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冒险史(2)
“只要是我们接下的案子,就一定能破得了。”他自信地说。
二
第二天三点整,我准时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回来,听房东太太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
福尔摩斯不是个不守时的家伙,我想他肯定遇上什么事了,不然他不会让他的朋友空等的。我在火炉边上坐下,决定等他回来。这个案子虽没有前面几件那样残酷和不可思议,但我已经对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我很想知道,那位传说中美丽的艾琳·艾德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福尔摩斯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对付她。
四点左右,门“啪”的一声开了,闯进来个烂醉如泥的马夫。
他的样子很邋遢,蓄着络腮胡子,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满身都是酒气。尽管我已经领教过福尔摩斯千变万化的易装术,但是这次我真不敢确定这位醉醺醺的家伙是我的朋友。他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就去了卧室。没一会儿,福尔摩斯先生就出来了,穿着件和平时一样的花呢衣服,风度翩翩地走过来,在火炉边坐下,将脚伸向火炉前,两手插在口袋里,然后就看着我发笑。
我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喜事,就问他怎么了。
“真是太有趣了,我跟你说,今天这一天真是丰富多彩,你绝对猜不出来我遇到了什么。”
“你应该是去了艾琳·艾德勒的住处,去观察了她的生活起居。”我好奇地问,“你是看到了她的什么怪异的隐私了吗?”
“你这想法太低级了。”福尔摩斯开始叙述他今天的经历,“我今天早上扮成个失业的马夫,出门后直接去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精致的别墅,面对着马路建造的,后面有个花园,右边是宽敞的起居室,内部装饰很华丽。我绕着别墅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令人感兴趣之处。接着我顺着街道走,在靠着花园墙的小巷里发现了一排马房。你知道,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人之间都存在着一种美好的互相同情、意气相投的感情。我帮助那些马夫梳洗马匹,他们给了我两个便士的酬劳,最重要的是他们提供了许多有关艾德勒小姐的情况。”
“有关艾琳·艾德勒的什么情况?”我急着想知道这个,于是打断他的话问。
“噢,她简直是个尤物,那一带的男人几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过着平静的生活,每天五点钟出去演唱,七点钟回家吃晚餐,深居简出。不过我打听到她正在和一个男人交往,这个男人可能会是我们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福尔摩斯的眼里发着光,“这个男人叫戈弗雷·诺顿,住在坦普尔。你知道作为一个心腹车夫的好处吗?这些马车夫为他赶车不下十几次,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送他回家,对他的事无不知晓。这也是我扮成马夫的主要原因。
“现在麻烦的是这个戈弗雷·诺顿是个律师,他每天至少要去看艾琳·艾德勒一次,有时甚至是两次。”他蹙着眉头说,“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她的委托人,她大概已经把照片交给他保管了。如果是她的情夫,那么照片应该还在她的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我们的成败。
“就在我权衡利害的时候,看见一辆双轮马车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从车里跳出一位绅士。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黑黑的眼睛,鹰钩鼻子,留着小胡子。”福尔摩斯笑着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正是戈弗雷·诺顿。他当时从马车上跳下来,十万火急的样子,大声吩咐马夫在门口等他出来。
“他在屋子里大约逗留了半小时,又急匆匆地出来,在上马车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看时间,跳上马车后对车夫说,先去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再到埃奇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你要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时,从巷子里又来了辆精致的四轮马车,车还没停稳,艾琳·艾德勒就从大门飞奔出来,一头钻进了车厢。然后对着车夫说,去圣莫尼卡教堂,要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的话,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华生,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于是我也叫了辆马车,对车夫说,去圣莫尼卡教堂,赏给你半镑金币,要是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的话。哈哈!”
“这可真是有趣。”我也跟着笑。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他接着说,“我赶到教堂的时候,那两辆马车已停在门口,他们显然已经先我一步到了。我付了车钱,急忙走进教堂。圣坛前除了我所追踪的两个人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色法衣的牧师,他好像正在劝告他们什么。我顺着两旁的通道往前走,本来是想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没想到戈弗雷·诺顿见了我后,就飞快地向我跑过来。”
“他要干什么?”我吃惊地问。
“他拉着我的手,边大喊‘有了你就好了,真是谢天谢地’,边将我拉到圣坛前。”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接下来奇妙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居然让我给他们证婚,这是我有生以来碰到过的最荒谬绝伦的场面。那位认真的牧师认为,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结婚是不合法的,断然拒绝他们结合。当时我没法子,赶鸭子上架,只好给他们证婚了。刚才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想笑。新娘赏给我一镑金币,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戴着,以纪念这次的际遇。”
“这真是太富有戏剧性了。”
“不过对我的威胁也由此产生了。你想想,他们这么着急结婚,会不会是想离开这里呢?”
“很有这个可能。那你打算怎么做?”
“嗯,我要先吃一些东西,太饿了。”他让房东太太送来一些简单的食物后,边吃边跟我说,“三天的时间已过了一天,我没多少时间了。你看,现在快五点了,我们必须在七点前赶到布里翁尼府第去。到时候你还得帮我个忙。”
“怎么才能帮到你?”
“好了,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吧。”他快速地吃完东西,然后大步向卧室走去,“我得去扮演个新角色。”
过了几分钟,他出来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牧师。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换了装束,连神情和走路的姿态都发生了变化,变得与他现在所扮演的角色十分贴切。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这位朋友没有去演艺界,那绝对是英国艺术界最惨重的损失,他太有表演天赋了!
黄昏时分,我们提前十分钟到达目的地,开始在布里翁尼府第外晃悠,等待那位女士的出场。
这幢居所正如福尔摩斯跟我描述的那样,十分精巧别致。但周围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安静,相反十分热闹。街头拐角处有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抽着烟、说说笑笑的人,一个带着脚踏磨轮的磨剪子的人,两个正在同保姆调情的警卫,以及几个衣着体面、嘴里叼着雪茄烟、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现在看来,他们结婚倒使事情简单化了,那张照片变成了一把双刃剑。”福尔摩斯说,“如同那位国王怕公主知道一样,艾琳·艾德勒也怕它被戈弗雷·诺顿发现。”
“你说得很对,那么她现在会把照片藏到哪里去呢?”
“她随身带着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因为一张六英寸照片,要是藏在衣服里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她知道国王会拦劫和搜查她,所以她不可能随身带着。”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她是要在这两天之内用到这张照片的,所以一定放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而最理想的地方应该就是她的居所。”
“但是她的屋子已经被盗过两次了。”
“那是他们不会找地方。”
“你打算怎么找?”
“我根本不用找。”
“不用找?难不成她还会亲手送给你吗?”
“她虽不会送给我,但是她一定会让我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福尔摩斯看着我怀疑的表情笑着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那就等着瞧吧。”
这时,一辆漂亮的四轮小马车“咔嗒咔嗒”地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停下,还没等车里的人下来,一个流浪汉就从角落里冲上前去开车门,也许是想赚两个赏钱。但是他快,还有人比他更快,另一个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蹿在前头,把那流浪汉给挤开了。两人都想争着上前,于是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越吵越厉害,不知是谁先动手就打了起来。
艾琳·艾德勒刚刚下车,立刻就被卷入了混乱的人群中间。福尔摩斯朝我使了个眼色,猛地冲入人群去保卫夫人。刚到她身边,他突然大喊一声,倒在了地上,脸上鲜血直流。
众人见他倒地,而且伤得很厉害的样子,怕惹上祸似的纷纷跑开了。此时,有些衣着比较整齐、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挤了进来,去为夫人解围。
艾琳·艾德勒走到最高一层台阶时停了下来,屋里射出来的灯光刚好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了她那极其优美的身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承认,她确实是一位十分吸引男人的美丽女人。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厉害吗?”
“他好像是死啦!”有几个人看到福尔摩斯一脸的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以为他已经死了。
从我所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脑袋边是一摊红色液体,那样子确实是十分 人。看着他躺在地上的架势,我不得不再一次为英国艺术界没发现这个天才而叹息。
“不,不,他还活着呢。”另一声音高叫着,“但是等不到你们把他送进医院,他就会死去的。”
“他是个勇敢的人。”一个女人说道,“要不是他的话,那些流浪汉早就把夫人的钱包和表抢走了,那可是一帮粗暴的家伙。啊,他现在能呼吸了。”
“不能让他躺在街上,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子里去吗,夫人?”
“当然可以。把他抬到我的起居室里去,那儿有一张舒服的沙发。”
福尔摩斯就这样成功地进入到屋里去了。我从窗户外看过去,他被安放在一张长沙发上。说句心里话,此时此刻我心里相当内疚,艾琳·艾德勒在温和亲切地服侍着伤者,而我们却在演着戏想要伤害她。我甚至有种想甩手不干的冲动,可是这么做就要对不起福尔摩斯了。我只好硬下心肠,从我的长外套里取出烟火筒,准备按照我们在路上商量好的计划行事。
福尔摩斯的表演相当精彩,他呼吸急促,那样子像极了需要空气的伤者,于是侍女就把窗户给打开了。这时我看到了他举起双手的动作。
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他举起手时,我就要把手里的烟火筒从窗户扔进去。
我心说艾德勒小姐,对不住了!我一狠心,重重地把烟火筒扔了进去,然后高喊一声:“着火啦!”喊声刚落,那些穿得体面的和穿得不那么体面的绅士、马夫和女仆们都慌了起来,也齐声尖叫:“着火啦!”
烟火筒很快发挥了作用,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浓烟不断地从窗户里冒出来。我混入慌乱的人群当中,跑去约定的街道拐角等福尔摩斯。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发现他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逃离了骚动的现场。
“你干得太好了,华生!”我们走到埃奇韦尔路的一条街时,他笑说,“这一切与想象中一样顺利。”
“照片拿到了吗?”我问他。
“没拿到照片,但我已经知道她把照片藏在什么地方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惊奇地问。
“我说过,她会告诉我的。”福尔摩斯高兴地说,“我想你应该都猜出来了,那几个流浪汉都是我安排的,当他们争吵起来后,我就跑上去装作被打倒的样子,然后用手里的颜料包在脸上一捂,满脸是血的样子就出来了,你得承认,我装得很像吧?”
“是的,先生,你是英国艺术界的巨大损失。”
“你把烟火筒扔进房间后,大喊‘着火’,当时房间里所有人都慌了。在危急关头,人的大脑里都会掠过他们认为重要的东西,事实证明,结了婚的女人首先会想到孩子,没结婚的女人会想到首饰盒,而对艾琳·艾德勒来说,最重要的肯定是那张照片,于是她如我们所料的那样,跑到了藏照片的那个壁龛。当她拿出照片时,我十分适宜地喊了声,大家不要慌,这是一场虚惊。你知道她是个小心谨慎的女人,被我这么一喊,她也发现,只有浓烟,却并没有看到火光,于是她又把照片放回了原处,跑了出去。我正在想要不要把照片顺手牵羊拿走时,她的马车夫刚好进来了,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只好放弃。”
“只要找到了藏照片的地方,一切就都好办了。”
“事情到了现在,事实上我们的调查已经结束,接下来只要把事情告诉国王就可以了。哦,我现在得去给国王发个电报。”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贝克街,就在福尔摩斯掏出钥匙开门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嗨,福尔摩斯先生,晚安!”我转过头去看,那是个匆匆路过的年轻人,他穿着件长外套,身材颀长,但由于他一下子就过去了,并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奇怪,会是谁呢?这声音好像听到过。”福尔摩斯停下开门的动作,惊讶地说。
“也许只是一位普通的熟人。”
三
第二天早上,我们正在吃烤面包,波希米亚的国王就像救火似的冲进来,激动地握住福尔摩斯的双肩说:“照片到手了吗?”
“没有。但我知道它放在什么地方。”
“那我们快走吧,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哦,对了,有件事必须得告诉你。”福尔摩斯说,“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
“她结婚了?”国王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就在昨天,和一个叫诺顿的律师。”
“天哪,她居然和一个律师结婚了!”国王诧异地说,“她肯定不爱他。”
“陛下,人心是会变的。难道你希望她还爱着你吗?”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你想想,若是那位女士爱她现在的丈夫,那就不会找你麻烦了,你也可以与你敬爱的公主完婚,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这倒是。”国王稍作沉吟后又说,“如果她的身份与我一样,她一定会是位了不起的王后。”
我与福尔摩斯相视一笑,出门上了国王的四轮马车,直奔布里翁尼府第。但是,下面我们要遇到的事却大大出乎预料之外,连聪明的福尔摩斯也吃惊不小。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位年老的妇人,她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瞟了我们一眼,然后冲着福尔摩斯说:“你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福尔摩斯显然没想到这位老妇人会认识他,更加不明白她站在门口拦住他的意图,“是的,我是福尔摩斯。”
“我的女主人在临走前告诉我,有一位叫福尔摩斯的家伙今天早上多半会来,她让我跟您说,她今天早上已经与她的丈夫一起离开了,坐的是今天早上五点一刻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去往欧洲大陆了。”
这下福尔摩斯彻底蒙了,他吃惊地看着老妇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这位料事如神、凡事都可掌握的神探,很少会出现这种惊诧的表情,此时他的脸色在晨曦里看来有些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福尔摩斯怔怔地说。
“是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照片呢?”国王生气地问。
福尔摩斯推开老妇人,冲入屋里面去。
屋子里面很乱,好像刚遭了贼一般。照这个情形看,照片应该不会放在壁龛里了。福尔摩斯着急地打开壁龛,伸进手去一掏,掏出一张照片来,但显然已经不是昨天的那张了。
这是张艾琳·艾德勒的单身照,她穿着礼服,笑得很灿烂,像天使一样。
在照片的旁边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亲启”等字,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必须承认,您是位非常优秀的侦探,您所做的这些事都十分完美,在发出火警之前我完全没有起疑心。甚至在我起了疑心时,我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位看上去和善的牧师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