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2: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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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执手激情,搏出一线希望(4)

萧淑妃却道:“臣妾晓得,中宫长子为太子,中宫次子为雍王。可皇后现在不是没生养么?先叫咱素节当雍王,日后皇后有了儿子再改封。”她心里算盘拨得分明,李治根本不喜欢王皇后,莫说生两个,照这样下去一个也生不出来。现今四个皇子,素节虽然最小,但李忠、李孝、李上金皆宫婢所生,他们的母亲即便晋封也不过是美人,无法与淑妃想比。只要李素节占据雍王之位,将来不愁没机会入主东宫。

李治怎会瞧不透她的如意算盘?平心而论,他与萧淑妃耳鬓厮磨,感情深厚,对素节已十分宠爱,甚至改易皇后他也乐观其成。但淑妃这样迫不及待地筹划,令他很不痛快——好歹也夫妻近七年了,除了玩玩闹闹就是儿子的事,难道就没点儿默契?本来水到渠成的事何必搞得那么露骨,那么迫不及待?我连朝政大权还没摸到手呢,你们就算计着我死后龙位归谁?究竟在不在乎我?我的难处你们谁问过?

“还剩半碗呢,怎不吃了?”

李治把羹匙往桌上一拍:“天竺蔗糖虽然好,若是天天吃也总有吃腻的一天。”

萧淑妃根本没品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下次我给陛下做别的……别动,你脸上沾了点儿。”说着揽住李治的脖子,顺着肩膀往下摸索,朱唇轻轻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李治的烦躁似乎被她的爱抚平复了许多,也侧过身吻着她的脖子。

萧淑妃感觉痒痒,发出一声妩媚的娇笑,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我再给陛下生个孩儿如何?您若不愿封素节为雍王,那就把这封号留个咱们老二。”

听见这句话,李治的爱欲之火熄灭了!

萧淑妃仍不悟,还是紧紧搂着他求欢。李治已没这个心思,只觉天气闷热,两人抱在一起烫乎乎、黏糊糊的,皮肤油腻发黏,呼吸浑浊燥热,很不舒服。他抬手想挣开淑妃的怀抱,却不慎碰到桌上那只粥碗——“啪”的一声轻响,玉碗落地摔成碎片。

“哇……”隔壁立时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素节!”淑妃抽身去看孩子。几个宫女也奔进来跟着哄孩子,还有人收拾摔碎的碗。一片混乱中李治起身,不言不语踱了出去。两个小公主喊着父皇,宦官也朝他施礼,他竟全未理睬,径直出了院门——这里寻不到他想要的安慰。

刚离开淑景殿没行几步,忽见远处走来一队宫女宦官,李治一望便知是王皇后。这位皇后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哪怕在宫里随便走走也要摆足仪仗,多热的天气她手底下人也要穿得规规矩矩,走得整整齐齐。李治不想与她碰面,所幸没带从人,忙藏到一棵大树后。

皇后一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堂堂天子会躲在树后,谁也没注意,只管往前走。李治偷偷窥见妻子从不远处走过,一身正装昂首阔步,那张面孔清秀而冷峻,虽说贵气凌人,但双眸却显得空洞,她生活得并不幸福。李治转身倚着树,重重叹了口气——皇后并非不美丽,也并非不贤惠,只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无论喜怒哀乐,都无法摆脱这种从小养成的强烈自尊,即便心里一团火,脸上却挂着冰霜。他并不讨厌皇后,甚至曾尝试着去爱,可是太累了,他们俩的性格注定无缘,这样的夫妻生活已变成负担。他无力摆脱皇后,这桩婚姻毕竟是父皇决定的,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两位舅父;他也不愿接近皇后,唯恐一时的冷漠或气愤让彼此更痛苦,矛盾更严重。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竟会在皇宫、在自己的家中东躲西藏,寻不到安慰之地?直到皇后走远,李治才从树后绕出,茫茫然在宫苑中躲来躲去,不知不觉间已来到鹤林院外。林木幽幽,青草茵茵,门庭素雅,香烟缭绕,遥闻木鱼之声,不见翠衣红袖。这位慈祥的师傅可否化解他心中烦恼?

清静之地不见一丝雕饰,院中一张小几,摆着香炉、佛经、瑶琴等物,正堂上供奉着开光的金身佛祖。薛婕妤背对堂门、跪坐佛前,一边敲打木鱼,一边默诵着经文。此时她虽未落发,却已是带发修行之人,脱去锦绣衣衫,卸去金簪玉环;青布衲衣,披头散发,项挂佛珠,木屐布袜,俨然一诚心向佛的居士。

李治虽有许多话要说,却不忍打断她修行,只是默默立于堂下,静候她把功课做完。

“陛下。”薛婕妤倏然停下了木鱼,却没有回头。

“您怎知道朕来了?”

“臣妾记得您的脚步声。”

“是啊。还有谁比您更了解雉奴?朕有许多心事想跟您说。”

薛婕妤似乎早意识到他有什么烦恼:“后宫不得妄议朝政,再说臣妾如今心无旁骛,陛下的事莫要向我提起。”说罢又敲起木鱼。

李治郁闷至极,哪还在乎这许多,滔滔不绝道:“朕这皇帝当得好没意思。国事难插手,后宫一团糟,高阳胡闹管不了,卢夫人求朕办事也无力相帮,淑妃与皇后闹得不可开交。这些纷纷扰扰,你说朕该怎么办?”

薛婕妤并不作答,也不回头,依旧默诵经文。

“师傅!”李治急切呼唤着,“雉奴真的承受不住了。究竟是朕命运不济,还是所有人都欺朕软弱?”

薛婕妤依旧没有明确作答,只是轻轻敲着木鱼,喃喃道:“如来降世,手指乾坤,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菩提树下,枯坐冥想,阿耨多罗,大彻大悟……非是菩提树点化佛祖,而是佛祖自己彻悟。”

佛祖顿悟能舍弃凡尘,可身为天子肩负天下安危,舍都不能舍,逃都无处逃,难道真的没人能够分担痛苦?李治颓然瘫坐在几案边,凝然注视桌上那张乌木玉柱的瑶琴……

忽然,他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真正让他感到快乐与解脱的人。他手抚琴弦回溯往事,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霎时涌上心头!

三、执子之手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二十六——太宗文皇帝周年忌日。

转眼间李世民逝去已整整一年,各州的灾害逐渐销声匿迹,百姓渐渐习惯了没有天可汗的日子,可是谁曾想到,他们的新天子却满心无奈、度日如年。

依据朝廷制度,周年忌日礼仪甚多。深更半夜李治便率文武百官拜谒昭陵,献太牢之礼。他在父皇陵墓前泣涕哀号,献馐完毕,又传下命令——圣者名讳非臣民所能言,从前“世”“民”二字只要不相连仍可随意使用;从今以后两字皆避讳,不准言谈书写,朝廷百姓一体遵行。

命令传下四方哗然,“世”“民”皆常用字,不知多少臣民因此改名,连大名鼎鼎的李世也从此改名李,尚书六部之一“民部”自此改称“户部”。天下寺庙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也要避讳,简称观音菩萨,以后勘译佛经凡遇“观世自在”皆改为“观自在”,言谈书写皆需留神,否则触犯国法。其实李治何尝不是无奈之举?一年之中他没亲自决定一件事,默默无闻不为臣民熟知,唯有在孝道上做做文章,引天下人瞩目。

谒陵之后大驾回城,再按来时卤簿仪仗列队而行。金石雅乐大作,卫府将士前后列队。指南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木轮滚滚光华灿烂;朱雀旗、青龙旗、玄武旗、驺牙旗、飞豹旗,遮天蔽日异彩纷呈;卫兵衣甲分八彩,横刀、弓箭、大戟、长枪、盾牌,威风凛凛浩浩荡荡,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李治耳闻臣民呼喝“万岁”之声,却只能看见层层护卫,望不清百姓情状,心中不免遗憾。

圣驾半路停銮。太常卿李道宗降车,高声请奏:“请陛下行香。”自南朝梁武帝以来倡三教连横,儒佛道三家共佑社稷,寺观祈福已成定例。凡国忌日东西两京各开两座寺观,散斋僧道,举行法会。天子亲临长安寺院,文武臣五品以上、清官七品以上(凡出身士族名门、具有声望、坐而论道不处理具体公务的官称为清官)都要前往行香;地方都督、刺史虽不能来京,也要在辖境内选名寺一座,率手下官员行香膜拜。

今岁乃太宗皇帝首次忌日,玄门开崇圣宫、释门开感业寺,皆为皇家道场。中土道教不及佛教势大,但太上老君俗名李耳,李氏当国厚加尊崇,地位在佛门之上,道士、女冠皆由鸿胪寺崇玄署管辖,故李治先至崇圣宫行香。观外法棚昨夜便已搭好,除京畿各处道观真人道长外,在京诸侯、皇室姻亲,连致仕多年在家修道的老将军尉迟恭都来了,早已候驾多时。道士们在门外迎接,先行君臣礼,再起身行稽首礼,恭请圣驾先行,顾命大臣、三省宰相、列卿御史、八座尚书随驾入观,余者只能在外等候。

李治瞧得分明,为首道士名唤李晃,三十出头相貌英俊,乃陇西李氏同族,后面诸位道人也多是熟面孔。李治不禁苦笑——先帝晚年迷信方术,招揽这几人炼丹,结果病上加病以致不愈。先帝驾崩他们口口声声说是骑鲸登仙,如今又跑到崇圣宫来为先帝追福。

李治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便率群臣前行,连穿过两道门,见院中设摆两张庞大香案,神龛、图画、符书遍布,各色天尊大神乃至张陵、张鲁、葛玄、葛洪、范长生、魏华存等先贤塑像;所有道士皆身穿八卦衣,头戴莲花冠,玉柄拂尘、云鞋白袜,念经敲磬绕圈而行,四周法器叮当鼓乐齐鸣,好一座水陆道场、罗天大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