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决胜者:冷兵器时代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强盛的根基(7)

可根据汉简记载,当时的人们经常用粮食直接换肉吃。约0.6—2斗米可换一斤肉,整体平均1—1.5斗米换一斤肉。联系前文,汉代亩产三石。鉴于汉代农民除副食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生活支出,因此如贡禹这样的家庭,就算在肉价最高的两斗米换一斤肉之时,拿出年收成的十分之一,也能达到现代中国农民的肉类消费水平。

至于汉帝国的军人,享受的饮食待遇则更为优厚。根据居延汉简记载,汉帝国的边防军人驻防时一天四升米,一个月21公斤,执行任务时,一天的主食标准提高到六升米,一个月30公斤。

之前文章中说过,汉帝国会承担起军人家属的饮食。《居延汉简甲乙编》就记载了这样一个事情:有一名叫做富风的男子,岗位是“执胡燧卒”。他的妻子君以,二十八岁,每月由国家给予原粮二石一斗六升。富风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三岁,分别也能享受到一石六斗六升和一石一斗六升的原粮供给。此外,这个边防军家庭每个月还能得到三升盐的配给。

居延汉简还记载了一个“燧长”的副食消费情况。“燧长”是五人队长级别的小吏,待遇也与普通士兵相差无几。每月俸钱为六百钱到九百钱。而就是这样一个算不上官吏的岗位,一个月副食费就有二百八十六钱。此人用其中七十钱来买肉,二百一十六钱来买菜。联系当时的肉价,燧长一个月就消耗了十五到二十斤的肉。另外根据记载,当时一头羊二百五十钱,五只鸡一百八十钱。也就是说这个燧长如果减少买菜的支出的话,一个人一个月吃一头羊或者三天吃一只鸡,都是不成问题的。由此可见当时汉代军人享受的丰厚待遇。对比汉匈双方战士的饮食情况,自然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汉军战士要比匈奴战士高大健壮得多了。

八 弩射三百步

当然,仅凭身体素质上的优势,并不足以形成如晁错所说的那种正面对抗上的绝对优势。古罗马军事家凯撒,还有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坨和普鲁塔克都曾经记述过,日耳曼人远比罗马人高大健壮。但古罗马军队还是凭借着严密的军事组织和精良的武器铠甲多次在正面对决中打败并征服日耳曼人。可见军事组织和武器铠甲上的优势,往往可以抵消身体素质上的劣势。但对于汉匈双方来说,身体素质、军事组织和武器铠甲上的优势,全在汉帝国一方。匈奴人跟他们的老师斯基泰人一样,都是典型的草原轻骑兵。因为铁器的缺乏,匈奴战士只能用皮甲甚至是皮袄来保护自己。

不过匈奴人比斯基泰人更进了一步,匈奴当时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根据中国和前苏联的考古学家对匈奴墓葬的发掘,当时铁制箭头已经成为主流。

牧人所倚重的武器是草原复合弓,现在还有文物留存。从实物的外形来估算,匈奴骑射用弓的拉力一般在20公斤到30公斤。这种弓针对无防护目标,不考虑命中精度的话,杀伤射程大约为100米。

但实战中,一般不会在100米之外射击目标,原因是拉力不到30公斤的弓所射出的箭飞速会很慢,100米外的人甚至可以及时躲避。连李广这样让匈奴人惧怕的神射手,能准确命中目标的骑射距离也不超过70米,“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根据现代弓箭爱好者的复原,骑射状态下,要想命中人型大小的目标,距离最好不要超过40米。因此,草原轻骑兵的骑射作战距离一般不超过40米,甚至有时候更近。

即使骑射的距离较近,装备了铁制箭头的匈奴骑兵依然是所有步行无防护目标的噩梦与死神。战马和弓箭将杀伤力和机动性良好地结合在了一起。面对步行者,匈奴人可以轻易实行“打带跑”战术,在安全距离里射杀目标。所谓“打带跑”,不一定是真的一边打一边跑,更多是发挥机动优势,在安全距离上骑乘静止射箭,等目标快要接近自己时,骑手再移动,拉开安全距离。目标如果没有弓弩作为反击武器,也没有铠甲防护,一两个回合后就会失去抵抗能力。

但是,汉军所装备的两种军备——铠甲和头盔却好好克制住了这一死神。《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表明了汉军非常重视战士的防护。武库中拥有皮甲十四万两千七百零一套,铁甲六万三千三百二十四套,头盔九万八千两百六十二顶。另外还有五十八万七千两百九十九片用来制作铁甲和头盔的甲片。考虑到东海郡武库承担着汉帝国东南方向上的武器战备任务,军队在东南水网地区作战,对于机动性的要求更高,因此皮甲比例较高并不奇怪。

居延汉简中,有一枚竹简揭示了汉帝国边防线上军队装备铠甲的真实情况。“白玄甲(精致铁甲)十三领,革甲六百五十,铁铠二千七百一十三”,铁甲的装备量是皮甲的四倍还多。说明当时铁铠已经成为了汉帝国军队的主流装备,皮甲退为次要地位。因为铁铠一般是黑色的,所以汉军也被称作玄甲军。

出土文物显示,当时一般部队装备札甲,精锐部队装备鱼鳞铠,高级军官装备精细鱼鳞铠。这三种铠甲以及头盔都是由锻造的钢甲片编联而成,甲片的厚度一般是1—3毫米。

越高级的铠甲,甲片越小,编联得越紧密,重叠率越高,防护性能越好。一般一套札甲的甲片在700片左右,一套鱼鳞甲有甲片1000—2000片,而一套精细鱼鳞甲的甲片多达3000片。

这些铠甲的长度都在80厘米左右,肩部有筒袖或披膊,能够有效地保护胸、背、腰、腹、臀、肩和上臂,有的铠甲还有盆领,加强了对颈部的防护。有的头盔有很大的垂缘,能有效保护两颊和后脑。

据统计,最重的汉代鱼鳞铠接近17公斤,常用的札甲也有11公斤重。要知道,根据《骑士与火炉》(THE KNIGHT AND THE BLAST FURNACE)一书的记述,距离汉代一千五百年之后的14—15世纪,欧洲出现的那种全身防护的板甲也很少超过15公斤,到了16世纪,为了抵御火枪的攻击,这些“铁罐头”的重量才增加到了25公斤左右。

由此可见,汉帝国军人拥有良好的防护。面对这样的敌人,匈奴的弓箭往往就显得非常无力。匈奴弓箭只有在非常近的距离,以合适的入射角度,才可能射穿精钢的铠甲。否则要么被撞断箭尖,要么被甲片弹开。因此,匈奴骑兵只能接近到20—30米乃至更近距离上,争取命中无防护部位或击穿铠甲的薄弱部分;或者在100米的距离上,利用抛射来袭扰汉军。可这两种作战方式对于缺乏防护的匈奴战士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甚至致命的。因为汉帝国拥有那个时代最为可怕的武器——弩。

汉弩与秦弩相比有两大进步。其一是青铜的机匣——“郭”的出现。汉代对弩的改进,突出体现于弩机上,汉代弩机普遍增设了铜质的机匣——郭。牙、悬刀、牛等部件先装入郭内,再嵌入弩臂上的槽中,使得弩机的装配更加严密。而且,贯连弩机各部件的轴销,不仅穿在弩臂之槽的边框上,同时也穿在铜郭的孔中,因而使弩臂能够承受更大的张力。弩的杀伤力因此更加巨大。其二是在望山上增加了刻度。这使弩射的三点一线瞄准变得更为准确。射手依据目标物的距离远近,选定望山刻度中的某一条标线,将之与弩矢的端头(镞)和目标三点连成一线发射弩矢,即可准确命中目标。因为弩矢射出后受地球引力和空气阻力影响,不可能直线飞行,而是沿抛物线形的轨迹前进,所以弩手瞄准时,必须将弩臂的前端微微抬起,使望山上的某一点、矢镞和目标物在一条直线上,射出的箭矢以高于瞄准线的路线飞行,才能命中目标。弩的强度越大,射程就越远,箭矢的飞行路线和瞄准线的误差就越大。如果望山没有刻度,弩手射击时将弩臂前端抬高多少,以望山上的哪一点作为瞄准基点,纯粹靠经验。射程短时还好,射程一长,误差就会增大。望山刻度的出现,说明汉帝国的军人们对于弩矢的弹道不仅有了科学的认识,而且有了定量的把握。

经过以上两项改进,汉帝国的弩愈发凶狠、精准。西北汉代边塞遗址出土的大量简牍文书,以及汉帝国首都长安城未央宫中央官署遗址出土的众多刻字骨签,提供了大量关于汉帝国弩的强度和射程的宝贵资料。

弓弩的拉力,中国古人习惯称之为“弓力”、“弩力”,即拉满弓或弩所需之力。中国古代检测弓弩的强度,一直采取悬垂重物的方法,即将弓倒挂,在弓上悬垂重物,直至弓张满为止,然后称量出重物的重量,这便是张弓所需之力。

汉代用来衡量“弓力”、“弩力”的单位是石。石作为重量单位时,一石等于四钧,一钧为三十斤。根据出土文物显示,汉代一斤大约250克,只有现代一市斤的一半,因此汉代一石大约相当于30公斤。

根据简牍和刻字骨签的显示,当时汉代弩共有十八个等级。从一石到十五石,还有二十石、三十石、四十石。一般来说一到十石的弩都是单兵弩。一石和两石的弩是仅靠手臂就能拉开的臂张弩,三石以上的属于强弩,需要用脚或腰部帮助上弦的蹶张弩和腰引弩。十石到十二石弩也有单兵弩,这种弩被称为“大黄”,不过这种单兵最强弩,需要最强壮的战士才能拉开。再往上就是需要绞车来张弦的弩炮了。

关于汉代弩的射程,在西北汉简中能够见到七条材料(“□”为文物缺字):

力五石二十九斤射百八十步

力四石四十二斤射百八十五步

□□□□□□□射百一十六步

力四石□□□□射二百□□□

□□□□□□□射百五十步

五石具弩射百二十步

三石具弩射百二十步

未央宫中央官署遗址出土的刻字骨签所记载的弩都是强弩甚至弩炮,因此射程都在三百步以上,最远者达到了四百步。

步是中国古代常用的距离单位,一般是一个成年男子两跨步的距离,即“两跨为一步”。汉代规定一步为六尺,换算成现代单位大约为1.4米。由此可见,一石和两石的普通弩有效射程在150米左右,三石到六石的强弩有效射程在170米到270米之间,弩炮甚至能达到四百步,也就是560米。

汉帝国非常重视弩的威力、射程和命中率。比如晁错在《言兵事疏》说:“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因此,汉军经常进行弩射考核。根据汉简记载,弩射距离是一百二十步(170米),每个战士发十二支弩矢,射中靶子六矢,才算合格。如果超出将有奖励,如果不到将被处罚。

此外,汉军喜欢用“大黄”或弩炮进行狙击作战,远距离击杀匈奴的指挥官。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李陵的祖父李广率四千骑兵从右北平出塞几百里,结果被匈奴左贤王率四万骑兵重重围困。在这危急时刻,李广前出阵列,用大黄弩连续狙杀匈奴指挥官,打断了匈奴的指挥链,这才抵御住匈奴的猛攻。

强弩的惟一弱点是射速太慢,解决办法就是全员备弩,进行三列式射击。一列上箭、一列准备、一列射击,保证弩箭发射的连续性。

因此在实战中,匈奴骑兵在300米的距离上,已经开始变得不安全。前进到170米,就开始遭受强弩的打击,被击中的概率很高。匈奴人要想冲击到几十米内能使用弓箭作战的距离,就需要很强的运气,付出相当大的伤亡代价。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匈奴的骑射手相对汉军的步兵弩射,在射程、杀伤力、防护性和精度等诸多方面都处于劣势。

美国学者阿彻·琼斯在他的《西方战争艺术》一书中这么写道:“乘马弓箭手与徒步弓箭手相比,具有更多的显著不利条件。徒步弓箭手不必分神而集中精力于射箭,这使得他们拥有更快的发射速度和更高的命中率。徒步弓箭手还可以使用重量较轻的盾牌保护自己。马匹还是一个巨大而脆弱的目标。”这也就是晁错所说的“汉军强弩的射程与威力,远超过匈奴的弓箭。使用强弩的汉军万箭齐发,匈奴的皮甲与木盾根本抵挡不住”。

就算匈奴骑兵冒死冲锋到汉军阵列前,双方展开最残酷也最考验体力、战技和意志的肉搏战,匈奴的轻装骑射手也不是那些汉军重装战士的对手。

当汉军列好阵列,匈奴人首先会面对如林的长铍和长矛。这些四米长的铍和矛是汉军主要的长柄兵器。面对骑兵时,汉军阵列的前几列都高举铍和矛来担任进攻或防御的主力。汉代的长铍和长矛都是钢制,表面经过淬火和渗碳,甚至采用了贴钢工艺,因此锋利无比。特别是长铍,锋刃长度有65—75厘米,相当于一把短剑,对于缺乏防护的敌人,杀伤力非常可怕。

长铍和长矛真正的优势是它们将近四米的长柄。步兵武器长度上的优势抵消了匈奴骑兵高度上的优势。明代军事家戚继光在北方练兵防御蒙古人时,做过步骑对练实验,以向士兵展示轻装骑兵在重装步兵面前的无奈。当时戚继光让一名军官骑马持刀奔驰而来,戚继光自己则手持长枪对战。“马高三尺、人在马上亦三尺,腰刀仅三尺,马颈且长三尺”,于是每次在那名军官攻击到戚继光之前,戚继光的枪尖就能抵住军官或战马的喉咙(《练兵实纪·杂集卷四·登坛口述》)。

因为战马颈长的阻碍,轻装骑兵的攻击范围不超过两米。步兵手握四米长枪,向前跨步,单向攻击距离可超过五米。长度的优势还可以让前后数列的步兵同时攻击单独一个骑兵。

根据出土文物显示,匈奴人主要的肉搏兵器是剑和短矛。剑是铁质,长一米左右,短矛不到两米。至于匈奴著名的径路宝刀,根据考古发掘,其实是一种波斯或斯基泰风格的蝴蝶柄短剑,实战意义不大。匈奴人是因为相信这种短剑拥有神秘的力量,能让盟约得到遵守,才如此重视它的。

匈奴人没有马镫,不得不依靠双腿夹紧战马,以使自己保持在马背上,也就是骣骑。因为作用力和反作用力,骣骑的骑兵不是一个稳定的作战体系,因为骑兵找不到一个受力点来支撑自己。无论攻击还是被攻击,骑手都很容易掉下去。而步兵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对于战马的恐惧心理。只要克服了这种心理,失去机动力的轻装骑兵将成为最好攻击的目标。

匈奴骑兵如果不顾牺牲,跳下战马,徒步冲入汉军的阵列,双方就会陷入刀剑相交的近身格斗。匈奴人将面对汉军刀盾手的挑战。汉军刀盾手装备的就是著名的环首刀。这是一种长度一米多的直刃长刀。因为尾部有一个大环,因此得名。它因为单面开刃,可以加强刀脊,所以整体结构比剑更为坚固,也更容易生产。

锋利的刀尖、长长的刀刃以及厚实的刀背,兼顾刺击与斩杀,使用起来极为方便灵活。汉代高超的冶金技术,局部淬火、渗碳、贴钢技术,以及“百湅”技术赋予了环首刀更强的杀伤力,即使与现代刀具相比也毫不逊色。

著名刀剑收藏爱好者皇甫江曾用自己收藏的五把汉代环首刀和侵华日军的九五式士官刀做过对比。前者是两千年前的技术打造,后者是现代钢材机械锻造。参与对比的五把环首刀长从120厘米到100厘米不等,宽3厘米,厚7毫米到1厘米。日本士官刀长93厘米,宽3厘米,厚7毫米。双方锋利程度相当,可汉代环首刀弯成弓形后可以瞬间恢复成原状,而且无弯曲变形。日本士官刀在弯曲后容易发生形变,几乎不能回弹。

其实这个试验并不能证明汉代环首刀压倒了日本士官刀。因为日本士官刀更重视劈砍,而环首刀还要兼顾刺击功能,战术目标不同,导致了金属效能的不同。但这也证明了环首刀是一种极其优秀的武器,面对匈奴劣质铁剑,自然拥有了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