经交涉的结果,是削去和改窜了许多”。但是,香港青年对于鲁迅的演讲还是极为欢迎的,并且反应热烈。鲁迅回到内地后,写了《略谈香港》、《述香港恭祝圣诞》和《再说香港》三篇文章,表达了他对香港新思想和新文学发展的关注和信心。

鲁迅在香港的活动,对于已经初步接受了“五四”新思潮和新文学熏陶的香港文学青年来说,是一次极为深刻的启迪和有力的促进。同时,对于正处于文白消长和新旧交替过程中的香港文坛来说,其实力对比的变化也由于鲁迅的热忱鼓励,更展示出可喜的进步,从而使得香港文坛终于能够冲破旧势力的阻挠和多年的黑暗,迎来了1927年的香港新文学的兴起。

反映出香港新文学的兴起的标志,可以说有以下几个方面:

(1)报纸副刊展现出新文学的气象。从1927年开始,香港报纸差不多每一种都辟有一个新文学副刊,纯粹登载新文学作品。这里面有《大光报》的“大光文艺”副刊;《循环日报》的“灯塔”副刊;《大同日报》“大同世界”副刊;《南强日报》的“过渡”副刊;《华侨日报》的“华岳”副刊;《南华日报》的“劲草”副刊以及《天南日报》的“明灯”副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