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处奔走,玩弄庸官兵痞于股掌(1)
沈万三此时心里是又紧张又兴奋,他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成功,那自己的事业将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但是如果计划失败,自己这几年来的奋斗也许将化为乌有。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做这件事,转身从桌子上捉起笔来,写了几个大大的“赌”字。
三天后,巴图鲁罕见地包下了苏州一座豪华庄园——景园,召集想要承办军务的商贾们见面。这在一来苏州就厉行节约的巴图鲁和范文杰来说,还是破题头一遭,也让受惯了官府压榨凌虐的商贾们受宠若惊。大都来的钦差,居然专门包下了一座庄园款待他们,所有人都多少有点小小的惊喜。有人觉得这是官方在示惠,故意放低姿态,看来,这次商贾们会多几分主动权。
沈万三一大早就起来,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刚出门,又觉得不对,为什么自己要穿一件华丽的衣服呢?他今天是去和官方谈判,到场的不知道有多少富商,自己穿的再华丽也没有会注意,而且为什么要让人注意?现在局势还没有明亮,让人注意并不是一件好事,还是把姿态放低,越普通越好,最好是没什么人对他留下印象,那才好。
转身回去,换了一间平常穿的衣服,郭如意跟在他后面,奇怪的问:“万三哥,你怎么又穿旧衣服了,这么大的场面你不怕丢人?”沈万三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丢人。对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别一口一个万三哥的,要叫东家,记住没?”郭如意点点头,自信满满的道:“东家,你就放心吧,我跟你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些规矩我都懂。”
沈万三本来是想把年士儒带去,但是,李海天叔侄还在城外大船关着,没有年士儒这等精明的人看着,他不放心,就带着郭如意出来了。
景园外此时已经是马车成堆,沈万三自以为来的很早,到了之后才发现,比他来的早的人有的是。他并不急于进园,而是站在一旁,听商贾们议论,这些人都抱着极大的目的,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听他们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沈万三就带着郭如意进园子了。
一进大门,有几个文吏在门口迎接,本来,安排在门口接待的是衙役,但是范文杰觉得这样做会让商贾们害怕,就临时换成了几个文吏,而且嘱咐文吏们一定要笑脸相迎,不能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沈万三本来走在前面,但是,觉得这样似乎太显眼,故意放慢脚步,让几个商贾抢先,他再慢慢跟上,夹在几波人中间走了进去。
景园并不太大,亭台楼阁却是精美绝伦,小桥、流水、假山、花卉布置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是出自造园高手。
两个年轻的文吏走在前面带路,沈万三带着过几个人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忽然,郭如意一拉沈万三的衣袖,小声道:“万三哥,你……”沈万三早就叮嘱过他,不让他在外人面前叫自己哥,尤其是在这种大场面里,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听话。沈万三脸一沉,瞪了郭如意一眼,郭如意知道自己犯错了,小心翼翼的动动手指,指了指前面的走廊,低声道:“东家,我刚刚看到一个熟人。”
走在他身边的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胖子,听到郭如意的话,呵呵笑起来,嘲笑道:“你看到熟人了?那熟人是巴图鲁将军,还是范大人呐?呵呵。”郭如意顿时红了脸,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
沈万三反而不怎么生气,示意郭如意不要说话,两人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郭如意看左右人都走远了,又低声道:“东家,我真的看到熟人了。”沈万三问道:“看到谁了?你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再这样就别跟我出来了。”
郭如意有些害怕了,紧张道:“东家,我以后不多嘴了行吗?别吓唬我。我真看到熟人了,是那个姓郎的,郎凯国!”
听到郭如意的话,沈万三这才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个人。郎凯国是范文杰手下的一个幕僚,和沈万三有过一番交往,当年,沈万三承接了往大都运送粮食的生意,在去大都的船里夹杂了大批私盐,就是郎凯国一路护送,才有惊无险的到了大都。可最后这个姓郎的讹诈了沈万三一笔银子,不过,两人终究没有把关系闹僵,还能见面。
沈万三心想:“郎凯国生性谨慎,当年拿到我的银子之后,千方百计的让我离开大都,生怕我牵连到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见面,见了面又是否愿意和我谈事儿。”不过,有一个熟人总比没有强,他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走了不久,众人来到了景园中最大的大厅里,跟班长随不能进大厅,郭如意就在外面等着沈万三,这些人自然会有别的招待。
大厅里坐了几十个人,沈万三找了一个最不起眼、最不惹人注意的靠墙的位置坐下,慢慢喝着茶,听着大家吵吵嚷嚷的议论声,心里慢慢分析着待会儿巴图鲁和范文杰来了之后怎么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群官吏走了进来,众人都站起来迎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蒙古大汉,那无疑就是巴图鲁了。沈万三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巴图鲁后面的范文杰,见他好像消瘦了许多。
巴图鲁和范文杰一前一后走进大厅,和众人拱手搭礼,很是客气,同时跟进来的几名官吏则各自找地方坐下。巴图鲁在一个下人的引领下走到了最中央的一个位置上坐下,范文杰则坐在他旁边。
巴图鲁示意众人都坐下,然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蒙古话,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原来这个巴图鲁汉话说不好,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一个站在巴图鲁身边的通译大声对众人道:“巴图鲁将军说,众位今日来到这里,都不要客气,一会儿好好的吃,好好的喝,现在是各位为朝廷出力的大好机会,希望你们能奋勇向前,剿灭高邮张士诚少不了你们通力配合。”
范文杰站起来,端起一杯酒,大声道:“众位,巴图鲁将军说的好,眼下四方干戈不止,穷苦百姓食不果腹,偏偏还有那些贼心不死的人,妄图一逞,让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们再造新罪。当朝脱脱丞相于心不忍,虽不愿再起刀兵,怎耐贼张执迷不悟,公然称王建国,这不是要绝了江南百姓的活路么?此等狼子野心的败类,绝不能容他坐大,我家丞相替天行道,以正义之师,伐无道逆贼,天兵到处自然是贼人望风溃败。只是,如今国事艰难,贼张又善于蛊惑,高邮城内聚拢了不少受其迷惑的百姓,如果不下大力气,贼张恐难伏诛。因此,脱脱丞相不得不调集各路兵马各藩王的兵属,提天兵百万,过江越省,即日可到高邮城下……”
他稍微停了停,接着道:“……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鄙人和巴图鲁将军受脱脱丞相所托,来苏州承办军务,做一个马前卒。当然了,我这个马前卒能不能做好,还要看诸位了,呵呵。”说完,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道:“我先干为敬,诸位不要拘束,请饮了这杯。”众人纷纷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个个喝了。
沈万三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只喝了半杯。
巴图鲁又说了一通蒙古话,身边的通译道:“巴图鲁将军说,诸位能干了范大人的酒,他很高兴,他也要敬诸位一杯。”巴图鲁等那通译说完,才站起来,端起的居然是一个大碗,只见他不招呼众人,把碗里的酒喝干,大声说了几句,那通译道:“将军说,诸位不要客气,都干了吧。”
在座的都是商贾,平常喝酒应酬少不了,但是,今天不一样,没几个人想喝醉,就有些人害怕喝多了,只是把杯子沾在嘴唇上意思意思,并不真的喝干。
范文杰就是为了渲染气氛,看火候似乎还不够,又站起来,端起一杯酒,慢慢走到大厅中央,朗声说道:“朝廷是很看重苏杭两地的义商的,临来之前脱脱丞相说,苏杭的商贾们深明大义,每次朝廷需要捐纳,总是踊跃上交,为朝廷解决了不少难题,堪称我大元各省、各州的楷模。朝廷一再嘱咐我和巴图鲁将军,要好好谢谢诸位……”他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一个熟悉的商人,叫道:“这位可是徐贵徐老板?咱们还一块儿吃过饭呢。”
那个徐姓商人赶忙站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的道:“大人还记得小老儿,让小老儿惶恐,惶恐。”范文杰一改往日严肃庄重的样子,变得随和可人,走过去,和那姓徐的商人喝了一杯酒,和蔼地问道:“生意做的可还好?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只要不违背朝廷大法,我能办的尽量办。”那姓徐的商人想说些官吏欺压商户的话,但是又不敢说,只得满面恭敬的道:“没有,没有,好的很,好的很。”
范文杰也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他很喜欢这样,如果那姓徐的商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反而会生气,有些事情是不能放在这种场合说的。他端着酒杯,又走到了别的桌前,一边走一边道:“江南富庶,是朝廷的米仓粮库,要紧的地方,没想到却出了贼张这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恶徒,听到他劫掠苏州的消息,皇上几天没有合眼,深为我苏州百姓担忧啊!敕命脱脱丞相,克日剿灭贼张,保我江南百姓生息无扰。皇上还当着满朝文武,伤怀的说:‘伤我江南百姓,朕心痛如刀割!’”他说到这里,语气哽咽。
“可恨那张士诚!现如今脱脱丞相提领天兵,不日将至,此番前来,不提贼张的头颅回去,丞相大人是不会收兵的。”范文杰狠狠地道,转而语气放缓,变得有些无奈,道:“虽然是兵到城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百万雄师来到江南,粮草就是一项大事,还需要诸位定力相助,共襄盛举啊。”
范文杰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接下来就该在座的商贾们表态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和朝廷做生意,不是征收捐纳,商贾们很是积极,当即有人表态说,只要范文杰一句话,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尽全力去置办所需的军粮和其他物资。
沈万三静静的躲在一旁,他看出来了,范文杰如果是正正经经的想和商人们做生意,不会这么礼贤下士,这事儿明摆着,做军务的买卖从来都是大有油水,那些视财如命的商人们早就蜂拥而上了,还用你范文杰这么大张旗鼓的招揽?范文杰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而且这次的军务不同以往那么简单。
果然,范文杰见众人都表了态,就说出了他的想法:“今时不同往日,各省多有贼人起事,朝廷应付不迭,财政上有些吃紧,所以,我出来拿到的库银并不多,能不能如期把军资准备齐整,还要看各位。粮食是投等大事,我这里先不开收购军粮的价钱,只让你们留下底子,谁想让朝廷多收购他的粮食,就要在价钱上有所节制。来人呐……”随着他的一声呼叫,两个文吏匆匆跑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账本。
范文杰道:“你们各自凭实力把能提供的粮食数目写下来,最后汇总,看谁能提供的多,出的越多朝廷就收购的越多,当然了,在价钱方面也会适当的减少一些。”
这个新章程虽然事先已经有告示,听到亲耳听范文杰说出来,还是让这些商人们有些措手不及,到底应该怎么办?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多数商人连自己能提供多少粮食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数目,要等资金筹措到手之后,才敢确定。
范文杰似乎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并不急着让众人马上下决断。这次他为了筹备军资可谓是煞费苦心,不知道和幕僚们商量了多少次,最后才想到了这么一个最有可能节约公银的办法,同时,他还准备尽量的压价,让商贾们互相竞争,还不能让商贾们看到自己的底牌。
看着众人犹犹豫豫的神情,范文杰心里很得意,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目的已经快达到了,他咳嗽一声,道:“你们可都想好了,谁有多大能耐就揽多大的活,拿不定主意的可以回去想想。不过,军资就差那么多,谁先下手谁得利,呵呵。”说完,看了众人一眼,就走到了主桌前,坐下来和巴图鲁吃喝起来。
他这一手很是厉害,有些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写多少,想回去准备准备再呈报,但又害怕被别人给抢了生意,一时之间没有一个安安心心喝酒的了,都在心里权衡默算。有几个人拿定了主意,起身告辞,说是回去看看自己的田庄里还有多少粮食,核准了数目马上来呈报。这几个人为了节约时间,只是和范文杰匆匆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就小跑着走了。
如今的天下出现了一个很怪异的现象,明明是普遍缺粮,粮价已经高到了惊人的价位,但是,有些大富商就是存着大批的粮食卖不出去。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卖,而是战乱另交通阻隔,北方各省收购粮食的粮行来不了的想买买不到,来得了的想买买不起,所以民间有大量的粮食储存在粮商手里,造成了一种每当乱世都会出现的局面。
军需不仅是粮食,方方面面不一而足,沈万三却想不了那么多,因为他觉得,军务这么大的生意,出出进进最起码要数十万乃至几百万两银子,凭他的实力能拿到其中的一项已经十分吃力了,再贪图其他,只会坏事。
他默默观察着众人的举动,过了一个多时辰,酒席宴才散,沈万三等众人准备要走时才站起来,混进了人群当中,随着众人走出了大厅。他故意走的很慢,在景园里转转悠悠,四处张望,希望看到郎凯国,却未能如愿。
回到咸富,他才想到还没有处理陆德源的事情,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便又叫上郭如意,匆匆来到陈直家里。
陈直看到沈万三,笑道:“沈爷,我刚才可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也去景园了?”沈万三道:“陈爷好眼力,怎么,您也在那儿?”陈直一脸色晦气,道:“别他娘的提了,你说我一个管司库的叫我去那儿做什么?来了个范文杰,什么事情都变行市了,没法说!”沈万三心想:“做官的怎么能见人便说上司的不是呢?这可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