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野里的那条路很长很长,一直延伸至森林中,是谁第一次涉足此地?人,是那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男人,在他来之前原本没有路。后来,野地里的兽类沿着原来模糊的小路越过沼泽和荒原,这条路才愈加清晰起来。再后来,拉普兰人沿着这条路在一块又一块荒地里放养驯鹿。这样便形成了这些条穿越于阿尔曼宁大荒原的小路。
男人来了,一路向北,身上背着一个麻袋,装了些许干粮和工具。这是个有铁红色粗硬胡须的壮硕男人,脸上和手上有少许伤疤,附在原来的旧伤口上,或许是劳累或是打斗留下的。他或许刚坐过牢,来此寻找藏身之处;也可能是个哲人,只为到这儿追求宁静。而不管怎样,他终是来了,来到了这个广阔的隐居地。男人在寂静的荒原上独自走着,开始喃喃自语,从嘴里吐出一两个字,“哎呀——好吧……”这荒野随处都可以给他一席之地。在森林深处的随便某处空地上,他放下麻袋到前面去探路,不久又回来,继续扛起麻袋前行。这一整天只能看太阳来定时;夜色渐沉,他躺进石楠丛中,枕着胳膊开始休息。
休息了几个小时,他起身往北走去,嘴里依旧不住地呢喃着:“哎呀,好吧……”和原来一样,按日照来判断时辰,饿了便吃袋子里的大麦饼和山羊奶乳酪,渴了喝口泉水,然后上路。显然这一天要走的路会很多,森林深处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他去勘察。
他在找什么呢?一个地方?一块空地?他或许是老垦区过来的移民;男人机警地观察着周遭环境,时而爬上山顶眺望。太阳落山,这一天又过去了。
他沿着山谷的西面前行;山里林木茂盛,地上青草疯长。几小时后暮色渐沉。溪水潺潺,像活人的声音直敲击着男人的心扉。他沿着斜坡往上爬去,俯视底下半明半暗的山谷;再过去,还可以看到南部的夜空。他躺下来休息。
次日清晨到来,男人一眼望过去,前方是一片牧场和林地,他朝下走去。对面的山坡一片葱郁,远处山间还有小溪,有野兔一跃而过。男人点了点头,似乎自己的想法被证实了:小溪并不宽,连兔子都能一下子跳过去。
一只白色松鸡坐在巢前,愤愤地嘶叫了一声,而后从脚下飞起。他又点了点头:是个狩猎的好地方。地上长满了石楠、月桔以及云莓,还有细小的蕨类和冬季的七角星花。他不时停下来用铁具挖挖地面,有些地方土质疏松,泥煤似的,千百年堆积的落叶的腐蚀提供了不少肥料。他点点头,心想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留下的地方,是的,他打算在这里待下来了。两天了,他白天在山坡附近的地方勘察,晚上回来休息。他睡在岩石下方的松枝铺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最难的任务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到他的立身之所。这便意味着他今后要不停忙碌的工作了。他很快开始动手,到森林里的桦树丛里将它们一一剥下树皮,树干甚至还未干透,有树液沾着。他把树皮压平晒干,凑了一大摞后背到几里外的村子里卖给别人作建筑材料,卖来的钱拿去买了些干粮和几件工具,再次回到山坡上。这下子他有了面粉、猪肉,甚至一个煮饭的铁锅,还有一把铲子。他就这样反复地来回忙碌着。一个天生的负重者,森林里的伐木能手,这恰恰是他从心里乐意做的。男人每天继续扛着一堆重物走过漫漫长路到外面卖掉;对他来说,肩上若是没有点东西他就会难受,甚至就像没有了生命一样。
那天,他不光背着那些树皮去卖掉了,回来的时候还牵了三只山羊。他为它们深感自豪,好像它们是长着角的牛。路上他们遇到了第一个陌生人,是一个流浪的拉普兰人;那人看到他领着三只山羊,心里便明白这是个打算在此常住的人,于是上去跟他搭话。
“您是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啊。”男人回答。
“您叫什么?”
“艾萨克。您知不知道哪里有个适合过来帮忙的女人?”
“不知道。不过我会帮您问问的。”
“啊,好的。您就说我这儿有些家畜得让人帮忙看管。”
拉普兰人于是继续上路。艾萨克——好,他会帮忙问问的。山上的那个男人不会是逃犯;他都告诉别人自己叫什么了,怎么会是一个逃犯呢?那样应该早就被抓回去了吧。他其实只是个很努力的工人。已是冬天了,男人给山羊割草料,还清理并挖出了一块空地,把地上的石头搬到边上筑起了围墙。到秋天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盖了一所房子,是用草皮盖的棚屋,不仅舒服牢固,而且还很暖和,足以为他挡风遮雨,狂风吹不倒,火也烧不掉。
这是他的家,可以关上门待在屋里,也可以走出来,在家门前的石板上站着,只要有人经过,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他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屋里有两个隔间,一间是他的住处,另一个间是用来安置牲口的。最里面直抵石墙的干草棚用来放些其他东西。所有东西都摆在那儿。
这天又来了两个拉普兰人,是父子俩。他们一边双手撑着细长的板子站在那里休息,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草房子和草地,远处山坡上传来的羊的颈铃声他们也注意到了。
“你好。”拉普兰人说道,“在这儿住的应该是不错的人家。”拉普兰人明显带了些奉承的语气。
“在这附近有没有您认识的可以过来帮忙的女人?”艾萨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来帮忙的女人?不认识,但是我们会帮您问问的。”
“啊,那麻烦你们了。就说我在这儿有房子和地,还有羊,就是没有个帮忙的女人,您这么说就成。”
哦,每次到村里去卖树皮的时候他都要打探打探有没有女人可以过来帮忙打理,但找了这么久依旧没找到。有人会盯着他看,有寡妇,也有没结婚的老姑娘,但没人敢贸然前去帮忙,心里估计都有些顾虑。她们心里想些什么艾萨克也不清楚,当然了,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跟他跑到深山老林里帮他,还要孤男寡女地住着,去看下邻居都得走上好几里路。何况艾萨克自己其貌不扬,举止也没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甚至说简直差多了。听他说话更是如此,嗓子很粗,如野兽一样。
所以,看来他只能当光杆司令自己干了。
冬天的时候他凿了好些木盆拿到村里去卖,卖完后换了几袋食物和一些工具,从厚厚的雪地里赶回来;这些艰难的日子里他被一副沉沉的重担压住了:羊群没人看管,因此他不能离开太久。应该怎么办呢?他得学得聪明一些;这个男人的脑子不笨,只是尚未完全开发;他只能一步一步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所以他先想到的方法是在出门前把羊群放出来,随它们到树底下去觅食。不过他又找到了另外的方法,在河边高高挂起一个大桶,然后让水慢慢滴进去,十四个小时后就能把桶盛满,盛满之后桶会下沉,这样就带动了连着桶和棚屋门的绳子,绳子一被拉扯,饲料门自动打开,从里面滚出三捆草料,羊就不会挨饿了。
这便是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