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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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体验

艺术体验,是介于艺术鉴赏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审美实践。它并不具有或不完全具有艺术的独创性,不少艺术体验更多的是模仿,比如卡拉OK、广场舞,但它比艺术鉴赏更具行动性。

艺术体验越来越成为一种社会公共艺术追求的普遍趋势。在对待艺术的态度上,人们并不满足于仅仅做艺术的旁观者或者欣赏者,而是作为一种参与者和展示者,投身于艺术的实践当中,从中获得审美的满足和生命状态释放的感受。这是艺术地活着的重要形式。

什么是艺术体验

艺术体验,更多的是一种即兴之作。艺术体验既是自我的鉴赏、又是对外的展示,它更具有大众性,主体处于一种强烈参与感的“亚创作”状态。

在哈尔滨街心公园里,有许多身着艳丽多彩的新疆维吾尔族服装的中老年人,有男有女,在激情歌舞。这是当代中国一种时尚的“广场化妆舞会”。我曾问他们街头自我娱乐为什么还要化妆?其中一位回答很简单——感觉不一样。

这种“感觉”,就是艺术体验的状态,也是一种生命状态。体验对艺术的感知十分重要。正如林赛·沃特斯所说:“只有在你获得某种体验之后,你才开始意识到你所接触的是艺术。只有当体验是如此的强烈而不可忽视,而且自我意识作为一种副产品涌现出来时,艺术才可能获得确认。”

12岁少年马子跃,是山东省武城县张楼乡马园村一个农家孩子。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站在田间地头上唱歌,这让他有着与村里小伙伴不一样感受的童年。偶然的机会他走上“中国达人秀”的舞台,歌声响起时,那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把所有听者带进唯美的意境。孩子的歌声让评委感叹:“原来每个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音乐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舞蹈天地。语言不能传达的,歌舞却能共鸣。

早在人类语言还未产生以前,舞蹈就被人类用来交流感情,庆祝丰收。《毛诗序》说:“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走在拉萨的街头,也许在某个转弯处,就会看到有藏族女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抬脚、甩手、踏点步,边跳边唱。这些藏族妇女并不是专业的舞蹈者,都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她们的表演没有固定的场所,也没有固定的时间,兴之所至便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尽兴则会散去;也许在另一个时刻,她们又会聚在一起,再跳一场即兴的舞蹈。

回味一下,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

这些舞蹈的动作,大多是她们根据自己在生产劳动中的感受编成的,比如“双拉手”和“单手外甩”直接来自播种和收割动作。“绕袖手”和“上下打手”则是从农区藏民们挤奶和赶羊动作中形成的。这种即兴的舞蹈,在我国其他少数民族中都可以见到。这是她们对生活和劳动的艺术体验,更是她们的生命表达。

艺术体验更为典型的例证,要算风靡全国的广场舞了。这一又被戏称为“大妈舞”的活动,甚至流行到了海外——据说有华人聚居的地方,就能听到广场上热闹的喇叭声。

广场舞流行海外 视频精选

假如你路过一个广场,看见一群“大妈”在兴高采烈地跳着广场舞,你被她们的热情所感染,停下来驻足观看,这时候你可以算是在进行“艺术鉴赏”;如果你按捺不住,加入进去一起跳,那你就是在进行“艺术体验”了。

这些大众娱乐活动、群众艺术可能在一些人看来不足以称作艺术,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从艺术的本原来看,却是艺术的价值回归。艺术本来就是劳动者在实践中创造出来,并且用以自娱自乐、展示生命状态、表达生命意向的一种行为。

艺术体验有个体型的,也有群体型的,往往带有自发性、即兴性和自娱性。当然,这种体验有些也具有一定的展示性,但无关乎商业和金钱,它是以身心自娱为主导的艺术释放。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越来越关注于内在精神的追求和生命存在的状态,艺术体验正呈现出形式多样、范围扩展的趋势,改善着人们的生命和生活的质量。

艺术体验的时代风尚与个体生命的选择

个体生命选择一定的艺术体验方式,并不是偶然的,其背后往往有一定社会背景和个体生命的心灵趋向作用着,也体现着一个时代的社会风尚。

举服装为例。不同时代服装样式的选择,其实也是那个时代的人们一种艺术体验的选择,其中蕴含着时下的生活习俗、审美情趣、色彩爱好,以及种种地域特征、文化心态、宗教观念等,传达了审美意识的嬗变。

有人论述中国服装的演变史,认为无论是由“清瘦”到“丰满华丽”,还是由“敦厚繁丽”到“纤巧”,从中体现出不同时代中国人的审美设计倾向和思想内涵。细细想来,不同时代的服饰的特点,又都是与那个时代的社会特征大致契合的。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唐代的女子服饰,在上下几千年的“女装变迁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它一反封建时代妇女“衣领深掩”的保守服饰风格,流行的是领阔而低、胸口半露的“袒领式服装”,甚至颇具现代搭配特点的“薄纱式露装”也已经出现,体现了那个时代人们求新的审美追求,也充分反映了社会观念的开放。这在很多保存至今的绘画、壁画中多有展示。比如在永泰公主墓东壁壁画上,就有一个梳高髻、露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唐代妇女形象,正所谓“慢束罗裙半掩胸”“参差羞杀雪芙蓉”“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

唐永泰公主墓壁画《侍女图》

《新唐书·五行志》记载:“天宝初,贵族及士民好为胡服。”《舆服志》载:“开元中女衣胡服。”唐代汉人胡服、女性男装等都被后世视为“咄咄怪事”。

我在拙作《唐代文学演变史》中曾引证过,唐代大文学家李华对唐前期至开元天宝期间衣帽服饰的嬗变,有过一段精彩的描述,可见他的《与外孙崔氏二孩书》:

吾小时,南市帽行,见貂帽多,帷帽少,当时旧人已叹风俗。中年至西京市,帽行乃无帷帽,貂帽亦无。男子袖衫蒙鼻,妇人领巾覆头。向有帷帽幂离,必为瓦石所击。此乃妇人为丈夫之象,丈夫为妇人之饰,颠之倒之,莫甚于此。

李华书信中的这段话,是对当时服饰变异乱象的最生动记载。高宗时,曾下诏禁妇人戴帷帽,认为过于开放,可是,曾几何时,世风连帷帽也容不下了,认为太陈旧保守了。如果有谁仍不开化,就会被人投之以瓦石。

“妇人为丈夫之象,丈夫为妇人之饰”。服饰混杂颠倒的乱序,至盛唐真可谓无出其右了。

盛唐,作为中国封建历史上最为强大的一个时代,社会风气是开化的、社会精神是向上的、对外交流是多元的,也正是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人们在服饰“美”的追求上,才能比别的历史时期走得更加肆意大胆、无拘无束。

艺术体验不仅表现出其时代风尚的特点,同时也处处体现出个体生命状态的选择。

改革开放以来,艺术体验形态的大变迁,其映照出的则是社会形态、时代风尚以及个体生命艺术体验的大变迁。

我们惊诧地发现,当代中国三十年间,时代的审美取向,已经发生了大裂变和大转折。

还是说服饰。从以绿、灰、黑、蓝四色为主的“中山装”“工人装”和“红卫装”,到喇叭裤、牛仔服,人们开始追求复调的着装时尚。衣领、裤脚、裤线、腰身和头饰等的变化,标志着新的时代审美正在逐渐形成。这里我特别要提到的是,有一个小细节反映出了观念的大变化——也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开在旁边的女裤叉口,悄然之间,如男人一般,改在了裆前。

纵观这些年来的时尚变迁,真让人感慨非常。社会学者孙沛东说,“正是通过这些民众着装及其日常行为中发生的微妙变化,这些日拱一卒、不求速成的力量就像蝴蝶的翅膀,点滴渗透,促生整个社会及其文化的变迁”。

再比如卡拉OK,最早是起源于日本,后来传入中国台湾。20世纪80年代,由台湾传入大陆。改革开放以来,很多艺术体验、娱乐形式火了又冷、来了又走,唯有卡拉OK作为深受国民喜爱的一种“艺术体验”形式,至今热度不减,只是在名称中稍有变动——如今的年轻人管它叫“KTV”。

这是什么原因呢?

中国人的情感表达讲究含蓄,平时不轻易表露,即使要表露,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稳妥的平台。卡拉OK这种艺术体验方式,展现于半开放式音乐包厢中,既契合了心灵开放想自我表达展示的需求,也符合中国人相对封闭含蓄的个性,所以获得了众多人的青睐,长盛不衰。

时代在前进,相信还会涌现出许多新的艺术体验方式,丰富着人们的生活,彰显着时代的特征,成为生命特殊的印记。

艺术体验与生命体验

艺术体验从本质上讲,就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在特定的艺术环境里,人们体验感情与审美,感悟平时他们无从触及的生命本质。

艺术源于心灵。主体在自我体验中显示出悲、欢、愁、怨,集合成强烈的情感体验。体验者既感受着艺术形象传达的情感,又贯注了生活中的自我情感,在交融中感悟着人生。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情感作为一种内心反应,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由一定的情景刺激引起的。正如有人所说,不进入真正的自我体验,主体就不知道自己是否产生了情绪、情感,不知道欢乐和忧愁,不能体会到幸福或苦恼,不懂得爱或恨。

我工作过的宁波有一个公务员叫钱后吟,酷爱越剧,几乎收集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所有的磁带、碟片,天天听,边听边模仿。甚至还与同道者组织了群星越剧社,业余时间聚集演出,深受群众的欢迎。钱后吟说:“如果时光倒流,我会选择当一名越剧演员。”

对于钱后吟而言,越剧已成为他情感的润滑剂、人生的调色盘。他对越剧的喜爱,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生命情感的体验上。他认为大凡爱戏的人内心有一份傲骨。他承认自己骨子里有一点清高和不羁,对于圆滑与世故之人,不屑为伍。钱后吟喜欢古典文学,初中时还学过工笔画。生活中他是个内敛、不刻意表达的天蝎座,即便别人在言语中冲撞了他,他也不会轻易反击。他说:“越剧让我觉得人生充实,有价值。生活可以有多种不同的活法,我不想老了回望人生时,只有追逐功利。越剧还能将我生活中的不如意尽情宣泄在舞台上,就像每次演‘杨乃武’,我都特别疯,是因为我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倾吐给了舞台。”

钱后吟所说的,其实是许多艺术体验者共同的感受。在投入艺术的过程中,实际上是把自身生命的情感和生命的体验注入其中,更加纯粹真切、无遮无拦地抒发出来。这是艺术体验的魅力,也是生命体验的魅力。

艺术体验,也是一种生命价值的体验。河南有一个女教师叫顾少强,同样钟情于越剧艺术。她早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到浙江越剧团工作,哪怕是做一个保洁工。她的辞职信引起关注,信中那句——“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在许多人看来,是以一种诗意的方式,说出了不少人心中的渴望,那是一种对生命价值追求的渴望。

有人指出,这几年,人们始终被困在“赚钱为大”的价值牢笼里。顾少强的做法,是要寻找适合自己的价值和活法。

当然,事物永远存在两面性。欣赏并不等同于效仿。这并不意味着,为了寻找一种新的“活法”,人们就始终处于躁动状态,囿于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况且,并非人人到了西藏和马丘比丘,就可以找到人的初始本性。其实,生活和生命的真谛往往就在身边,就在平淡而真实的生活中,只是你未去找,或是暂且未能找到而已。

体验即本体反思。体验着的人是面对人生终极价值关怀问题的追问。人生境遇各不相同,然而艺术体验却能让人在艺术的情绪和审美体验中,寻求着自我人生的谜底。

艺术体验是一种奇妙的人生境界,身处其中,人们会将有限、凡俗的生命带入出神的状态,使之有机会洞悉自己的灵魂和应追求的真正价值,使之关心生命意义超过生命本身。

在繁忙的现代社会中,物质利益如同是网,而人犹如飞虫,虽觉无奈,但往往无从摆脱,仍执意做触网之行。有没有可能,借助于艺术体验的力量,让那些古老但透彻的智慧,好好讲给忙忙碌碌的人们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