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利辛 叁
采访时间 二〇一三年三月十日
口述者 王怀明
照相馆
东方红照相馆（旧）
东方红照相馆（新）
社会进步太快了！过去你要想弄个假证，可都是手工操作，我说这个假的，就是把照片上不好看的地方想法修去，比如说：胡子、抬头纹之类，只能用铅笔慢慢地修底版才能出来效果！现在多好，用电脑呼啦呼啦几下子就弄掉了，想要啥样的就做个啥样的，一点也不费劲了！过去你修不好，还能修得更难看嘞！
过去给人家照结婚照，就是让人家拿一束花，或者是头上戴朵花，甚至连服装也不换，讲究的呢，男的还换个中山服，女的给她找件花上衣，就好了，简单得很！你看现在，又是打扮又是化妆的，哎！变化太大了！不敢想！
王勇（以下省略）：大爷您叫？
王怀明（以下省略）：我叫王怀明，七十五岁了。我是从阜阳调来的，当时我们同时调来两个人嘞，一个是许文怀，他过世了。
王老师，以前没有利辛县？
对样（对样：是的）。以前是属于涡阳。利辛县是一九六五年五月一日成立的。
哦！当时成立新县以后，这边没有照相的，您是从阜阳调过来的？
对对！当时是从阜阳美芳照相馆调过来的。我老家就是阜阳城里的。
哦！您当初咋想学的照相呢？
那是我小的时候嘞，中学没有毕业就（当）学徒了，那是五五年学的，是父母当家给选的。
哦！您喜欢这个行业吗？
那是喜欢，我干一辈子了。
您在“美芳”学了多长时间？
我一直就没有出去，一边学一边干，干到六〇年，安徽商业局安排我到上海王开照相馆去进修，当时我去了，在“王开”学习四个多月回来的。当时阜阳地区就我一个人去的。
安徽利辛东方红照相馆王怀明家里生活照。
在王开照相馆都是学的啥内容呢？
先学的是灯光，原来都没有灯光，就俺这一个照相馆有灯光，然后学的摄影、手工着色、冲洗。
您是五五年开始学徒，六〇年到上海王开照相馆学习。上海的摄影技术可是一流的？
那当然，应该说是第一流的！呵呵，可对！
学徒都是哪儿的？
俺学的时候人还不少了，有滁县的一个，淮北的一个，阜阳我一个，反正一个学习班三十多人嘞！大部分都是俺安徽的，还有杭州的。那时候是轮流培训，都是为了本省培养摄影人才。
哦！是这样的。那您回来之后又到阜阳了？
嗯！是的，又回原来单位了！回来后就开始布置灯光了，因为原来没有，学了就得用！
您在阜阳照相馆里面是技术骨干了。
嗯，是的！反正一全套技术都会了。没有事了就拿个铅笔还得涂红来，可对！反正啥都搞。
哦！
我回来的时候，咱这只是会用手机子（手机子：手持相机）照相，不会用座机。
从阜阳和您一起调来两个，其中一个去世了？
是的！当时利辛服务公司办照相馆，叫葛小英去了，因为她没学过，她又不会照，后来利辛县给地区联系的。当时的利辛县服务公司的经理是胡排风，是他联系的，联系好后才把我和另外一个朋友一块调来的。是这样的。
利辛东方红照相馆王怀明年轻时手工着色的照片。
哦！意思就是利辛县的葛小英说她不会照，让服务公司经理给找技术人员来，这样服务公司经理就上阜阳商业局要人去了，结果是地区派你们来到的利辛县！利辛县第一家照相馆就成立了！
哎！对对！就成立了第一家照相馆。后来又去了一个女同志，她负责开个发票，取个相片之类的活儿。
当时照相馆就你们四个，两个男同志两个女同志？
哎！是的！开始是我照相，老许修底版，我带会葛小英以后，我又去了暗室了，就这样干起来了。
当时您父母是不是支持？您父母当时在阜阳市是干啥的？
他们很支持，我父母都在服务公司工作。
开始父母叫您去照相馆，您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就是很热爱这一行，当时干这一行的也少，感觉这个行当真的不错，所以很喜欢。
哦！那您结婚是在利辛还是在阜阳？
在阜阳，她家也是阜阳的，我们是结过婚带两个孩子来的。呵呵！
哦！大姨刚来是在哪儿工作？
她安排到饭店，后来调到利辛酒厂。现在也退休了。
哦！
我把小闺女王玲安排到东方红照相馆，现在也下岗了。王文虎，也就是我的大儿子，他干着照相嘞。我四个孩子，三个闺女都下岗了，就儿子干着照相嘞。
王玲姐在照相馆没干几年吧？
也干好多年嘞，她是高中读了两年的时候去的照相馆，当时我想让她接着上学，她偏要学照相。
她可能感觉天天看您洗照片挺有意思，想着跟您学学，是这样的吧？
哎，是的是的！呵呵！
你们利辛县成立的这个照相馆叫什么名字？
东方红照相馆，一直到现在还是叫东方红照相馆，没有变。我一直干到九七年退休的。
利辛东方红照相馆使用过的相片袋。
哦！九七年以前是属于国营的！
是的是的，国营的。
以前您都是照哪几类照片？
反正经我的手照的，有公安局破案的现场照片，这样的事我去得多一些，还有一些重要的案件，或者是秘密案件。
哦！秘密案件都是拍啥？
记得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6408部队驻利辛县，利辛县政府当时接到一封秘密信，然后要把这封信寄到利辛县旺山区。当时这封信是从台湾邮过来的，当地公安机关发现后，就打开了，包裹里有物件，有衣服，发现这些东西之后，就又重新把这个邮包封好了，然后再邮寄到旺山区。但是这个人很聪明，他一看包裹被打开过了，人家当时就说：这包裹寄错了，不是我的，人家就没敢要，怕出事！公安局让我秘密照下来的，想留个证据。
当时是几几年？
可能是六二年或者是六三年。之前我在阜阳的时候也有过这事，那是地区公安处的，有什么案件发生，或者是有啥重要的秘密的案件发生，都是叫我去拍现场，那拍的这方面的照片太多了。
您知道那个信上写的是啥不？
那我不知道，给人家拍的时候人家也在，洗照片的时候人家就看着我，冲洗完了连底片都交给人家了，这是要保密的，所以人家也不让咱知道。那个时候，你就是知道也不能讲，惹那个事弄啥！
跟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国家是不允许私通境外的，要不就麻烦大了！
哎！是的是的！当时那个包裹可能是他的亲戚给寄来的，应该没有啥事，不过政府怕出现特务嘛不是！所以拆开看看，拍照作证据。呵呵！
是的，有这种可能，现在谁家有个台湾的亲戚可好很（好很：太好、很好）了，呵呵呵！
呵呵！是的是的！
哦！是这样的！那您除了这些还照过哪类照片？
那还有好多农村，中学，好多地方嘞！农村里照全家相，学校照毕业相、老师学生合影留念这一类的照片。
哦！那个时候农村还是穷！
哎！是的！以前利辛县是最穷的地方了！
哦！是这样的！当时老百姓对照相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们感觉很稀奇，哪个庄上有请照相的，谁家照全家相的，好了，一会儿就有好几份，那时候便宜得很，六吋的底版才三块八一份。
哦！是黑白的吧？
就是黑白的！
王老师，您见过玻璃底版吗？
我何止见过，我还用过呢，我冲过。那个东西用的时候可得注意，恐怕刮着喽，把药水配好后还得要过过（过过：看一遍），因为玻璃底版上的药膜比较薄，一不小心见了水就坏了，还恐怕它烂了，有时候搁盆里，慢慢地晃着冲，然后再把显影水慢慢地控掉，控掉后再把定影水倒上，倒上再慢慢晃，这样每一个环节都得小心！
哦！是这样的！那还是没有胶片底版方便。
那是没有胶片底版好了！用六吋的胶片底版，我最多冲出二十四张，而且不沾也不会出花。要是沾了你揭都揭不掉，呵呵！
您给老百姓拍照时，他们的表情可害怕？
也有，大部分都担心照相可会吸血！我得给他们解释，这个绝对不会了，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个照相的道理，照的时候你让他笑，他就笑，只不过有的很不自然。
当时你下乡照相的时候，还搁老百姓家吃饭不？
那也有，大多数都不待人家家吃饭，那时候穷啊，别说利辛了，阜阳也穷啊。记得六一年我到朱寨去给学校照相，是小学六年级的，我住大队，好多死人都没人抬啊，那都是饿死的，有的一家人全都死光啊！那是六一年的上半年。
利辛县成立之前，是属于哪个地方？
涡阳。
在没成立利辛县之前，您下乡来过这儿吗？
我来过。当时中学是在老电影院。
当时利辛是叫啥？
叫荒湖，以前这个地方也叫闫集公社。
想不到那个时候这边恁穷！饥荒时期，利辛这一带饿死的人很多。
那次我被服务公司派出去，到鲁集去找红芋（红芋：红薯）片子，走到王仁镇，俺待那歇歇喝点茶嘞，就看着好多人朝公社方向去，好像是开大会。我就问卖茶的咋回事来，他说的逮捕一个女的，因为那个女的吃小孩，让人抓起来了，抓她的时候她正熬着人肉汤来，说是把埋地里死小孩屁股上的肉给割下来做了吃！
哦！哎呀！这么惨！
董必武到临泉县去检查，检查是不是到处都有饿死人的事情。政府就发现啥呢？就发现城里人就得了浮肿病，政府就把大批得浮肿病的人都赶到乡下去，不能呆城里了。董副主席到上三叉镇看到的是啥呢？他看到的是得浮肿病的人，看到的是好多要饭的人，看到的是体弱多病的人，看到的这些，他不忍心了！马上回阜阳地区，召开会议！通过董必武副主席来检查，召开会议以后，俺整个阜阳地区闹荒的状况大有好转。唉！不然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嘞！
哦！这是您听说的还是您经历的？
这是俺亲眼看到的，也是我经历过的，本身我就处于那个年代！
就那个年代还有照相的吗？
有有有！
都是哪一类的人来照？照什么照片？
阜阳有个地方有个百年一开的什么树，叫“昙花”，昙花开的时候，有时我都照一夜。那时候有广播，广播一喊说昙花开了，那你看看，谁不去看看，所以我就去照相！
在那个挨饿的年代您还是正常照吗？
正常照。一般还是证件照，包括会议照。那回董老去，俺公司就是派我去的，那时候我也年轻，再一个又是党员。董老和俺地区领导的合影是照的八吋的，从照到洗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不能洗多，领导叫你洗几张你就洗几张，那都是有安排的！搁哪个哪个用的，都是有派场的。就那我还留两张嘞！呵呵！留的两张一张给了俺公司领导，一张给地区领导了！后来连底版一块全交给中央了！
哦！呵呵！那您照这一辈子相了，您照相生涯中发生过哪些有趣的吗？或者说有没有发生过让您难忘的事？
也没什么难忘的事！反正照相就是个记录，一般都是喜事，可对？丧事也有。
从照相的角度来看，咱们这个社会整个变化是啥？
利辛东方红照相馆王怀明与同事合影。
那变化太大了！你看，原来没有彩照，这个县城我们是头一家搞起了彩照。这样一来也带动了好多家彩照，这是照相业的变化，后来社会上就有了先进的影像设备，这个行业变化得太大了！
您感觉过去的社会和现在的社会区别是啥？
现在是想要啥有啥了，社会进步太快了！过去你要想弄个假证，可都是手工操作，我说这个假的，就是把照片上不好看的地方想法修去，比如说：胡子、抬头纹之类，只能用铅笔慢慢地修底版才能出来效果！现在多好，用电脑呼啦呼啦几下子就弄掉了，想要啥样的就做个啥样的，可对？一点也不费劲了！过去你修不好，还能修得更难看嘞！呵呵！
哦！呵呵呵！是的是的！那您对现在的影楼有什么看法？
哎呀！那进步太大了！过去给人家照结婚照，就是让人家拿一束花，或者是头上戴朵花，甚至连服装也不换，讲究的呢，男的还换个中山服，女的给她找件花上衣，就好了，简单得很！你看现在，又是打扮又是化妆的，哎！变化太大了！不敢想！
利辛东方红照相馆拍摄的黑白照片。
您认为现在的彩照和过去的黑白照哪一类更有艺术性？
过去的主要是讲究光线！
哦！哪一种好看？
现在的照片保存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都是水彩打印的！我五八年的照片你看看，到现在还是很清楚，因为以前用油彩着色，效果和保存期就是好！现在黑白的保存期也不如过去的，你看看我过去的黑白照片，这都几十年了，还是跟新的一样，只要别受潮，一受潮就不中了！从保存期和质量上来说，现在的不如过去的质感好、质量好。要说好看，花招多，还是现在的好看！
是的！这也跟时代环境有关系！您看那个时候男同志，都喜欢中山服！
是的！中山服，青年服，没几个花样！
哦！是的！从保存价值上讲，不如过去的照片，从美观上讲不如现在的，各有各的特色。
哎！是的！
您怎么看待现在的影楼？
嗯！好是好，就是太贵了，哪一套都几千，乖乖，太过劲了！唉！现在的年轻人收入也高，影楼就些要（些要：狠要、过分地要），要的多！呵呵呵！以前有个合影照就成了，只是留个纪念。哪有恁多花样！
您个人认为照相的意义是啥？
照相就是保存了历史，能把历史以照相的手段保存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写历史也是保存，但是不一样，写历史有可能还会有欺骗色彩，但是，照相最真实，最接近社会，最接近生活。是个啥样的就拍个啥样的，是谁也改不了的！可对！
就是说照相比文字能更真实地记录历史！当时利辛县就您这一家照相馆，利辛县城的人对您这个照相馆可尊重？
尊重！尊重！当初是为啥不想再干了呢？因为是公家的店，生意不太好，也没有钱添置设备，另外那两间房子也老了，要扒！所以后来就承包给人家了。
当时照相馆的收入能发起工资不？
能，还交给服务公司钱嘞！后来到退休以后，我自己又干了一个照相馆。
哦！那叫啥名字？
叫东方红照相馆。
那生意咋样？
还可以，就是儿子王文虎干的，现在两口经营东方红照相馆嘞。
您感觉照相这个行业以后还有什么发展没有？
应该不会太大的发展了，现在你看，所有的机子都有了，想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再说了，照相这个行业，无论怎么转换就那几个花样。
大爷您是一位很开通的人，感觉做事是很实的！
哎！做咱这个行业的，那没啥说的，我给王文虎说：干这个行业不能急，有再急的事你也得存下心来把相给人家照好，洗好，叫人家一看能相中、满意！
这也是您一生中总结的经验，所以说您比较实在！您现在退休工资是多少？
我拿一千六百多块钱。
再加上大姨的也得一千多，您的生活过得还可以。
是的是的！够花就中了。呵呵！
利辛县摄影业
1965年末县内有照相馆1家，1980年末增加到9家，其中县城1家，县以下8家。1981年后开放、搞活，使照相业迅速发展，1985年全县已有照相馆、社45家，其中县城5家、县以下40家。除县城服务公司所属东方红照相馆为国营外，其余均为个体经营。
东方红照相馆。国营企业，1965年10月开办，位于人民路中段。有摄影室、暗室、整修、裁切、着色等服务部门和工场。服务项目有人像照、戏剧照、天然彩色照、工业品照、商业广告照以及业余冲洗放大。有摄影师2人，除一般摄影外，可拍摄团体照、人像风光照、生活照、翻拍、负片整修、照片整修等技术。
《利辛县志》220页
黄山书社，1995年10月第1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