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官论
本文论述了谏官的地位、名分、职责以及君主应如何对待谏官等问题。谏官,也就是专掌谏诤君主及时政得失的官员。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天子的三公是高贵的人,而士的地位低贱,现在的谏官,就是天子手下的士。他们的责任重大,在历史上一直功不可没。唐太宗能够“从谏如流”,“有所开说,太宗必虚己纳之”,所以出现了繁盛一时的“贞观之治”。他们的地位与职责不相符,“今命之以士,而责之以三公,士之位而受三公之责,非古之道也”。因而作者引用孔子的话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必也正名乎!”
【原文】
以贤治不肖,以贵治贱,古之道也。所谓贵者,何也?公卿、大夫是也。所谓贱者,何也?士、庶人是也。同是人也,或为公卿,或为士,何也?为其不能公卿也,故使之为士;为其贤于士也,故使之为公卿。此所谓以贤治不肖,以贵治贱也。今之谏官者,天子之所谓士也,其贵,则天子之三公也。惟三公以安危治乱存亡之故,无所不任其责,至于一官之废,一事之不得,无所不当言。故其位在卿大夫之上,所以贵之也。其道德必称其位,所谓以贤也。至士则不然:修一官而百官之废不可以预也,守一事而百事之失可以毋言也。称其德,副其材,而命之以位也;循其名,其分,以事其上而不敢过也。此君臣之分也,上下之道也。今命之以士,而责之以三公,士之位而受三公之责,非古之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正名也者,所以正分也。然且为之,非所谓正名也。身不能正名,而可以正天下之名者,未之有也。蛙为士师。孟子曰:“似也,为其可以言也。”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孟子曰:“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然则有官守者莫不有言责,有言责者莫不有官守,士师之谏于王是也。其谏也,盖以其官而已矣,是古之道也。古者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能谏,谓之不恭,则有常刑。盖自公卿至于百工,各以其职谏,则君孰与为不善?自公卿至于百工,皆失其职,以阿上之所好,则谏官者,乃天子之所谓士耳,吾未见其能为也。待之以轻,而要之以重,非所以使臣之道也。其待己也轻,而取重任焉,非所以事君之道也。不得已,若唐之太宗,庶乎其或可也。虽然,有道而知命者,果以为可乎?未之能处也。唐太宗之时,所谓谏官者,与丞弼俱进于前,故一言之谬,一事之失,可救之于将然,不使其命已布于天下,然后从而争之也。君不失其所以为君,臣不失其所以为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为,丞弼所以言于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已出,然后从而争之。上听之而改,则是士制命而君听也;不听而遂行,则是臣不得其言而君耻过也。臣不得其言,士制命而君听。二者,上下所以相悖而否乱之势也。然且为之,其亦不知其道矣。及其谆谆而不用,然后知道之不行,其亦辨之晚矣。或曰:“《周官》之师氏、保氏、司徒之属而大夫之秩也。”曰:“尝闻周公为师,而召公为保矣,《周官》则未之学也。”
【译文】
用贤能的人管理无能的人,用高贵的人管理低贱的人,是自古以来的规律。什么人是贵呢?是公卿、大夫。什么人是贱呢?是士、庶人。一样是人,有的做公卿,有的做士,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不能做公卿,所以让他做士;因为他比士贤明,所以让他做公卿。这就是所说的用贤能治无能,用高贵治低贱。现在的谏官,就是天子手下的士,那些高贵的,是天子的三公。也只有三公因为关系到国家的安危治乱存亡,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尽到职责,即便一个官员的撤换,一件事情没有成功,都应该劝谏,因此他的地位在公卿大夫之上,用来显示出他的高贵。他的道德水准必须符合他的地位,这就是所说的用贤能的人统治。至于士就不是这样,做好一个官而其他百官的撤换可以不干涉,守好一件事而其他事情有再多的错误也可以不说话。符合他的道德,适于他的才能,任命他的官位。保持着自己的声望,安守着自己的本分,侍奉皇上不敢犯错误,这是君臣的分别和分辨上下的方法。现在用士给他命名,却用三公的责任要求他,有士的地位却受到与三公一样的要求,并非是古人的行为。孔子说:“一定要辨正名分!”辨正名分用来辨正职责。可是这样做并非是所说的辨正名分。自己不能辨正名分,却可以辨正天下人名分的事情,从来没有过。蛙做了士。孟子说:“很相近,因为他能够发表言论。”蛙劝谏大王却不被听用,这使臣子不得不辞官回家。孟子说:“有言论职责的人不能发言就离开,有官守职责的不能履行职务就离开。”但有官守职责的就一定有言论职责,有言论职责的也都有官守职责,士师劝谏国君就是这种情形。他劝谏时是由于官职所在,这就是古代的做法。古时候官员各自进谏,百工各自以从事的手工艺活动劝谏。有时不能劝谏,就是不尊敬,就会有常设的刑罚。从公卿到百工各以他们的职责劝谏,那么国君又能和谁一起做不好的事呢?从公卿到百工,都放弃职权来奉迎皇上的喜好,那么这些谏官就是天子所说的士,我没有见过他们能做什么事情。对他很轻视要求却很高,这不是指挥臣子的做法。对自己要求很低又想掌握权力,也不是侍奉国君的方法。实在迫不得已,像唐太宗那样,恐怕还或许可能。即使这样,身怀道术能知晓天命的人,果真认为这样做可行吗?实际上并不能泰然处之。唐太宗的时候,做谏官的和丞相等辅佐大臣一起在皇帝跟前站立,所以有一句话说错、一件事情做错,都可以解救于未然,不让错误的命令昭示于整个天下。随后再以理抗争。国君不失为国君,大臣也不失为大臣,这样做恐怕基本上也靠近古代的做法了。现在皇上想做的事,丞相等人对皇上所说的话都不得而知。等到要求已经发出,然后再去论争。皇上听从劝告而改过,就是士制订命令皇上听从。如果皇上不听从而一意孤行,就是臣子没有尽到进言的责任而国君也会为自己的过失感到惭愧。臣子没有尽到用言论劝谏的责任,士制订命令而国君听从。这两方面是上下相悖而造成混乱局面的原因。这样做也算是不知道劝谏的方法了。若等到臣子的劝诫不被运用,然后才知道这种方法行不通,再去辨别也太晚了。有人说:“《周官》里的师氏、保氏、司徒之类的官职就是大夫的排列顺序。”我说:“我以前听说过周公做师氏,召公做保氏,《周官》却没有学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