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仲夏征兵(2)
“领带——一条黑色瑞典羊毛呢的,两英尺半长,九英寸宽,两头各有一条半码长的皮革绳,还有两条白色的。”
“埃利亚斯会在厄勒布鲁给你买的。”“手枪——四把。黑色的皮革枪套,上边镶着细平布。”“你一定要带上我的枪,还有大刀,护套是牛皮的,刀把是麋皮的。瑞典的士兵就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必须也得想想埃利亚斯要带的东西并把它们都装进背包里。”
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双手一摊。“我现在最好上楼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会儿大房子里有了争吵声。每天这里都有敲敲打打的声响,壁炉里在烧火,晚上则点燃了蜡烛。唯一黑暗的地方就是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的房间。
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只有他去睡了。天亮了,所有灯光都熄灭了,姨妈们叫醒了他,给了他一点热水在床上喝,因为晚上她们听到他咳嗽了。
他下楼来到客厅,大家已经都起来了,就连男仆女佣们都在,桌子如往常一样摆在那里。他们一起吃早餐,什么话也没说,但吃过饭后,他们起身给姥爷拿来了《圣经》,乌里卡读《圣经》的声音哽咽,她停下来之后,姥爷双手扣在一起,闭着眼睛说道:
“跟我的先辈们一样,在这离别的时刻,我也把手搭在你身上,我的外孙子,祝福你,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我哪天就死了呢?至高无上的上帝啊,我在这里祈求他会带给你荣耀,我们所忍受的苦楚会让我们这个小国变得更繁荣富强。”
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站在桌子的一角,用手指托着盘子,忽然外边传来马蹄声,棕色的长马车已经在外面了。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坐在埃利亚斯旁边,穿着外祖父的狼皮外套,还是觉得有点冷,因为春天里,屋檐和树上都有露水。
“这是黄油桶!”姨妈们说,“还有面包袋。听着,埃利亚斯!座箱里有方块蛋糕还有水瓶。如果压力太大,任务很紧,亲爱的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别忘了回家来!”
但是外祖父插进了她们之中,双手搭在了马车后面。“箱子在右边吗?现在看一看!有刷子、掸子和刮刀,有粮食包和水瓶,这些都是必备的。箱子里还有罗盘、刀和勺子。”乌里卡就站在他们身后,但没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轻声说:“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夏天的时候,我傍晚会出门在黑麦上刻下快乐线和悲伤线,第二天早晨看哪一支长得最高——”“现在都好了!”外祖父插话道,都没听到乌里卡在说话,“愿上帝保佑你和埃利亚斯!”路旁站着很多农民和工人。
埃利亚斯举起鞭子,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则把手放在了缰绳上。“这一路也许不好走。”他说。“现在自由了,”埃利亚斯回应道,“也不是什么好事。”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的手缩回袖子里,人们沉默着看着马车离开。
几个礼拜过去了,树都开花了。军队慢慢地穿过荒无人烟的瑞典,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穿着大衣坐着睡在埃利亚斯身旁,神情平和,羊毛手套都湿了。从兰斯克鲁那出来之后,棕色的长马车就落后于整个队伍,马儿站在阳光下,在壕沟旁吃草。马的主人和同伴肩并肩地睡在一旁。
马儿因牛虻而受惊,水被泼到了壕沟里,有几个乞丐开始对睡觉的人开骂,但他们仍然坐在那里睡,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干扰。
然后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骑着马赶过来,戴着亚麻色的大号假发,停在了他们的马车旁边。
埃利亚斯用手肘推了推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拾起了缰绳,而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是哼哼唧唧地说:“好的,继续赶路吧,埃利亚斯!我想在经历磨难之前好好休息休息。”
埃利亚斯又推了推他。“起来,起来!”他低声唤道。
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马上就变得面红耳赤,站起身来,还没下车就向来人行礼致意。
他马上想起来之前看过来人的照片,正是十八岁的国王。然而他变得真快!这个高贵而威严的年轻人是几个月前砍牛头、打破窗户的小孩子吗?他居然长得这么快!他个头还不到自己的一半,脸很小,但是前额很高,蓝色的眼睛很大,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这位绅士应该脱下外套,那样我才能检查他的军服。”来人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地已经返青啦。”
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费劲地脱下外祖父的上衣,累得气喘吁吁的,国王仔细检查了外套和扣子,感觉了衣服的材质,拉扯并数了数扣子。
“很好!”他用老成的语调说道,“现在我们都是新兵。”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茫然地盯着马车的轮子。然后国王慢慢地继续说道:“几天之内,我们就有可能要面对敌人了。有人告诉过我,在战场上,没什么比干渴更难熬的了。如果这位绅士你偶然在战场上见到了我,就上前来,把你的水瓶给我。”
国王再次骑上了马,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就坐下了。他没有热爱也没有憎恨,既没有担心,也没有过度兴奋,只是在思考着国王的话。睡的时候他把大衣放在了自己和埃利亚斯之间。黎明时分,马车终于驶入兰斯克鲁那时,大部队已经支好了帐篷。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四处找寻着自己所梦想的盖着桌布的桌子,但他却只看到沉默寡言的一大群人,相互握着手,看着厄勒海峡,海浪不断冲刷着天边的云,瑞典的军舰上飘扬着各种各样的旗帜。
第二天早晨埃利亚斯就把马和马车都送到了牲口棚,因为国王已经控制了所有的船,只有在船队启程之后才能跟一艘渔船去泽兰。国王一直站在海滩上,几乎已经到了水里,嘎吱作响的钢缆把巨大的船锚抛出水面,泥土到处飞扬,船开了。桅杆上,风帆鼓起来了,阳光照耀着船上的灯笼和船尾的玻璃窗上,反射出金光。海上波涛翻滚,闪着金色的光芒,大帆船的影子也随之摇曳生姿,船上的三叉戟遥指向了海岸那边奇异的未知的土地。开出去了好久,那种云雾缥缈的景象才逐渐散去,海面一片澄澈蔚蓝。
然后,国王就忘乎所以了,他身体里男孩儿的本性又恢复了,他开始拍起手来,他站在船尾的灯笼前,周围都是跟他父亲年纪相当的头发灰白的军人,他们也微笑着拍起手来。就连主教大人爬上木梯也跟海员一样敏捷。这里再没有长幼之分,也再没有人争风吃醋,都是朝气蓬勃,斗志昂扬。
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音乐和鼓声也同时响起,刀都从刀鞘里飞舞出来,海军将领安卡斯特纳也在喇叭里喊话,十九艘战舰上和百艘小一点的船上都响起了歌声。
埃利亚斯看到阿克塞尔·弗雷德里克在船上,正坐在外祖父的外套上,周围满是废弃物、尘土等。但埃利亚斯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跟别人一样挥舞着刀,看着舰队在水上消失,他的手在眼前挥舞了一下,摇了摇头。
埃利亚斯转身面对着牲口棚,抱怨道:“他身体这么虚弱,要是没有我,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呀?”
几天之后,埃利亚斯独自一人赶着马车来到了斯莫兰。他一经过那个睡着了的守城门的官员,那些农妇们就认出了他是瑞典人,便打开了家门,相互问着瑞典人是不是真的占领了泽兰,听说国王已经为这场胜利亲自下跪感谢上帝,但却因害羞而结结巴巴。
他只是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并没有说话回应。他一天天地往北方走,紧拽着马车旁的缰绳,马车上盖着一块旧帆布。
终于,一天傍晚,他走回到了大房子前的树篱前,一听到马车的声音,大家就都认出了这个声音,他们惊讶地聚集到窗边,外祖父走到外边的台阶上,乌里卡站在了院子中央。
埃利亚斯手握缰绳,慢慢地走着,马儿则站在了台阶上。然后埃利亚斯小心地从马车上揭下帆布,露出一具长而窄的棺材,棺材盖上有一个山毛榉树叶编成的黄色叶环。“我把他带回来了。”埃利亚斯说,“他把水瓶递给陛下的时候胸口中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