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门便休(2)
门口处,一双劲衣侍卫以剑拦住了金凌,是晋王的近卫安青和安南。
安青冷冷斥道:“晋王府不守妇道,王爷有令,今以七出之条将你休弃出府,永世再不得踏进王府半步!”
按着几百年的传统礼制,新人一旦入府,即便不曾行礼,也算是夫家之人:生为夫家人,死为夫家魂,若不守妇德,夫家自可离弃!
金凌眯眼看着大步往正厅迈进的男子,如此急匆匆,原来要去写休书!
此事,在金凌意料之中,以晋王之威名,从不受人胁迫,迫之,宁可玉石俱,这是他的本性。
幸好她是有备而来的。
“不守妇道?”
金凌咬着这四字,遂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堂堂晋王府竟如此仗势欺人,可笑可笑!”
安青顿时脸一沉。
“本王行得正,坐得稳,从不污陷于人!识趣的就回去反省,若是在人前张扬了丑事,你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拓跋弘先一步呵斥,大步而来,眼里看到的这张脸不堪入目,他拓跋弘活了这么多年,莺莺燕燕,环肥雁瘦,见得多了,身边侍候的女子,一个个皆有沉鱼落雁之貌,就是没见过某个女人长成这样?
丑也罢了,还学人爱慕虚荣,真是无可救药!
“拿了休书,马上滚!”
休书往金凌脸面上掷了过来。
满是凌花墨香的白玉纸,晃晃悠悠在面前摇曳飘落,金凌素手一托,将其扶在手心,龙飞凤舞的字迹苍劲有力,显示了某人满腹报国霸气,“休书”两字写的分外刺眼。
金凌瞄了一眼,不惊不乱:“恕我愚笨,真不知道自己何时不守妇道!王爷休妻休的如此冠冕堂皇,倒令我好奇之极,且说来听听如何?即便要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即便被休,也得被休的服服帖帖,您说是吗?”
拓跋桓护兄情切,再度冲过来,叫骂:
“慕倾城,你还真不怕丢人现眼?”
金凌挑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曾作恶理亏,何怕丢人现眼!”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元月十五那日,你借着看花灯私会野男人,在天龙寺内,与人亲亲我我,时有当时的小沙弥作证,这件事,你怎么赖也赖不掉!”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金凌在心头轻一叹,原来还是自己害了倾城。
“哪有此事!”
“呸,事到如此,你还死不承认……是不是非得对质分明你才死心?”
“嗯,为表清白,对质是必须的!”
金凌认真的点下头。
拓跋弘惊讶之极:她竟要对质?
拓跋桓也懵了,一顿,才道:
“好,那就对质。来人,去请休一小师傅!”
“等等!休一小师傅只是一个毛孩子罢了,作不了证。”
“你这是怕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世上,还没什么事真正能让我慕倾城惧怕!”
金凌哼一声,温温的目光顿时敛尽,浑身上下透出迫人的寒气:
“一个毛孩子能做了什么证,要作证,就让名震天下的‘青城’公子来作……碧柔,先前我让你去天龙寺请‘青城’公子过来,可曾请来?”
“禀小姐,公子已到,就在府外的马车里休息!”
“好,马上请公子过来为倾城作证!”
“是!”
俏婢领命而去。
人群再度骚动,只因为她请来的人,非比寻常。
公子“青城”,三年前名声鹤起,来历成迷,一身才气,直逼名声赫赫的龙苍三公子,一身武艺,出神入化,曾折服龙山三煞被其所用,而且侠名远播——行踪若那云中龙,见首不见尾。
这个慕倾城居然能请动了青城公子管了这闲事?
拓跋弘惊疑。
金凌一边折着休书,一边道:
“十五那天,我的确去过天龙寺,也的确去见过一个故人,只是并不像殿下以为的那样,是个野男人,而是一素爱女扮男装的小女子。她是青城公子的红颜知已名子漪,即将嫁公子为妻。与倾城有结拜之谊。今番她来得鍄京落宿于天龙寺,相约见面,姐妹之间,举止亲呢,是问有何不可?那个小沙弥不知个中底细,殿下又没有细察分明,荒谬定论,难道也可成为休妻之理?”
满口嘲弄讥讽之色,言辞句句不饶人。
拓跋弘不觉大皱其眉,观其神色,似乎果真如此,而这件事,他的确没有深入去查明。之前,他从不认为这件婚事会闹到这个田地。
拓跋桓则张大了嘴,脸上尽是半信半疑,他似想辩解什么,却因为将来作证的是青城公子,忽然就觉得一切驳辞,都有点不可取信于人。
毓王和梁王呢,缓缓站到晋王身后,两人纷纷显出深思之色。
金凌淡一笑继而又道:
“诸位若见到青城公子还有什么异疑,不防再请天龙寺的明觉大师过来一问其中究竟。公子与大师乃是忘年之交。出家人不打诳语,明觉大师佛法精深,心怀慈悲,德高望重,为天下下敬仰,他的佐证,加上青城公子的现身陈述,足可证明一切!”
话落,再起千层浪!
一个“青城”公子已有千金份量,再加一个隐居于天龙寺内不问事世的世外高人,呀,这个慕倾城,寂寂无名的,怎就和这些来历不凡的人连在了一起?
云姑也讶异。
这真是她家那个事事无争的小姐吗?
她心怀着被休的心态而来,却把对方步步棋路吃的死死,堵得他们无言以对。
四
再说王府外,重重围观的人流中,一辆马车缓缓走来,驾车的是一俊气青年,淡淡的吆喝着“让开”,气势不凡。
车后所跟从的两个高大男子,骑在大头大马上,皆威武。
众人纷纷让道,但闻暗香动,也不知车上坐着何方神圣。
有听到府内对话的人,在那里惊喜的欢叫:“今儿个真是大见眼界了,居然能瞧见传闻中的青城公子!”
人群里,再度生起一阵沸鼎的惊奇之声。
说书人口传:公子青城,神秘莫测,江湖奇谈,闻者而叹,有生之年能见青城之面,那无疑是莫大的荣幸。
马车行到晋王府门前,青年跳下马车,垂立,恭敬相请:“公子,晋王府到了!”
“嗯!”
车内传出一个清越微冷的声音,露着不快:
“漪儿,我不下去了!你带上三煞过去看看,这位晋王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堂不拜就不拜,我家妹子不见得就非要嫁她,但毁人名节的事,做的实在欺人太甚。休一小师傅,你跟着一起去,祸是你惹出来的,得由你去呈清事实!”
“天,慕倾城竟然是青城公子的义妹?”
有人惊呼。
车帘被青年扶起,一白衣少年缓缓走出车门,眉目精致,雪肤玉脂,霞染双腮,丝发高束,风骨不凡。
粗一看,似一翩翩少年,细一瞧,分明就是一个男装的女红颜。
其后,则是一素袍小沙弥,脸色骇然,战战兢兢,垂目跟上。
俏婢领头在前,三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相携护着少年在后。
王府内,七八双眸子盯着走进来的白衣少年,俊秀风雅之姿,露着飘逸,算不上倾城国色,却有别样的流光异彩煞人眼。
拓跋弘不认得这个女子,但是认得女子身后的三个随从,当真就是为青城卖命的龙山三煞。
“青子漪见过几位王爷。”
白衣少年走近慕倾城,两人目光一聚,对视而笑,自是熟悉无疑,而开出口来的娇柔,也足以说明来人是个女子。
拓跋弘的眉峰又深锁了几分。
不待他说话,青子漪转身将小沙弥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这位小师傅认人不清,错将子漪当男子,那日在寺内,我与妹妹在园中嘻闹,被他瞧见,以讹传讹,竟让晋王爷误以为那是一场可笑的私会,真是可笑!”
拓跋弘不语,词穷。
至于拓跋桓,在看到小沙弥羞窘的神色后,情知事情有误,缩在其后,若斗败的公鸡。
青子漪温目冷一睇:
“殿下,我家公子与慕小姐同名,去年路过无心庵巧识,公子怜其无父无母,无人疼惜,便许我与她结为异姓姐妹。今番会来鍄京,一是因为与明觉大师有约,二则是因为听说妹妹佳期在际,公子深知妹妹孤苦无依,备不出像样的嫁妆,故而在各地收罗了一些奇珍异宝送来京城,但为妹妹出嫁备上一点薄礼,却没想到妹妹境遇竟如此可怜,入门就被休。殿下,您身在尊位,万人敬祟,怎就如此为难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女子?”
声音是温润的,指责是深刻的。
拓跋弘剑眉皱紧,答不上话来。
“青城兄弟呢?”
一年前,他与青城公子在东荻国有过一面之缘,曾以剑法相会于漆黑夜色中,那人剑法了得,胸罗万贯,堪称当世俊杰,他曾想拉拢,只是一别后再无缘一见,为此,他深引以为憾。
“公子便在外头。他不愿进来。本来,他以为殿下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此来,还想拜会王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公子说了,殿下既已给了妹妹休书,贵府这道大门,他这辈子再不会跨进来!”
拓跋弘脸色顿时一白。
这话说的轻,份量却是极重。
晋王爱才,曾一度想尽法子想笼络这位公子,可惜人家不卖账。几番相邀,皆被婉拒。不想这番休妻,却把这尊佛给得罪了,拓跋弘不觉怒瞪了那个小沙弥一眼。
休一吓的连忙跪下,哭丧着脸道:“王爷恕罪,这事,休一真不知道,子漪姑娘和青城公子是主持的贵客,姑娘女扮男装,扮的让人看不出半分端倪,休一以为……休一以为……”
传递了不实消息的拓跋桓一听这话,心里那份怒气,就如火上浇油,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小沙弥,直叫:
“见鬼的,你到底长不长脑子?这种事也能弄错?奶奶的,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劈头就是一番打。
“打什么打?真是好笑,真相一明,居然把所有错责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金凌见状,利叱一声,顿令拓跋桓面红耳赤。
毓王和梁王听到这里,想到外头那满地的奇珍异宝,皆在心头轻叹。
什么叫做阴差阳错,这就是。
青城公子啊,多少人眼巴巴的想结交他,都被他弃如蔽履,现在备了嫁妆送妹妹来嫁,这天大的好事落在晋王身上,晋王浑然不知。
毓王笑着打起圆场:“哟,大水冲了龙王庙。青公子早些来吱会一声,哪有这么多的意外发生!”
梁王应和:“就是就是。四弟啊,这婚是太后赐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慕小姐,既然全是误会,休书自然得收回,让人把喜堂布起来,我等出去请青城公子进府,一起观礼才是正事!”
金凌立刻冷笑叫断:
“布什么喜堂,观什么礼?好马不吃回头草,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慕倾城,没脸没皮,皮囊之下只怀一身铮铮傲骨。如今休书已下,破境难圆。王妃之位再尊贵,我慕倾城也不稀罕!”
这话,说的不留半分颜面。
拓跋弘抿嘴,生怒。
他倒愿意收回休书的,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事,勉为其难的娶下,若能得到青城,不亏。不想这女人居然如此张狂。
既然如此,那就一拍两散,拓跋弘一拂袖,侧身而立:
“对错与否,不再追究,今日休书一出,你我再无瓜葛!你且走吧!”
不想眼前之人唇线一勾,淡笑下又口出惊人语——
“休书断义,倒是无所谓,不过殿下,既然恩断义绝,那么离府之前,请把当年文定之礼悉数归还……千年血灵芝,凤弦凌霄琴,鸳鸯琉璃佩,皆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信物,请悉数还来,至于贵妃娘娘赐下的紫璃凰玉,我也已带来,你我两人就此换回订情信物,从此相见是路人。碧柔,将东西奉上!”
“是!”
俏婢手捧锦匣从容而来:“奉小姐之命,完璧归晋。我家小姐说了,这千年血灵芝,早让贵妃服下,小姐心仁,不必殿下相还,但需请殿下赐下千年雪莲和灵海神龟脂以作抵偿,至于凤弦凌霄琴,鸳鸯琉璃佩,请殿下在三天内归还。上千张眼睛目睹今日一切,殿下若失信一小小女子,如何能取信于天下万民,担得匡扶社稷之大任!”
一主一仆,语气皆傲然不逊。
拓跋弘算是全明白了:这女子今日所作所为,但为了那文定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