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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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这种不同寻常的表现,就像是将要首次登台表演的业余女主角一样,肯尼科特也尽量表现得谦恭一点。当她走过来吃晚餐,站在门口的时候,那简直太迷人了,他不由得喘起粗气。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紧身长裙,宛如一朵纯洁的百合花,高高盘起的发髻,看上去就像是闪闪发光的黑色镜面;她与一只维也纳高脚杯一样,代表着脆弱与奢华;她的双眼满是热情的光芒。他不禁从桌旁站起身来,给她拉椅子;那顿晚餐,他一直在吃没涂黄油的面包,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一声:“能把黄油递给我吗?”卡罗尔肯定会觉得他太没礼貌。

她努力恢复平静,不再考虑客人们是否会满意今晚的聚会,不再担心比阿能否把客人们伺候好。肯尼科特站在客厅的凸窗大喊:“有客人来了!”这时是七点四十五,卢克·道森夫妇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随后,格菲尔草原镇的上流社会人员几乎全来了:他们都有专门的职业,或者年收入两千五百美元以上的,或者祖祖辈辈都在美国的世家望族。

即使是在脱套鞋的时候,他们也不忘往屋里瞅瞅,看看崭新的装修。卡罗尔看到戴夫·戴尔偷偷把金色的枕头一个个翻过来,寻找贴价标签,还听到律师朱利叶斯·弗利克鲍先生一看到挂在日本女人和服宽腰带旁的朱红色的印花布,就喘着粗气说:“哦,这真是太美了,我都看不过来了!”她心里真是高兴极了。但是,当她看到客人们又像要进行阅兵典礼似的,环绕客厅围成一大圈,什么都不说,心神不安的样子,她的那股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感觉到不久前在萨姆·克拉克家初次聚会的场面,今晚将魔法般的重现。

“难道非要我过去把这些铁打的猪一个个叫起来吗?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高兴起来,但我有办法先让他们兴奋一下。”

她就像一道银色的火焰燃烧在黑暗的人群中,她转来转去,用微笑感染大家,然后像唱歌一样拖长声调说:“我希望我的聚会能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放松身心,一起享受美好的时光!今天是庆祝我搬入新居的聚会,我想让大家帮我个忙,一定要玩个痛快,玩它个底朝天才好呢。要我说,大家一起来跳一支古老的方块舞,怎么样?就请戴尔先生来指挥吧。”

她打开留声机;戴夫·戴尔先生就开始在客厅里跳跃起来,虽然他又瘦又小,头发暗红,鼻子尖尖,但四肢非常灵活。他一边拍手,一边大喊:“骑士们站右边,女士们站左边!”

甚至是百万富翁道森夫妇、埃兹拉·斯托博迪和乔治·埃德温·莫特“教授”也跟着跳起来,只不过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罢了;卡罗尔在客厅里来回奔走,腼腆地把那些四十五岁以上的客人劝说来跳舞,跳了一支华尔兹和一支弗吉尼亚舞。可当她离开人群,让他们自己玩的时候,哈里·海多克竟然在留声机上放了一张单步舞曲的唱片,年轻人双双起舞,那些年纪稍大的人则溜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好像在说:“我才不会去跳这种舞呢,还是坐着欣赏这些年轻人跳吧。”

有一半的客人在保持沉默,另外一半则在继续讨论那天下午在商店没有说完的事情。埃兹拉·斯托博迪一直在搜寻有没有什么话要说,但也想不出来,便强忍着哈欠,去和面粉厂的老板莱曼·卡斯搭讪:“你觉得那个新式炉子怎么样?莱曼?嗯?觉得怎么样?”

“哦,别管他们了。没必要再缠着他们了。他们一定是喜欢这样,否则也不会一直这样。”卡罗尔警告自己。但是每当她轻盈走过的时候,大家总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她,她只好再次说服自己,他们早就放下了所谓的尊贵体面,早就丧失了娱乐的能力和个人思考的能力。甚至那些正在跳舞的年轻人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垮,它来自五十个行为极其纯正、思想极其消极的人身上;他们两个两个地坐着。不到二十分钟,聚会又陷入了寂静,如同教堂里的祷告会一样。

“我们来做点让大家兴奋的事情吧。”卡罗尔对她的新知己,维达·舍温大声说道。这时她才发现客厅里是鸦雀无声,大家都听到了她的话。纳特·希克斯、埃拉·斯托博迪和戴夫·戴尔这时好像正在思考别的什么问题,手指和嘴唇都在微微动着。不用想,她就知道戴夫正在默默练习他的绝技“挪威人捉鸡”,埃拉是在背诵《我昔日的情人》的开头诗句,纳特则在思考他那颇受欢迎的标志性的模仿安东尼的演说。

“但是在我的家里,我可不想任何人使用‘绝技’这个词儿。”她悄悄地对舍温小姐说。

“那就对了。听我说:为什么不请雷米埃·伍瑟斯庞唱首歌呢?”

“雷米埃?哦,亲爱的,他可是我们镇上最多愁善感的人儿!”

“听我说,乖孩子!你对房屋装修的观点的确很独到,但是你看人的本领就实在是不怎么样了。雷米埃非常喜欢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但是这个可怜虫强烈渴望能拥有他所谓的‘自我表现’,除了卖皮鞋,别的专业训练一概没有,可他有一副好嗓子。有朝一日,他离开哈里·海多克,不受他的资助与讥讽,一定能做成点什么事情的。”

卡罗尔为她的傲慢无礼表达歉意。她请雷米埃唱歌,还警告那些正在准备“绝技”的人不用再准备了。“我们都想听听你唱歌,伍瑟斯庞先生。你是今晚我要邀请登台演出的唯一的名演员呢。”

雷米埃红着脸,承认道:“哦,他们才不想听我唱歌呢。”他清了清嗓子,从他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同时把手指插在马甲的两个纽扣之间。

一方面是受雷米埃的举荐者舍温小姐的影响,另一方面她也渴望“发现艺术天才”,卡罗尔看到别人唱歌,自己也是很高兴的。

雷米埃唱了《像鸟儿一样飞翔》、《你是我的小鸽子》和《乳燕离巢》三首歌,都是用教堂里专门为捐献而演唱的那种男高音唱出来的,唱得一点儿也不好。

卡罗尔实在替他感到不好意思,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敏感的人听到一位雄辩家突然变幽默了,或者一个发育过早的孩子公然做了什么孩子不该做的事情。看到雷米埃两眼微闭,心满意足的样子,卡罗尔真想笑出声来;他那可怜巴巴的虚荣心像一个光环笼罩着他苍白的脸庞,下垂的耳朵和沙灰色的头发,卡罗尔又想为他哭泣。由于舍温小姐的缘故,卡罗尔尽力表现得非常赞赏他的歌声,舍温小姐真心崇拜真善美,别的都是不会在乎的。

第三首歌一唱完,舍温小姐仿佛从令人鼓舞的幻象中醒了过来,悄悄地对卡罗尔说:“我的天哪!唱得太棒了!当然,雷米埃的嗓子也不是很好,但是他唱的时候却注入了那么多的感情,你觉得呢?”

卡罗尔只好郁闷地撒了一个不太高明的谎:“哦,是啊,我觉得他真是感情丰富啊!”

卡罗尔注意到,大家听完之后,都装得很有教养,很欣赏的样子,但早已不指望还能有什么精彩的节目。卡罗尔大喊道:“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我从芝加哥学的滑稽可笑的游戏吧。大家首先要把鞋子脱掉!脱了之后,大家可要小心,不要把膝盖骨和肩胛骨给摔碎了。”

大家仔细听着她的话,但大都半信半疑。几个皱起的眉头似乎是在暗示,肯尼科特的新娘子真是又吵又无理。

“我要挑几个最顽皮的人,就像久恩尼塔·海多克和我自己,来扮演牧羊人。剩下的人就来扮演狼。你们的鞋子都是些羊。狼先到外面的走廊里等着。牧羊人把羊三三两两散放在整个客厅里,然后关掉电灯。狼从走廊里爬进来,在黑暗中企图把牧羊人手里的羊全部抢走——除了不准咬人和用棍子打人,可以做其他任何动作。狼群要把羊群都赶到走廊上去。每个人都要参加!大家快点来吧!把鞋子脱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看谁第一个脱鞋。

卡罗尔首先脱下了她的银色便鞋,一点也不顾大家正在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脚丫子。维达·舍温虽然觉得尴尬,但还是很重义气,把她黑色高筒皮鞋的扣子解开了。埃兹拉·斯托博迪咯咯大笑着说:“喂,你会把老头儿们都吓着的。你就像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和我一起骑马的疯丫头。光着脚参加聚会,还真是不习惯。但是已经来了,大家就快点吧!”埃兹拉大叫了一声,还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脱下脚上的半筒松紧鞋。

其他人也咯咯笑起来,脱下了自己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