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误惹妖孽(1)
车内,空间宽敞,车壁雕着梅花,摆榻。
软榻上,倚坐一玄衣男子,俊面,利眉,冷目,微笑,正擦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这人并不是“青城”公子,他叫逐子,是公子的近身护卫,真正的“青城公子”,其实不是男人,而是女子,姓金名凌,正是大闹晋王府的冒牌新娘子。
“奇怪,这龙少主怎突然冒出来要娶慕小姐?”
子漪稀奇的咕嘀起来。
“甭理他,那人玩心特重……好了,终于不必装模作样了——唉,今天这出戏,玩的还真累!”
行走了一段路后,金凌摸摸脸上的那可怕的模样,懒懒靠着子漪,满面笑容,此刻,她并没有把龙奕当回事。
“演戏真不是人干的事!一整天,累个半死!不过,还算痛快——看到那个混蛋吃瘪的样子,今天的演出算是值了!”
这才是她的本性,没了刚才在王府那种凌人的气势,身上所展现的是一种很阳光的俏皮,很灿烂的率真,很迷眼的慵懒。
逐子、碧柔和子漪互相对视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谁会知道江湖人口相传的神秘公子,会是一个妙龄女子。
“小姐躺下,我给你按几下,松松筋骨!”
“嗯!”
金凌扑到了榻上,一双素手扶上了她的肩,熟练的揉捏起来,她喜欢子漪的按摩技术,小手柔弱无骨,捏起来却是相当的有劲,这丫头,为了她,专门向医者学了这门手艺,很心的很,但女孩子总得要嫁人的,她迟早得回家,她们迟早会分道扬镖,于是,感慨了一句:
“子漪的手,真是巧,也不知将来谁有那个福气娶到你!”
“我才不嫁呢,这辈子,子漪就认定小姐了!”
子漪连忙表明心迹。
碧柔应和:“我也是。”
金凌闭着眼笑:“是姑娘总得嫁,等着,小姐我一定替你们寻个好婆家……”
子漪忙叫:“别别别,小姐还是想想,该怎么把自己给嫁了吧!”
一提到嫁人,那些遥远的就像梦境般的记忆在脑海浮现起来。
“我倒是想嫁,可惜啊,可惜时候未到……”
似感慨,又似怅惘!
她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一个似梨花般纯净的男子,只是那个人……弄丢了,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小姐这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碧柔好奇的问。
她只笑不答,闭眼!
她们只好不问。
子漪直瞄那张丑的让人直想吐的脸蛋,心想,要是刚才在外头,那些人知道这丑陋的面具底下,藏着的是一张绝色的脸孔,不知道会引来怎样一场轩然大波?
私下里的时候,她常与碧柔议论,凭着小姐的才华,这世间男子谁堪匹配?
小姐已经二十一岁,凭着这个年纪,已是老姑娘,早该嫁人生子,但是,小姐并不急。
是眼界太高,还是心有所属?
她们猜不到!
金凌不说话,弯眉弯唇一笑,脸上泛起一层柔软的光,美的让人心头生暖。
逐子看着,唇角不觉泛开一朵笑:她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脆生生,就像沙漠里的驼铃声,给人以无限的生机——但凡去过沙漠的人都知道,骆驼,那是沙漠之舟,驼铃声,是沙漠里最好听的声音,那是生的希望。
而她,就是逐子灰暗人生里的那串美丽的驼铃声。
逐子原是杀手,三年前,任务失败,他遭到追杀逃进沙漠,落得一个遍体鳞伤外加剧毒攻心的下场。
垂死之际,一个美丽少女,扬着璀璨的笑,从天而降。
她赶着骆驼队,一步一步的走进他绝望的视线,素手一扶,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三年前的春天,是她在死亡大沙漠里救起了他,不仅治了他的伤,解了他的毒,更重要的是她还热心的给他“改头换面”。
认识她以前,他以杀人为业,认识她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常的在太阳底下呼吸,不必再受组织控制。
从那时起,他孤僻的眼里只有这个时而威厉、时而俏皮、时而懒散、时而迷糊的主子。
她是一个了不得的小女子:懂权者,擅兵法,长于医术,不会懂武功,还会识人之慧目。
她爱做点小买卖,常常一身青袍,四处闲游,抠门的与人讨价还价。
她生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思想,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敢试,什么酒馆茶肆,什么赌坊青楼,任何地方都爱逛,任何热闹都爱凑,但凡干了什么“大事”,就留下“青城”之名。
其实,她不叫“青城”,而叫金凌。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逐子觉得这个名字真的配极了她。
金凌,精灵,古灵精怪,精致灵秀。
而她的容颜,就像她的化名一样:倾城无双。
笑起来时,就像当头那一轮耀眼的太阳;顽劣起来时,就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精明的时候呢,叫人胆战心惊;平常时,笑眯眯看似无害,实则是一不折不扣的祸害。
他是第一个跟了她的人。
当时,她救他,他说要报恩,她说不用,举手之劳,不备挂齿。
后来,她不告而别,他找去,她嫌他烦,一意要赶他。
若不是后来,他帮忙救了碧柔和子漪,她根本就懒的收他在身边。
这个女孩子,功夫和他不相上下,头脑比他聪明,的确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是那个时候,碧柔和子漪举目无亲,又柔弱无依,极需要人照顾,她一个人分身无术,只能勉为其难的将他留用,并且还在鍄京买下宅子,如此才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可她依旧爱四处闲游,表面上看似贪财,吝啬的一毛不拔;可事实上呢,金银珠宝,稀世古玩,她全不放在眼里,一掷万金,赈济灾民,她眼都不眨一下。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来历?
以她非凡的学识,尊贵的气度,以及满腹智谋,应出自名门,但是,放眼龙苍四国的名门望族,一家一家逐一琢磨,竟发现,谁都不配成为她的出处。
而她也从来不回家,终年流浪于江河之上,似乎漫无目的,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以他猜想,她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也许是物,也许是人,那必是她心头最珍视的……
二
龙奕今年二十有三,有两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在龙氏有着尊贵的身份,坐享齐人之福,那原是一桩惬意的事,可他不喜欢——都是一些娇柔做作的女子,除知道哪件衣服漂亮哪个发型好看,就只爱争风吃醋,面对他温柔娴慧,背着他时心狠手辣,这种人,他哪能消受得起。
所以,他一直躲着不婚,也不回去,终日游荡在江河之上,做着逍遥客。
今日,他是初见慕倾城,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多聪明的一个女子,一路路布局,把晋王玩的团团转,虽说长相丑了一些,没关系,只要他愿意,总能寻到法子治好她的。重点在于这丫头合他口味,得了他,应该可以帮他解决很多麻烦事。为此,他是一路尾随,而此,惊讶的发现慕倾城竟会一身绝妙的轻功——青城公子的马车一路往城外而来,中途有一道人影自马车上一闪而出,他看的分明,是慕倾城,而后,他跟着来到这样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
此刻,夕阳残照,光华渐敛,天空是青蟹色的,一层朦胧的灰纱将整个大地笼罩,龙奕坐墙头上看,星星点点的灯烛已经亮起来,夜幕已悄悄拉起帷幕,头顶有万千星在星闪烁,就像无数小眼睛在对他挤眉弄眼。
奇怪啊,慕倾城有家不回,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活了这么多年,龙奕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个女人入了迷,于是一个倒挂金钩,摒息挂在屋檐下,用手指在窗纸搂了一个洞,眯眼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新鲜的事。
这一看,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屋内,无他,一床一桌一镜一凳,陈设简单。
慕倾城散着一头丝缎一样的长发,正坐在梳妆台前。
台上放着木盆,一盏油灯,盆很深很深,放满了水。
水盆边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她手脚极熟练的拎起几个瓶,拔塞,往水里倒入粉末,搅拌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住耳朵,钻进水里,水哗哗的四溢,她的头全没在水下。
她这是在自虐么?
因为入门被休,觉得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怎么可能!
一刻钟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破窗而入,一掌横扫,抓住她的后背,将从水里拎出来,但听砰的一下,木盆掉地,水哗的全泼到了地上。
“喂,这会憋死人的!”
“呀……”
金凌深吸一口气,一双手胡乱的抹了一把水,吸纳时,一缕清冽体香冲进她鼻腔,有双手稳稳的将她的腰肢托住,等睁眼看清那人脸孔,她吓了老大一跳:
“怎么是你?”
龙奕露齿一笑,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已扶上那人的腰,甚至忘了自己根本就不能“碰”女人:
“对,好巧,居然在这里遇上!我们好有缘……”
巧个屁。
“你跟踪我!”
这句话,完全是肯定的,而她竟没发现,这令她心头一怒,想将他推开。抬眼间看到这人的眼珠子不由自主的瞪圆起来。
“咦,你……你脸上那些玩意儿是贴上去的!”
龙奕张大嘴,吐出来的这句话,也是肯定式的:那张丑的惊天地泣鬼神的脸孔上,一层薄薄的疤膜脱落了下来,有半截已滑落,露出了一寸白玉似的粉嫩,他忙伸手一探一撕,整张疤膜完全被剥落,一张白净无瑕的脸孔映进他眼底。
“你,你竟然是个大美人……”
他再度惊叹。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眉,细细长长,英气飒飒;眸,黑白分明,熠熠生辉;鼻,小巧秀挺,但鼻心是皱起的,隐含不快之色;唇,亮盈盈,红嫩嫩,线条抿紧,贝齿直咬,分明想将他撕成粉碎,脸呢,已不再是那脸,晶盈剔透,就像上等的白玉,透着几丝天然的红,水灵灵,吹弹可破……
玲珑秀致的五官,完美的点缀在一张绝美的脸孔上,每个位置分布的恰到好处,满脸的水珠,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你的脸……根本就没事……没一点点疤,没一点点癣……”
平生见过美人无数,独独今儿这位最最美的惊心动魄。
“关你何事?哪凉快哪待着去!滚开!”
世人常说美丽是一种祸害,所以九岁以后,她师学母亲,掩起了自己的美丽,女扮男装。
来了龙苍之后,男装更是成了她畅行天南地北的护身符。
逐子他们倒是见过她的穿女装的样子,但那些人是她可以信赖的人。她从没有想过会在一个陌生男人跟前现出自己美丽的容妆。
“我有疤如何,没癣又怎样?要你多管闲事!松手!”
这个混蛋的出现,无疑在今天完美落幕的戏码上捅了几个再也无法弥补的窟窿。
她火冒三丈,想跟这个混蛋拉开距离,奈何这人抱的紧,她根本就动不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抱住,可恶。
“听到没有,松手!”
“凭什么,你说让我松,我就得松!我还没看够呢……啧啧啧,瞧瞧啊,我拣到什么宝贝了!这一次,那拓跋弘可亏大了……”
龙奕眼开眼笑起来,这么漂亮,娶过来多有面子。
金凌瞪目,才不管他的身份有多尊贵呢:
“你再不放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根素指,快如疾飞的戳向了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琥珀眸。
“呀,你……好毒……戳瞎我的眼睛你又没好处……”
他眼疾手快的夹住,大掌将她的小拳头包住,大小合适,他不觉嘿嘿一笑。
一招失策,还受制与他,金凌脸色一沉,另一手再度偷袭双目。
没用,人家早看透她心思,先一步擒住她的手腕,不过,她也早就算计,抬膝左脚一挑,直往他胯下踢去,右手肘同一时间击向他的下巴。
龙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灵敏,慌松开一手,躲闪,另一手依旧牢牢擒拿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就此逃了去,眼底的诧异则越发浓烈。
金凌冷哼一声,随手放出十枚梨花针,但见得一阵白灿灿的亮光疾飞而去,眼见得就会钻进那人的五脏六腑,一旦钉上,死或是死不了,但足可以将他恶整一番。
可人家到底是名满天下的公子奕,怎么可能会被这些小伎俩所制服?
“呀”了一声,放手,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轻易躲了开去。
梨花针尽数没入土墙。
“啧,你这是想杀人灭口么?虽说功夫挺俊,但未见得有奈何得了我吧!其实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封我的嘴,而不是对我发狠,我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
一个跟斗,他翻身盘坐到小榻上,一身青色的下等婢女服丢在那里,很粗劣,与她身上穿的上等锦缎截然不同。
他顺手拿来一闻,上面泛着淡淡的梅香,和她身上的一个味儿。
“放下!”金凌收住脚,瞪着:“再敢闻一下,我就削了你的鼻子!”
从小到大,她就有一个怪癖,属于她的东西,别人谁都不许碰。
可这样的威胁,对龙大少主不管用。
龙奕扑哧笑了出来:她这话换他说比较像样。
“成啊,你要是有本事削,那就过来削!”
他笑的玩世不恭:“这衣服好香!慕倾城果然是个倾城美人坯子,人美,味儿也香,闻一闻就能酥到男人一身钢筋铁骨——哎呀呀,拓跋弘有眼不识金香玉,把这么一个绝色佳人扫地出门,将来一定会悔青肠子!”
金凌听着只想吐。
“龙奕,怎么说你也是一方少主,言辞下流,行为下作,龙域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还我!”
她纵身跳去,将衣服抓到手上想夺回来。
“不还!”
龙奕笑着抢,逗上瘾了。
青衣在两人手上拧扭作一团,两股蛮劲儿在衣裳上不相让的较量,龙奕只觉有股巧劲儿直逼自己,并且堪堪与他打成平手,可见武学修为非比寻常,于是眼底那份惊奇欣赏之色越发浓烈。
“呀,我明白了,你不是慕倾城!”
前前后后那般一琢磨,龙奕心头蓦的有了一个结论:“要不然,至于这么凶神恶煞的想灭了我么?”
金凌心头一紧,劲儿一松,那衣裳滋溜溜就从手上滑了过去。
“啧,真,真够香!”
这痞子,故意使坏,对着青衣,那是闻了又闻,一身的邪里歪气,敢情儿不把她气死,他就觉得特别没意思。
她瞪着,一双漂亮的水眸恼的快喷出火起来,浑身上下迸射着一种异样的美丽。
这份美,惊艳了龙奕,触动了他某些被封住的记忆,心脏急跳了一拍,于是,他不再逗她:
“想要衣服是不是?好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衣裳就还你!”
这个人已经认定她不是慕倾城了,这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