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百丈峰（二首）

百丈峰，在今甘肃武威。这两首诗写了诗人登百丈峰的所见、所思，境界阔大而高迈，其中不乏诗人的远见卓识。

其一

朝登百丈峰，遥望燕支道。

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

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

匈奴终不灭，寒山徒草草。

唯见鸿雁飞，令人伤怀抱。

这首诗描写了登上百丈峰所见到的汉垒、胡天雄壮苍凉的景象。回首当年的几多征伐，如今纷扰依然，不禁感慨万千。诗人久居塞外，与边疆人民有过密切接触，因而对边疆事务体察入微，往往能觉人所未觉。这首诗堪称是诗人对怎样处理边塞民族纠纷，以求长治久安之策的深深思索。因此这首诗的政治意义与其文学价值一样光耀诗坛，横亘边塞。

“朝登百丈峰，遥望燕支道。”燕支，燕支山，亦名焉支山，古时在匈奴境内，位于今甘肃山丹东。句意为：早上登上百丈峰，远眺那燕支山道。诗人登山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百丈峰的山景，而是曾经为匈奴长期占据、汉兵多次征讨的燕支山，可见诗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为游览，而是想要观察边疆关隘的地势，思索文治武功的才略。

“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汉垒，汉军营垒。青冥，天空。《楚辞·悲回风》中有“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倏忽而扪天”之句。胡天，指胡地的天空。句意为：高山上，汉兵遗留下的堡垒高耸入云天；胡地的天空旷远苍茫。将古时空垒与眼前景物相对照。有感慨昔日战阵已不在，如今胡兵仍猖厥之意。

“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霍将军，即汉代名将霍去病。他连年征伐匈奴，曾率军“过燕支山千有余里”。句意为：遥想当年霍将军，连年在此征讨匈奴。汉武帝倾举国之力用以征伐，虽将匈奴一度远驱至漠北，但沙漠地带并不适宜当时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所以军队占领后最终还是以撤退告终。于是又会有新的势力在这些地区滋长，一旦中原内乱，必将长驱南来搔扰。所以诗人思前想后，对霍去病征伐匈奴的赫赫功勋不由感慨良多。

“匈奴终不灭，寒山徒草草。”草草，纷乱貌。句意为：匈奴终究没能灭绝，这孤寒的高山空自承受着这些纷乱的事实。匈奴，这里泛指各种以塞外环境为依托，成长起来的游牧民族力量。寒山，即指该地天气恶劣，也指山上草木难长，一片荒凉。草草，即指山上杂草纷乱之状，亦指曾经几多干戈的混乱的社会背景。诗人思接千古，看到北方继匈奴而后，又有羌、突厥等为祸中原，非兵戈所能平夷，因此多少征战都是徒耗国力而已。

“唯见鸿雁飞，令人伤怀抱。”句意为：如今只见那大雁高飞而过，此情此景更令人感慨伤怀。面对自然界的从容与亘古不变，诗人更感到那几多征讨，几多纷扰，如今都湮没了，顶多留下青史一页罢了，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怆然涕下。

全诗先写登山所见，遂由故垒胡天中联想到昔日的战争，诗人自然想到这些战争对边塞的意义，追今抚昔后，结论是“徒草草”而已，最后面对永恒的自然，诗人更感到困惑，只能在一片疑虑中，悲哀地结束诗章。诗人在《塞上》中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并充满信心地提出“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是解决边境问题的方法之一。如今诗人面对“霍将军”的“连年此征讨”而“匈奴终不灭”的现实，不由陷入了新的彷徨。目睹“鸿雁飞”之景，诗人囿于积极用世的功利心态的枷锁，并没能体悟到顺其自然的妙处，只是陷入更艰苦的徘徊和思索之中。

其二

晋武轻后事，惠皇终已昏。

豺狼塞洛，胡羯争乾坤。

四海如鼎沸，五原徒自尊。

而今白庭路，犹对青阳门。

朝市不足问，君臣随草根。

诗人由上文对边疆守御的思考，由此而及晋朝在胡人的入侵中灭亡的史实，深深感叹内政不修则外虏入侵，并以此讽喻时局。后来李唐王朝为后梁所覆没，中国进入五代十国这一与南北朝一样混乱的时期。这首诗竟成了大唐王朝不幸的偈语，这或许是诗人所始料而未及的。

“晋武轻后事，惠皇终已昏。”晋武，晋武帝司马炎，据《晋书·武帝记》所载：“制曰‘（武帝）睹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曾未数年，纲纪大乱，海内版荡，宗庙播迁……良由失慎于前，所以贻愚于后……惠帝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可见司马炎轻忽身后事宜，未能妥善安排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惠帝，晋惠帝司马衷，他即位后，其妻贾后乱政，导致八王和五胡乱华之祸。句意为：晋武帝轻忽继承人的培养和选拔之事，没有废除惠帝；惠帝登基后，晋朝终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晋武帝一统三国分裂局面，也算是能雄才大略的开国之君。但此后骄奢无度，更兼所用非其人，以至对继承人安排不当，导致晋国在短时期内遭逢大难。对此诗人甚感痛惜。

“豺狼塞瀍洛，胡羯争乾坤。”瀍洛，瀍水和洛水。瀍水源出河南孟津，南经洛阳，东入洛水。此处即以二水指中原地区。胡羯，指五胡，匈奴、羯、鲜卑、氐、羌等五个少数民族。句意为：中原地区豺狼当道，胡人常常南下入侵中原。前一句是后一句的原因，正因为内政混乱，才导致国力衰微，游牧铁骑才得以长驱直入。

“四海如鼎沸，五原徒自尊。”五原，在今内蒙古包头一带，又有作“五凉”。五凉，指十六国中的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句意为：全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胡人们妄自称尊。政权衰弱则人民如待宰的羔羊，任由入侵者宰割。这是胡人入侵所造成的悲惨现实。

“而今白庭路，犹对青阳门。”白庭，在今甘肃民勤北。青阳门，晋宫门名。句意为：现在的白庭地区的道路，还冲着青阳门的方向。意即昔日胡人由此入侵，其遗迹至今仍在。这是警告统治者当局，倘若任由政事荒靡，则塞外蠢蠢欲动的胡人军马又会再次驰骋肆虐中原，其后果不堪设想。当时尚未爆发安史之乱，唐朝正号称盛世，但后来的战乱事实证明了诗人此言可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之金玉之言。可惜当局者未必能听到，听到也未必能放在心上。所谓居安思危，不可不诫之。

“朝市不足问，君臣随草根。”朝市，朝廷与市肆，泛指名利之场。句意为：名利之场的事是不值得去追问的，且看那晋朝的君臣，无非都与草根同朽罢了。总结晋朝灭亡的教训，指出了那些只顾一味争名夺利者的可鄙可悲的下场。言外之意，当权者应该为人民多做点实事。

任何一首诗的最终落脚点都在于表达思想感情，这首诗也不例外，全诗分析了晋朝破灭的原因、过程，并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在潜伏的危机，最后对兀兀于名利者作出否定。初看似乎不含太多的个人感情，仔细想来，诗人登高望远，见景物如旧，而人事已非，如此兴替而引发的悲悯之怀岂能不深；诗人心忧天下，胸怀王霸大略，却被弃居草莽，其郁闷、激愤之情又岂言语所能传述。这些复杂之情莫不凝聚在这冷静的历史教训的字里行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