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克里雅人
塔克拉玛干,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为凶悍的地方;“死亡之海”,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为恐怖的生命禁区。虽然我曾多次进入塔克拉玛干的中东部腹地,但西南部地区我却从来没有进去。无论是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穿越亚洲》,还是英国探险家奥利尔·斯坦因的《西域考古记》,都让我很早就知道他们在塔克拉玛干“通古斯巴孜特”探险、考古和穿越“死亡之海”的故事。很长一段时期,我总以为那里早已渺无人烟并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直到几年前,我又在媒体上看到,从塔克拉玛干的南部进入最深的腹地,还有一个很小的“部落”叫达里雅布依,至今还有曾被媒体误认为的1000多名神秘“野人”,生活在沙漠深处。
赫定和斯坦因所说的“通古斯巴孜特”,正是达里雅布依的管辖范围,生活在那里的1000多名“野人”,也正是赫定在118年前所碰到的克里雅人。克里雅人的起源,似乎无从追溯。但是,他们几百年不熄的火塘,几千年不变的习俗和他们与自然抗争的精神,却一直延续和传承到了今天。尤其是关于他们的神奇传说,让我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甚至让我魂牵梦绕。几年来,探秘塔克拉玛干、穿越“死亡之海”、追寻克里雅人,一直是我最为期盼的事情。去年10月,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到5000公里之外的塔克拉玛干,去追寻大漠深处的克里雅人。
塔克拉玛干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中心,是中国最大的沙漠,也是世界十大沙漠之一,同时也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在维吾尔语中是山,“拉玛干”是大荒漠,组合在一起便成为“山下的大荒漠”,想必赫定当初所指的山,正是荒漠以南的昆仑山。
塔克拉玛干东西长1000余公里,南北宽近500公里,面积达33万平方公里。达里雅布依地处塔克拉玛干的最中央,在于田县城以北260公里的地方,南北长365公里,东西宽96公里,面积为15344.59平方公里。辖区内有天然草场83万亩,平均海拔1230.5米,年均降水12毫米、蒸发3000毫米。这里冬天寒冷,夏季炎夏,到了五黄六月的时候,地表气温通常高达50℃以上。
100多年前,赫定确立的“通古斯巴孜特”“塔克拉玛干”“死亡之海”这些名称,早已在人们心目中形成了一个个不变的定义。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不仅知道了那里是世界上最为孤寂的地方,也知道了那里是生命最难延续的荒漠。生活在克里雅河两岸的人们,自古以来就把他们生活的地方称之为达里雅布依,并将自己称为克里雅人。“达里雅”是河流的意思,“布依”是河沿的意思,“克里雅”是飘移不定的意思。去达里雅布依之前,我对那里的人文环境虽然看过很多,但那毕竟是纸上谈兵。去过之后,我对克里雅人的生存方式和生命张力,简直到了不敢相信的地步,环境至少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十倍,因为那里不仅没有土地,甚至没有一滴清淡的水,唯一的克里雅河,已经在茫茫沙海的达里雅布依断流和消亡。
古老的克里雅河不仅养育了沙漠深处的绿洲,也养育了生活在那里与世隔绝的克里雅人和他们独特的文化。克里雅河发源于昆仑山主峰的北坡冰川,河水主要由昆仑山雪水融汇而成,分别由库拉甫河与喀什塔什河等支流组成,因常年季节性洪水改道而得名,早在2000多年前,它曾穿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注入塔里木河,形成了丝绸之路中南部最为主要的交通要道,有着很多远古的传说和文明的历程。现在这条河的全长为530公里,蜿蜒曲折,自南向北流动,其中流经塔克拉玛干的克里雅河大约有200公里,绝大部分河段的宽度都在百米以上,有些河段的宽度竟然在15公里左右,平时很多地方可以逆水行舟,洪水期间不少地方也是波涛汹涌。
沿河两岸,还生长着120万亩“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的原始胡杨林,有人形容那些胡杨“有的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的像彬彬有礼的书生,有的像来自仙都的道士,有的像展翅的猎鹰,有的像威猛的雄狮,有的像熊熊火焰。”但在我看来,那些古老苍劲的胡杨无论像什么,它都象征着克里雅人坚韧不拔的精神。沿河两岸,还有3.2万平方公里的红柳和芦苇等植被,形成了南北长300多公里的绿色走廊,河流的尾部发育形成了达里雅布依绿洲。
达里雅布依,地势平坦,沙漠浩瀚,地广人稀,地下水资源丰富,矿化度高,含氟严重超标,气候十分干燥,一年四季少雨雪,风沙大,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达里雅布依,虽然在中国地图和各种导航设备上都找不到它的位置,但在国际地理、历史和考古学界,却有很大影响,知名度并不亚于古老的楼兰遗址与著名的交河古城。在乡政府西北14公里的地方,是玛坚勒克遗址;正北24公里的地方,是喀拉墩遗址,喀拉墩遗址西北41公里的地方,是圆沙古城。千年后的今天,塔克拉玛干沙漠向南移动了300公里以上,这些古老辉煌的城市,早已被沙海淹没,只是留下一处处残破的历史遗迹。如今,当你行走在古城周边的沙丘上,不时能够看到牵着骆驼和赶着羊群的人们在时空中穿梭,生生不息。
早在1895年,享誉世界的瑞典籍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当地居民的指引下,追寻沙漠历史和生命痕迹,成功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并对“通古斯巴孜特”等牧区做了深入考察,而且还发现了丹丹乌里克、喀拉墩古城,以及这里的不同人种。加之几年后对楼兰古城的发现,更加确立了他的世界声誉,尤其是他的《穿越亚洲》让世人第一次得知塔克拉玛干这个“死亡之海”,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绿洲和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他的考察为人们详细解读了古丝绸之路和于阗重镇的盛衰,为丝绸之路的古文明增添了神奇的蕴涵和绝妙的光彩。
1901年,另一位著名的英籍探险家奥利尔·斯坦因踏着斯文·赫定的脚印,也来到了达里雅布依,在赫定发现的基础上,他发掘了喀拉墩古城,出土物品最奇特的是储存粮食的大陶瓮,并且对“通古斯巴孜特”牧区的原居民做了人种学测量,再次引起世界的关注。后来,他还在丹丹乌里克剥下并带走几幅壁画精品,其中有《东国公主传人蚕种》,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这一主题除了曾载入吐蕃文的《于阗国授记》,竟然在《大唐西域记》也得到了印证。
20世纪50年代初期,于田县政府得知在自己管辖的沙漠深处,竟然有一群大活人不为人知,当即便派出骆驼队给他们送去大米、面粉、日用品,并对他们的生活进行了多方位的调查。当工作人员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问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他们都说是达里雅布依克里雅人,从此他们被编入了加依乡。经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之后,人们又渐渐地遗忘了浩瀚沙海中的这座孤岛,并且忘记了那座孤岛上还生活着一群克里雅人。
直到1982年,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寻找石油的一支勘探队,再次发现了沙漠深处的“野人”,当荒漠中突然出现了沙漠车这一庞然大物的时候,所有的克里雅人顿时被惊动,他们吓得东躲西藏,四处乱跑。当石油人最初看到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个个留着胡须和长发,并且长有“尾巴”。一时间“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发现长尾巴野人”的消息震惊了世界。后来人们才发现所谓的“尾巴”,只不过是每人腰后别着一把砍柴的斧头,误把斧头的长柄当成了尾巴。
听当地人说,塔克拉玛干自古以来很少有外人闯入,常住于此的唯一汉人就是外号为“白毛”的广东男子,据说他是在“文革”期间为了逃避批斗和毒打,在绝望中不远万里钻进“死亡之海”。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白毛”在克里雅河畔发现了一户人家,当他推开那户牧民的家门之际,也推开了希望。为了吃饭,为了留条活命,他一直帮那户人家放羊。在那个混乱的年代,“白毛”的逃亡不仅保住了性命,后来还改名换姓,并娶了东家漂亮的古丽为妻,他们相亲相爱,生儿育女,过着原始而又浪漫的生活。几十年后的今天,虽然他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再恐怖,但他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俩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美丽,在当地广为流传。遗憾的是我在几个村庄多方打听,最终还是无缘见到“白毛”和他的子孙后代。
1989年经国务院批准,建立了中共于田县达里雅布依乡委员会和达里雅布依乡人民政府,配备了5名干部,招收了6名临时工,还在达里雅布依的铁热木设立了唯一的村民委员会。“铁热木”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可以耕耘的土地,其实铁热木也是一片没有土的沙地。达里雅布依是全乡的总称,铁热木是乡镇府所在地的地名,很多人还把这里称之为大河沿。建立乡政府之后,这里又陆续建起了学校、粮站、文化站、广播站、兽医站、卫生院、派出所,而且配备了唯一一名警察。那位警察着装整齐,表情严肃,每天都背着一根黑色的警棍和一个棕色的手枪皮套,在乡政府那条不足100米的沙街上来回走动,维护着当地的社会治安。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民警几十年没有办过一起刑事案件,被国外多家媒体称之为“世界上最清闲的警察”。
2007年起,达里雅布依乡政府决定,将300多名孩子送进校门住校学习,1~3年级在乡小学就读,4~6年级在于田一中就读,免费接受双语教育,劝阻他们认真读书,不许逃学,如果谁家的孩子不去上学,将会停止发放他们的各种救济款和低保金,当时在不少克里雅人眼里,这是一种强迫行为,但是这种强迫却在短短几年内就对他们的发展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此后,他们再也不会拒绝孩子去上学,甚至家家户户渴望孩子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能够考上大学,走出荒漠。
达里雅布依最高大的建筑,就是2007年在原有基础上扩建的特日木清真寺,特日木寺原本的名字叫铁热木寺,但在宗教局登记的时候,却写成了特日木寺,因此特日木寺一直沿用至今,但克里雅人习惯把这座清真寺称之为居曼清真寺,也就是星期五清真寺。这座清真寺的面积为296平方米,主体是用胡杨杆打桩,红柳枝编墙,然后用泥沙灌浆,白灰粉刷,神圣庄严的大门楼和围墙,都是用县城运来的红砖砌成。每逢星期五中午太阳偏西的时候,这里便会举行一次主麻日的聚礼礼拜。届时,清真寺会传出悠扬的唤礼声,呼唤克里雅人去清真寺履行每周一次的集体礼拜。
周五这天,清真寺的门前也是沙漠里最热闹的地方,几乎全乡的男人都从四面八方骑着骆驼、毛驴、摩托,带着老人、媳妇、孩子赶到清真寺的门前,随之男人们争相打水净身,并进入寺内虔诚诵经。女人们却在沙街上的几个店铺逛来逛去,看看服装,看看鞋帽,看看米面,看看油盐,再聊聊家常。孩子们在沙街上打闹和玩耍,一派节日的气氛。
除了宗教文化,这些年国内外考古学家在克里雅河下游的园沙、丹丹乌里克、喀拉墩古城进行了多次发掘考察,先后发现了五处古墓和五具千年干尸,还发现了马坚勒克遗址和马坚尔克佛寺等多处遗迹,包括一些古老的马鞍、石磨、餐具等器物,使得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最早的千年古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与此同时,达里雅布依还吸引了来自英国、德国、瑞典、俄罗斯、日本等多个国家的生物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和探险家,他们前赴后继,每年都有不少人云集在这块罕见的人文福地,在此休整、补充给养,在此起程、穿越、探险,考证克里雅人的来龙去脉,探寻大漠当中远古的宝藏和千年的辉煌,他们渴望用自己的行动印证克里雅人神秘的传说。
那些传说有的把克里雅人当成西藏阿里的古格王朝后裔,说他们在17世纪中叶,古格王国遭到克什米尔的拉达克人多年进攻后,城破国亡,两支百人小分队翻越昆仑山进入了这片绿洲,来到克里雅河畔开荒、造田、放牧,这些饱受战争折磨的人们,远离了烽火中的刀剑和枪炮,选择了与世隔绝和自给自足的生活,并将文明的薪火一直延续和传承到了今天。另一种说法是,克里雅人本来就是这片沙漠的原住民。也有人说克里雅人具有丁零人的血脉。还有一种说法更为传奇,说克里雅人是2000年前神秘消失的古楼兰人。最普遍的传说是,400年前于田绿洲古老农区的木尕拉、喀鲁克一带的农民顺克里雅河寻找草场,发现这里水草茂盛,于是他们在克里雅河的两支流域落户,西支因河流流程远、面积大,有15户牧民在此住下,东支因河流流程短、面积小,只有5户牧民留守。随着岁月的推移和历史的发展,逐步形成了“图盖(意为河东)”和“代尔甫(意为河西)”为名号的两大家族。
在我看来,克里雅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年他们带着语言走进了塔克拉玛干,如果按照语系划分,理应属于维吾尔族的分支。但是对于他们的信仰来说,尽管每个人都信奉伊斯兰教,可有很多生活习惯又与维吾尔族完全不同,似乎和蒙古族有着一定的渊源。他们也是最后一族固守大漠的牧民,很多年来正是因为“死亡之海”的交通不便,才导致他们从古到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么,克里雅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经过世界各国无数专家对克里雅人长达百年的考察研究,对其来历和血统尚无确切的定论。时至今日,克里雅人的身上仍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社会各界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目前,达里雅布依乡党委和乡政府机关一共有16名公务员,6名事业人员,3名工勤人员。截至2013年12月,全乡共有305户人家,1448人。所有人都分散居住在克里雅河下游120多万亩的胡杨和红柳丛中,当你走进一座座古老的院落,便会发现每户人家的周围都有一片胡杨,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口水井,每户人家都养着一群绵羊。他们住着四处透风的红柳草房,吃着常年不变的食物,喝着沙漠里的地下咸水,用着原始的生产工具,过着清苦的生活。当然,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么清苦,也不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和自然抗争,因为他们很多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片一望无际的荒漠。
他们把有着18户人家和96口人的乡政府所在地,当成最为繁华的地方,他们很多人不知道遥远的县城是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达里雅布依是新疆1019个乡镇唯一不通公路的地方,更不知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无论是美国反恐,还是中国反腐,无论是钓鱼岛争端,还是黄岩岛是否被占,无论人类登月是真是假,还是小白鼠吃了转基因玉米会不会生养,他们都一无所知,因为在许多克里雅人的心目中,达里雅布依就是整个世界。
克里雅人不吸烟、不喝酒,倡导人性,珍惜生命,从不狩猎。他们思想单纯,体魄高大,性格豪爽。他们没有烦恼,没有斗争,没有奢求,对所有的人都非常友好,对身外之物也看得很淡,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心态。他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管路过谁家,即使主人不在,也可以自己动手烧火做饭,吃完就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的克里雅人都是亲戚,无论谁家举行红白喜事,大家都会聚集到一起,即使一个孩子的葬礼,全村人都会放声哀哭。
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都是骑着毛驴和骆驼行走,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从不与外界联系,甚至拒绝达里雅布依之外的任何地方。他们把每一位克里雅人都当成亲人,把一座座数百年的胡杨红柳草房当成最为重要的栖身地,把正在逐渐干枯的克里雅河当成母亲河,把一望无际的荒漠当成自己唯一的精神家园。外人把塔克拉玛干当成“死亡之海”,他们却把这里当成了桃花源。
克里雅人世世代代在荒漠里生息繁衍,祖祖辈辈重复着古老的生活习惯,传承着多彩的风土民情。他们沿袭着远古的装扮,男人身着黑色袷袢,头戴高筒羊皮帽子,脚穿皮靴。妇女头顶白纱巾,顶端戴有“太里拜克”小帽,身着长衫,每逢婚丧嫁娶和重大节日,她们都会穿上最为漂亮的箭服。年轻妇女则喜欢穿颜色艳丽的花布衣裙,具有浓郁的民族风韵。他们的礼节与宗教信仰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他们从不在长者面前大声喧哗,谈话让长者先说,走路让长者先行,落座时让长者坐在上座,对老人非常尊敬。他们在炕上都是跪坐,禁忌双腿伸直脚底朝人。他们每次见面都会右手置于左胸并俯身鞠躬,然后握手问候。妇女中还有长者亲吻晚辈的礼节,平辈在问候之后,双手扶膝,躬身退步道别。
岁数大的克里雅人都不认识字,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文字记载,凡事只有一些很浅显的记忆,以至于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更不知道什么是属相和星座。有些人只知道自己是夏天或冬天出生,打雷的时候或者是发洪水的那天出生,胡杨绿的时候或者是胡杨黄的时候出生,甚至是家中跑进来一只猫的时候或者是大羊生小羊的时候出生。他们认为自己何时降临到这个世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敬畏真主安拉,在安拉的保护下,自由自在地生活。这里的骆驼、毛驴和沙漠里的兔子、喜鹊也显得格外逍遥,无论它们到院子里觅食,还是在树梢上相会,似乎都是一派悠然自得的轻松状态。
其实,历史上克里雅人比新疆地区的其他部落更应该愿意接受先进文明。作为丝绸之路的文化交流中心,达里雅布依所在地和田曾是中国最早传入佛教的地区,早在公元前1世纪,印度佛教就传入了当时的于阗重镇,藏传佛教也是从这里传入。之后佛教与伊斯兰教在11世纪初期,经过一次血与火的争霸,在和田地区也发生了激烈的交战。在那次改变世界的交替过程中,克里雅人成为最有力的见证者,如今他们又成为塔克拉玛干和达里雅布依最后的守望者。
令人遗憾的是,昆仑山的冰川、湖泊迅速萎缩,克里雅河的水位也在逐渐下降。在这片古老的沙漠腹地,绿洲不息减少,胡杨成片枯死,荒漠的面积不断增加,新的沙尘源正在急剧形成。不知流淌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克里雅河,不仅在达里雅布依附近浩瀚的沙漠中突然消失,而且每年正在以1公里的长度加速缩短,克里雅河从20世纪70年代在达里雅布依断流开始,已经缩短了近百公里,现在仅为1949年的三分之一。
克里雅河的干枯与断流,让不少人开始对克里雅人的未来感到担忧。当然最为悲伤的还是对克里雅河最为忠实的克里雅人,因为这条古老的克里雅河不仅是他们的精神源泉,更重要的是它一直在延续着克里雅人的生命。当克里雅河日益干枯的时候,当克里雅人无力抗拒自然的时候,他们只能在沙漠中不断寻找新的生存境地,有时一年几次迁徙,也是很常见的现象。面对生态环境的变异,面对克里雅河的断流,克里雅人正在面临一场希望与绝望的抉择。
现在,如果沿着河畔行走,总会碰到一座座古朴的红柳老房沦为一座座寂静的空巢,那些空巢不仅成为过路人歇脚避雨的地方,也被牧羊人当成临时的家。其实克里雅人的房子都很大,一般都能同时居住50人或100人以上,主要是为了节日时接待亲友和婚礼、生子、割礼、葬礼所用。偌大的房子几乎没有什么摆设,除了一些被褥,再就是泥土和沙子垒成的土炕,有些人家会有简单的柜子,炕上紧靠炕沿的地方有个约1米见方的沙池火塘,火塘的火常年不灭,既可用于取暖,又可焖烧食物。
最常见的是将烧热的木炭火放在沙子一旁,然后将面饼铺放在滚烫的沙子上,烤制“库麦琪”。对于达里雅布依的牧民来说,除了几个重大的节日,最隆重的活动就是婚礼和葬礼。由于居住分散,无论谁家举行婚礼,都要提前一个月给亲戚朋友发出邀请,他们的请柬只是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在上面写清主人的名字和事宜的日期,挂在树梢,便会一户一户传下去。
达里雅布依的神秘,不仅源自几千年与世隔绝的生活,也源自无人知晓它和它的居民究竟有怎样的来龙去脉以及说不清的古老。在工业文明无处不在的今天,达里雅布依的原始和古朴弥足珍贵,在身处喧嚣的城市人眼里,克里雅人的生活方式犹如原始人一样。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文明早已毫无阻挡地冲进了这片寂静的“死亡之海”,电话、太阳能逐渐代替了纸条和油灯,摩托车和报废车正在代替骆驼和毛驴。
今天,当你行走在克里雅河畔之际,不仅很少有人骑着骆驼行走,而且会有很多年轻人身穿牛仔服,脚蹬旅游鞋,腕卡金表,鼻架蛤蟆镜,甚至还会有人骑着摩托,开着报废车,握着山寨机,听着流行乐,一派时代潮人的模样。事实上他们对现代文明并不排斥,但中老年人对现代文明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冷漠。看着他们的神情,我不由地想象,假如这个世界将他们再次遗忘,他们会不会出现丢失现代文明的遗憾和痛苦?仔细再想,当然不会,因为他们自古以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城里人的生活没有太大关系。
现代文明的闯入,虽然缩短了我和克里雅人的时间和距离,但也让我的行走少了许多回味。斯文·赫定和奥利尔·斯坦因当年骑着骆驼穿越塔克拉玛干,路途虽然遥远和艰难,但肯定会有很多奇妙的经历和体验,如果他们当年开着汽车行走,也许就不会有震惊世界的发现。那么,我们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能利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从南到北地穿行,甚至可以跑遍达里雅布依的每个地方。
经过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的风雨沧桑,克里雅人正在默默摆脱着贫困的面貌,神秘的“世外桃源”和它孕育的悠久历史,近年来也在毫不留情地衰退并走向新的文明。不管这片最后的净土将来是否会在塔克拉玛干消失,不管达里雅布依是否会沉淀为逝去的风景,不管克里雅人的历史将会发生怎样的转折,它毕竟是历史长河中流传已久的古老乐章。自古以来,它总是那么悠扬、那么豪放、那么委婉、那么悲壮、那么富有节奏,它那深邃的文化和浑厚灿烂的篇章,将会永远在人间传唱。
2014年6月1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