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简单材料的书法传播(8)
三国时石刻接续汉末碑刻隶书风尚,字形渐趋于方,而字势略趋于通直。如三国魏的隶书,方笔直势渐多,近似楷书。李泽奉、刘如仲认为:“三国是隶书向楷书过渡的时期。”(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1页。)三国时期的书法保留了多元化的字体形态,其中的碑版、写经仍隶篆兼用,《孔羡碑》以及魏正始年间的《三体石经》皆上乘书作。三国时期的书法以曹魏为最强,其次为吴国和蜀国。蒋文光、张菊英认为:“三国时的蜀,由于当时地处较为偏僻的西川,文事最弱,在文化艺术方面远远赶不上中原地区。同时在三国鼎立的局面下,千方百计为保全国力和恢复中原。所以,当时的蜀国不太重视书法;故在这方面没有留给后世有什么较为著名的石刻。”(注:蒋文光、张菊英:《中国碑帖艺术论》,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年,第35页。)蜀国书法留存不多的原因在于自身文化发展受到了政局困扰的限制。蒋文光、张菊英对吴国书法的留存情况作过较为客观的评价:“三国时吴,地处江东,虽在经济和文化上还赶下上寓于中原的魏国,可是比地处偏僻西川的蜀国强得多。并且书风也在变化,其书险怪诡谲,大有楚风。所以,吴国出现了一些较为著名的书法家,并留下了艺术价值很高的石刻。吴国时期的碑版,真书石刻的有《葛府君碑》《九真太守谷朗碑》,以方笔写篆的有《天发神谶碑》、吴《禅国山碑》等。”(注:蒋文光、张菊英:《中国碑帖艺术论》,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年,第35页。)三国时的魏国地处中原文化的核心地带,书法传承得较好,但是,魏国的奠基人曹操不倡孝道,禁立颂碑和墓碑,影响了魏国地界的碑刻书法的传播。陈彬龢在《中国文字与书法》一书中对此有所解释。
六朝中,碑之最多者厥为后魏(北魏、东魏、西魏),其时立碑之风极盛,或颂官吏之功德,或纪祖父之生平。不惜倾无量之资财,以博建立碑碣之虚荣。魏曹操立法严禁,晋袭之,亦下禁碑之令。其理由则以“妄媚死者,增长虚伪,而浪费资财,为害甚烈”为辞。故当时南方立碑之风骤衰。然亦有一二特殊之原因,有蒙朝廷特许而立者,亦间有犯禁设立者,亦不在少数。观于南朝人所著之文集,其中有为人代撰碑文至数十篇之多,是故虽在禁碑之南方,三百年间,所建立之碑碣亦不下数百种。特其留存于今者才数十碑耳。当年建造城郭、道路、桥梁、种种巨大土木工程之际,此等碑碣为人采用为建筑材料者,史不绝书。此诚碑碣之莫大厄运,而南方较北方为独多也。(注:陈彬龢:《中国文字与书法》,武汉:武汉市古籍书店,1982年,第36页。)
晋承魏制,现存晋碑仅有《郛休碑》、《任城太守孙夫人碑》、《齐太公吕望表》、《枳杨府君碑》、《刘韬墓志》、《爨宝子碑》、《好大王碑》、《王兴之夫妇墓志》等。(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3~54页。)又见(注:蒋文光、张菊英:《中国碑帖艺术论》,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年,第38~39页。)而北朝的十六国碑刻则有前秦《广武将军碑》,现存西安碑林。碑额有隶书“立界山石祠”五字,而碑阴、碑侧则为信手刻凿,有行书流便之态。清代洪颐煊《平津读碑记》评此碑曰:“碑已残泐。前叙其先世,次叙其政绩,末有官名疆界,似是纪功立界之碑。”[清]洪颐煊:《平津读碑记》,光绪年据传经堂本重校刊,1886年。参见(注:刘建中编:《五胡十六国论著索引》,下册,合肥:黄山书社,2008年,第1136页。)康有为《〈广武将军碑〉跋文》曾高赞此碑。康有为《〈广武将军碑〉跋文》:“书于民国十二年(一九二三)冬。纸本。凡十二行,计一百五十四字。册页心高二十六厘米。”见(注:刘正成主编:《中国书法全集·近现代编·康有为、梁启超、罗振玉、郑孝胥卷》,第78卷,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3年,第178页。)
北碑近新出土,以此为古雅第一。《关中金石志》名为《广武将军》,则非也,乃广武将军曾孙产耳。惟碑为苻秦建元四年,去王右军兰亭仅十二年,故字多隶体,实开灵庙碑之先渊,茂且过之,应与好大王碑并駈争先。此搨有碑额碑阴,尤为完美,碑阴字似流沙坠简,古逸至矣。吾拟名此碑曰《秦建元四年产碑》,此碑立陕,亦为关中楷隶冠。(注:刘正成主编:《中国书法全集·近现代编·康有为、梁启超、罗振玉、郑孝胥卷》,第78卷,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3年,第178页。)
前秦石刻尚有《邓太尉祠碑》,“此碑结体方整宽博,起笔多带棱角,收笔则多‘燕尾’,动势大,时呈逸宕之势,而无雷同刻板之弊。”(注:高峡主编:《中华国宝·陕西珍贵文物集成·碑刻书法卷》,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8页。)此碑字体隶楷相杂,堪称前秦碑刻之佳作。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原碑藏于柏林国家博物院,毁于二战,孤本拓本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
《爨宝子碑》立于东晋大亨四年暨义熙元年(405年)四月,魏小虎《碑拓鉴要》评《爨宝子碑》曰:“此碑是云南少数民族仿照汉文化为民族首领所立,其书体结构奇特,取势险峻,与当时中原书风多有不合之处。用笔以方为主,偶用圆笔。虽属楷书范畴,但也时见草隶篆笔法。”(注:魏小虎:《碑拓鉴要》,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7年,第92~93页。)晚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晋碑如《郛休》、《爨宝子》二碑,朴厚古茂,奇姿百出,与魏碑之《灵庙》、《鞠彦云》皆在隶、楷之间,可以考见变体源流。”(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805页。)《爨龙颜碑》全称为《龙骧将军护镇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县侯爨使君之碑》,“刘宋大明二年(458年)九月上旬立于云南陆凉州东南约十公里处贞元堡(又称“蔡家堡”)爨氏墓前。”(注:魏小虎:《碑拓鉴要》,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7年,第99页。)《爨龙颜碑》“字体方正,险劲简古,有气魄而多变化,仍存隶意,自有意度,为楷隶极则。”(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5~56页。)二爨皆为碑刻杰作,以其书势奇趣盎然,颇具天真烂漫之意绪。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南碑今所见者,二爨出于滇蛮,造像发于川蜀。若高丽古城之刻,新罗巡狩之碑,启自远夷,来从外国,然其高美,已冠古今。”(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806页。)《爨宝子碑》与《爨龙颜碑》运笔奔放自如、构图奇幻大胆、风格天真恣肆,深得边地人民自由烂漫之风尚,复开近现代楷书名家个性化书写之先河。
南朝碑刻虽非书法主体,但仍延续东晋普遍崇尚书法的风尚。“南朝承袭晋制,禁止立碑,于是形成了碑少帖多的局面。南朝三百年间,贵族皇室南迁,经济、文化发展迅速。好书之风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书写盛行,在‘南朝禁碑,至齐未驰’的禁令下,仍有碑刻百种之上。”(注:西安碑林博物馆编:《碑林集刊》,第5册,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年,第6页。)一般而言,不同书体在过渡时期总会呈现出一种混合形态,这种书体混合现象对字体的定型具有决定性作用,同时对书法美学风尚的影响也很大。“如《刘怀民墓志》书在隶楷之间,凝重圆润,与《爨龙颜碑》、北魏《中岳嵩高灵庙碑》相似。刻的虽不甚精,但刘宋石刻与之相似者少,故为世所重。”(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5页。)《瘗鹤铭》刻于南朝梁传天监十三年(514年)。刘有定《衍极》注对《瘗鹤铭》的书者做过考订。
《瘗鹤铭》,题云华阳真逸撰。在焦山之足,常为江水所没,好事者俟水退而摹之,往往只得数句。《润州图经》以为王羲之书,或曰华阳真逸,顾况号也。蔡君谟曰:“《瘗鹤文》,非逸少字,东汉末多善书,惟隶最盛,至于晋、魏之分,南北差异,钟、王楷法,为世所尚。元、魏间尽习隶法。自隋平陈,中国多以楷隶相参,《瘗鹤文》有楷隶笔,当是隋代书。”曹士冕曰:“焦山《瘗鹤铭》。笔法之妙,为书家冠冕。”前辈慕其字而不知其人,或以为逸少,或以为顾况,最后,云林子以为华阳隐居为陶弘景。及以句曲所刻《朱阳馆帖》参校,然后众疑释然。长睿之鉴赏,可谓精矣。(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422页。)
《瘗鹤铭》系陶弘景为祭悼逝去的仙鹤而书,《瘗鹤铭》也沾染有仙鹤高翔之意趣。北宋黄庭坚在《论书》一诗中说:“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石崖《颂中兴》。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注: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356页。)清代陈奕禧《隐绿轩题识·论梁陶隐居书》载:“华阳隐居,陶弘景所自称也。《瘗鹤铭》所以定为贞白书,用意矫拔,飘然有神仙之致。”(注:[清]陈奕禧:《隐绿轩题识·论梁陶隐居书》,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页。)清代刘熙载《艺概》云:“《瘗鹤铭》剥蚀已甚,然存字虽少,其举止历落,气体宏逸,令人味之不尽。”(注:[清]刘熙载:《艺概》卷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48页。)今人对《瘗鹤铭》评价也极高。李泽奉、刘如仲认为:“此碑的书法艺术是代表了南朝的时代风格,虽已是成熟的楷书,但仍能看出篆隶笔势的遗意。其笔势富有骞举意趣,飞舞回旋如鹤翅高翔。”(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6页。)李泽奉、刘如仲以象形喻体对《瘗鹤铭》作出了具有观赏学价值的解读。
北朝佛教兴盛,佛寺激增引发塑造佛像的风尚,而造像需要相应的书法题刻,佛家信徒延聘书家题刻引发了书法石刻业的发展。“由于北朝没有禁止立碑的规定束缚,所以北朝的碑版很多。最多当推北魏,其次是东魏、西魏,这时立碑之风极为盛行。这时期的碑不但数量多,而且又都非常精美。这种碑版无论在数量上,或是在书法造诣上,都可以与东汉的隶书碑版相媲美。这种北朝的石刻,不只指具有碑的形式的一些石刻,而且还包括北朝各种石刻在内,如墓志、塔铭、摩崖、造像题记、幢柱刻经等。所以,自北魏至北周,整个北朝时期内的石刻,可以说数以千计。这些石刻,大多数出自民间无名书家之手,为后代留下了许多赞绝不口的杰作。尤其是楷书,到了北朝,形成了独具风貌,故人们称谓‘魏碑’,也称谓魏碑体。”(注:李泽奉、刘如仲主编:《碑帖鉴赏与收藏》,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第57~58页。)北魏至北周石刻以其大多出自民间书家之手,崇尚自然和天趣,开创了魏碑碑体的一代风貌。此类字虽属楷书,但隶意浓重,结体大胆而夸张,充满了自由的想象力,为后世崇尚艺术独创的学院派书家所看重。北朝造像以龙门造像记为代表。此类魏碑刻以方笔为主,又掺杂南朝楷书笔意,间以圆笔,字体渐趋润秀温婉。至北齐、北周之时,渐由瘦硬字体取代,至隋而演化为楷书碑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