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征之矛:马其顿伙伴骑兵(3)
战象的广泛运用,同样也对伙伴骑兵及其后继者们的运用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战象的冲击力和自身产生的气味,对于骑兵作战有着天然的压制性。一次成功的战象冲锋,足以让一场骑兵战分出胜负,但战象不仅对敌军,对己方骑兵的作战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友军的骑兵无法穿过战象的队列前进,这使得将战象和骑兵混合作战,成为效果显著而又极具风险的选择。不止一个战例都说明,在狭窄战场使用战象,会影响到友军的骑兵自由运动。
继业者战争期间的实际需求,和大量优秀骑兵指挥官的轮番涌现,使得伙伴骑兵的战术发展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的数十年内,达到了难以复制的高峰。可随着初代继业者们的相继辞世,和各希腊化王国的建立成型,东地中海世界的战火逐渐冷却下来。连续半个世纪战火导致的人力损失,连带着蛮族入侵和经济衰退的危机,严重影响到了希腊化王朝的军事发展。
比如在伙伴骑兵的故乡,马其顿的骑兵水平受到了最严重的打击。在继业者战争结束后的大约半个世纪里,马其顿引以自傲的国家军队,几乎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直到公元前223年,史书上才详细提及一支规模可观的马其顿军队,重新开始积极干涉国外事务。这一过程中,以自耕农为来源的马其顿步兵,随着农业的逐渐恢复,相对迅速地恢复了规模和战斗力。但来自于贵族阶级的伙伴骑兵,却由于经济衰退和大规模移民,难以在短时间内重组起来。
骑兵实力的衰退,也间接导致了骑兵战术的退步。数量的不足,使得马其顿骑兵在战场上只能主要执行反骑兵任务,或战场外的侦察任务,而原有的打击步兵的能力,很有可能严重衰退了。甚至一些更极端的学者认为,马其顿骑兵一度放弃了持矛冲击的作战方式,而恢复了老式的希腊骑兵武装,以短矛进行战斗。这种猜想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加以证实,但不可辩驳的事实是,马其顿骑兵再也未能像他们在喀罗尼亚、伊苏斯和高加米拉的前辈一样,以一次横扫千军的猛烈冲击,通过彻底摧毁一条步兵战线来决定会战胜负。马其顿军队越来越依靠步兵方阵,去执行原来属于伙伴骑兵的进攻任务。尽管马其顿方阵的正面战斗力很强大,但进攻战斗所需的机动性和地形适应性却是方阵所欠缺的,这种不足引发了多次会战的惨败。
不过在塞硫西帝国的军队中,充沛的骑手和马匹来源,使得其骑兵部队建设不受限制。客观条件的具备,使得塞硫西骑兵的战术应用仍有一定的发展。我们前面说过,塞硫西帝国统治期间,最重要的骑兵改革就是铁甲骑兵的引入。相比伙伴骑兵,铁甲骑兵可谓有得亦有失。一方面,骑手和马匹所受的周全保护,以及随之而来的强大冲击力,使得骑兵指挥官敢于对结阵的重步兵进行坚决的冲锋。以往对伙伴骑兵而言,正面冲击结阵重步兵,是不敢越一步的雷池。但在另一方面,铁甲骑兵缓慢而笨重,在战场上常常耐力不济。而且,机动性的严重下降,使得铁甲骑兵面对敌军的轻装部队时,显得格外脆弱。
因此铁甲骑兵的引入,不仅对塞硫西骑兵的整体发展更是对伙伴骑兵的发展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虽然有的伙伴骑兵和近卫骑兵并未被改编为具装骑兵,但铁甲骑兵的装备特点被部分移植到伙伴骑兵上,也从而对伙伴骑兵的战术运用产生了影响。这一时期的伙伴骑兵,或许更应该被称作“半具装式”的重骑兵。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和铁甲骑兵一起,执行对敌军重步兵的正面冲击。
不过相比于帕提亚人,希腊人对于具装骑兵的运用方式有着显著的不同。以弓骑手和铁甲骑兵组成军队主体的帕提亚人,在战术上具有更高的灵活性。其铁甲骑兵倾向于以小单位发动多波次的连续冲击,用以压迫敌军的战线,为己方骑射手的进攻创造机会,或是在反复冲击削弱敌军后,再进行决定性的冲击。因此,除了一锤定音的最终冲锋之前,帕提亚铁甲骑兵还需承担更多的牵制性任务。铁甲骑兵和轻型骑射手的互相配合,成为帕提亚战术体系中的精髓所在。而在塞琉西或是巴克特里亚的军队中,牵制敌军重步兵的任务,将由己方的步兵战线去完成。希腊化的铁甲骑兵一般只出现在战线两翼,进行单次决定性的冲锋,并且在兵力运用上趋向于更大的进攻队形厚度。
总的来说,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化军队中,具装骑兵和半具装化的伙伴骑兵的战术运用方式比起数个世纪前的伙伴骑兵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点。尽管在少数情况下,马其顿式的骑兵会在冲锋失利后重组,转而进行多波次的连续进攻,或者干脆调换进攻方向,进行跨越整个战场的长距离机动。但总体上,他们更愿意进行“一次性”的局部进攻,在第一轮侧翼攻势中就分出胜负,也鲜有敌人能够抵抗这样的冲力,将战役拖入长时间的缠斗。
实战运用
如我们前面所说,伙伴骑兵从创建伊始,就成为古典时期最出色的骑兵部队之一,伙伴骑兵及其后继者在连续数个世纪内,从意大利乃至印度的各个战场上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最后,我们将通过研究伙伴骑兵的相关战例,分析和介绍伙伴骑兵的战场表现、作战特点,由此更加深入地了解这支部队的优缺点和其传奇经历。
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时期
随着伙伴骑兵在腓力二世时期的逐渐成形,他们在马其顿王国对外的军事行动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公元前353年的克罗库斯平原战役中,伙伴骑兵统治了战场。马其顿军队在与福基斯军队的交战中,以骑兵完成了一次典型的“锤砧”配合,而将敌军驱逐至海边并歼灭。腓力二世此后在北方展开的征服行动中,由于当地部族的步兵,缺乏足够的战线维持能力,伙伴骑兵的战术运用较为激进。奥德里西亚人、盖塔人、特里巴利人的步兵,屡次遭到伙伴骑兵的正面冲击而溃散。
伙伴骑兵第一次著名的大规模会战,是公元前338年的喀罗尼亚会战(Battle of Chaeronea),曾对马其顿战术体系影响深远的底比斯军队,遭遇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对手。会战中,腓力二世让马其顿方阵进行了巧妙的后退,诱使希腊联军的战线出现了缺口。当雅典的重装步兵冒进时,他们和底比斯部队之间出现了缺口,年轻的亚历山大带领伙伴骑兵冲入了缺口。结果,包括著名的“神圣军团”在内的底比斯步兵,被伙伴骑兵和马其顿方阵前后夹击,遭到了覆灭的命运,随后冒进的雅典人也被马其顿的两翼合力击溃。值得一提的是,被认为是希腊最优秀骑兵之一的底比斯骑兵,在会战中没有对伙伴骑兵的行动造成像样的阻力。除去巧妙的战术,和步骑间的合作无间外,喀罗尼亚会战还向后人展示了改革后的马其顿骑兵对传统希腊骑兵从战术地位、纪律性到冲击力上的全方位优势。
伙伴骑兵面对的第一次真正的考验,则来自于亚历山大的东征。因为素以骑兵优势著称的波斯军队,可以算得上伙伴骑兵真正的强敌。进入小亚细亚的亚历山大,试图在公元前334年夏季河流的流量较小时强渡格拉尼库斯河(Granicus)。而波斯帝国各西部行省的总督,则集结了一支大约由2万名骑兵和同样多的希腊雇佣军组成的军队,阻止亚历山大的进军。因为夏季干旱,格拉尼库斯河的水流主要集中在河床底部一条较深的沟壑里,而河床其余部分组成了陡峭的地形。在波斯人一侧,陡峭的河岸逐渐向远处平伸,延伸向高地。波斯骑兵部署在河岸旁,精锐主力均直接面对亚历山大本人,希腊雇佣军稍稍晚到战场,只来得及部署在骑兵背后。
当时亚历山大的实力达到了步兵4.3万人,骑兵约5000~6000人。亚历山大把骑兵部署在两翼,右翼骑兵按惯例获得了快速步兵:阿格里安人和克里特弓箭手,以及最训练有素的持盾卫队的加强;中央战线由各方阵团组成;他的色雷斯和希腊盟军都未能赶上战斗。之所以波斯人和马其顿人在此战中都更依赖骑兵,可能是因为马其顿人试图抢渡,所以双方首先到达河岸抢夺有利地形的部队都是骑兵。其结果就是,更适合扼守河岸的希腊雇佣军却被波斯指挥官们抛在了后面。总之,当波斯人首先抢占渡口后,亚历山大不等步兵到齐就发动一轮抢攻。
在右翼,亚历山大首先让一个中队的伙伴骑兵和一些轻骑兵尝试强渡。由于数量劣势,他们被波斯骑兵的反冲击赶回了进攻出发点。与此同时,亚历山大率领右翼骑兵的主力,完成了一次迂回行动,从侧翼冲击前出的波斯右翼主力,展开了在河岸上的肉搏战,马其顿人于激战后在河岸上站稳脚跟。在混战中,身居阵前的亚历山大和多位波斯总督单打独斗险些殒命。当持盾卫队也渡河加入战斗时,波斯骑兵随之因损失惨重而撤退了。由于左翼的动摇,波斯骑兵的中央和右翼也被迫撤退。未能赶上战斗的希腊雇佣军退到了附近的高地上结阵据守,而被包围消灭。整场会战中,波斯骑兵遭受了1000~2500人的损失,希腊雇佣军几乎全军覆没,亚历山大的损失小得多,阿利安宣称约有85名骑兵死亡,受伤数量不详。
格拉尼库斯河会战中,由于地形的限制,双方的骑兵很难发挥机动性,只能进行硬碰硬的正面交战。尽管在数量上不具备优势,伙伴骑兵还是成功逐退并击败了波斯对手。波斯骑兵的装备水平并不亚于伙伴骑兵,甚至更为普遍地装备胸甲,但是在骑兵战中波斯骑兵却落于下风。这样的差距,显然要归功于旭斯通骑枪在骑兵战中的优势,以及马其顿骑兵在训练和战术上对于冲击作战的强调。伙伴骑兵总是能够更为果断地投入冲锋,更灵活地完成机动,维持足够密集的队形,而在旧式的希腊和波斯骑兵面前占据优势。
在格拉尼库斯河会战后,亚历山大得以沿着小亚细亚南部海岸东进,并随后进入了叙利亚。这一举动终于迫使大流士本人迎战,从而引发了公元前333年11月的伊苏斯会战(Battle of Issus)。波斯帝国的军事系统动员了主力,包括中央直属的大量骑兵部队、卡尔达克步兵和近卫单位在内,一支被描述成超过25万人的大军组建了起来。即使扣除史料中的水分,这支波斯军队也至少达到5~10万人。
波斯军队中的希腊雇佣军和卡尔达克步兵,使得波斯人能够维持一条较高质量的步兵战线,与其相对的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方阵。双方指挥官都把自己的主攻方向放在右翼,亚历山大的两支重骑兵,伙伴骑兵和色萨利骑兵都部署在战线右端,而波斯骑兵则大多部署在靠近海岸的一侧。大流士将一些轻装步兵部署到马其顿战线的右侧,利用高地骚扰敌军。
开战后,亚历山大带领右翼骑兵冲击了高地,迅速击溃了前出的波斯轻装部队,随后亚历山大中止了进一步进军。从高地上观察波斯军队的动向后,他判断对手在右翼的进攻意图,于是将色萨利骑兵机动到了本方战线后方,作为左翼骑兵的战术预备队。随后伙伴骑兵和配属的轻步兵发动进攻,连同持盾卫队和中央战线右端的方阵团一起,让波斯战线的左翼彻底崩溃。
与此同时,大流士终于开始了其右翼的进攻,由同盟骑兵和派奥尼亚骑兵组成的马其顿左翼,被数量占优的波斯骑兵逼退,但色萨利骑兵以果断的反冲击挡住了波斯的攻势。马其顿中央方阵的前进,由于河流的阻挡,一度难以取得进展。但随着伙伴骑兵向内转向,从侧后发起冲锋,腹背受敌的希腊雇佣军被一扫而空,大流士也在此时逃离战场。发现战局已经一边倒,进攻中的波斯右翼骑兵被迫选择撤退以逃离被包围的命运。会战的结果:马其顿军队约5000人伤亡(大约十分之一的人死亡);波斯军队至少伤亡数万,尤其是宝贵的希腊雇佣军,遭到了严重的损失。
在伊苏斯会战中,伙伴骑兵和色萨利骑兵再度表现出色。一方面在对抗波斯军队的步兵和骑兵时,他们都展现出了强大的冲击能力,另一方面,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术执行力更是不可多得。每一次冲锋、重组和转向的命令,都凭借其上佳的纪律性完全地实施了。相比单纯的战斗技能,这种战术素养是伙伴骑兵更为倚重的才能。
此后的高加米拉会战中,伙伴骑兵故技重施。面对着数量更多的对方骑兵,马其顿优势翼设法拉长了战线,并在局部以少量骑兵佯攻,吸引了对方的骑兵主力。随后伙伴骑兵找到了缺口,在轻步兵和持盾卫队的配合下完成致命一击。劣势翼的色萨利骑兵一如伊苏斯会战中,被作为战术预备队投入,以有效的反冲击制止了敌军的攻势发展。
进攻作战中,以一定数量的轻步兵配合,组成相对独立的战术集群。借助持盾卫队和方阵的配合,通过在侧翼获得优势,寻机打击敌军的主力战线背后;而在防御作战中,集中使用伙伴式的重骑兵,以强有力的反冲击阻止敌军,尤其是骑兵的进攻。这是大规模会战中伙伴骑兵的主要运用原则,这些运用方式成为伙伴骑兵由始至终的战术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