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日本明治三年（1870年），曾在大英帝国驻日本公使馆中担任过职务的英国医生威廉·威利斯接受了高薪（其在公使馆工作薪水的四倍以上）聘请，来到了位于九州岛南端的萨摩藩，负责在当地建设西式医院和培养年轻医护人员。威廉医生在倒幕戊辰战争中即曾受聘于萨摩军，亲眼目睹了手持洋枪、勇往直前的萨摩岛津军作为新政府军主力大败幕府军队。由于萨摩藩的各项近代化革新举措大多是在萨英战争之后由英国帮助其完成的，加上许多年前萨摩藩就开始经营近代化“集成馆”事业，因此威廉满心以为此行到萨摩将会见识到一个正积极向西方靠拢的城区。

然而威廉医生在萨摩藩的亲眼所见却与设想完全相反，萨摩藩内一派古风。藩政最高领导人岛津久光是顽固的汉方药信奉者，对于西方医学态度冷淡，威廉甚至感觉久光压根就不想接触西方人。萨摩人对食物普遍不甚关心，他们最喜欢吃的居然是腐烂发臭了的猪肉，显然癞病（麻风病）等各种疾病的蔓延便与此有关。在写给英国公使馆友人的信中，威廉表示“对废藩置县等所有改革举措，能否在这片土地上推行，深表怀疑”。然而正是萨摩藩中真正的实权人物——西乡隆盛，在倒幕战争后返回家乡领导“门阀破除”的改革，继而返回中央全力推行废藩置县改革，使日本延续数百年的藩国体制彻底废除。在岛津久光施放的烟花下，萨摩藩成为鹿儿岛县。仅仅五年之后，由萨摩藩人作为主力创建的“国军”（日本政府军）海陆并进，围攻鹿儿岛县，将仍然坚守武士理想的西乡隆盛等叛军几乎屠戮至尽，而此时掌握日本中央政府核心的是另一个前萨摩武士——大久保利通。

一个多世纪前，威廉医生以身为外国人的客观视角留下了回忆录，为我们描绘出高速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日本之实态，无数的矛盾纠结其中，而一切炙热冲突的结果往往都突破人类想象力的边际。这个时代的日本不是一部直线上升的电梯，直接从锁国升向开化，由虚弱跃至强盛；而是遍布漩涡的大海，波涛汹涌的根源力量来自海面下的深渊。为了纪念最为奋力地在海洋中搏击的人们，我们将《日本·军鉴》的首辑主题设置为“萨长政权”，奉献给读者五篇精品日本史文：由宏观视野把握日本50年间军政外交风云的《萨长天下 布武四海：日本明治国家军事战略》，以女杰传奇生涯透视历史轨迹的《葵花已然凋谢 樱花依稀盛开：真实的<八重之樱>和戊辰战争》，以细腻笔触将历史暗幕与知名小说、日剧相融的《命运之人 悲悯冲绳：萨军入侵琉球到冲绳外交疑云》，以令人感慨的西乡、大久保兄弟相杀串起历史脉络的《萨摩同胞 歧路巨头：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以及颠覆长久以来对耳熟能详之“脱亚入欧”固有历史观的《脱亚？兴亚？萨长时代日本民间的亚洲视角》。

笔者以为，如果读者在掩卷之余，得出如下结论：这个时代的日本不是一个“好日本”，也不是一个“坏日本”，它是极端纷繁复杂又充满无数历史趣味的日本；最终这个日本能够为当前和未来的日本作出参照，使我们不至于用过于简单，乃至于掩耳盗铃的态度去面对这一近邻。如此，我们写作的目的便达成了。

指文军鉴工作室主编 潘越

2016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