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久别初逢(3)
九无擎平静的垂着眼,不答反问:“本公子最讨厌什么,尊驾在进府之前可曾打听全了?”
一顿,却没有等她回答,便自己道出了答案:“本公子最讨厌受人威胁。如果你想取我性命,尽管取,想离开,不可能——南城,听着,此人今天断不能放她离开……”
边上,南城懵了。
金凌也跟着傻眼,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这么不怕死的主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你你果然有病,而且病的已不清!九无擎,你是脑子打坏了,还是吃药吃坏了?用你这么金贵的一条命,换我一命,你不觉赚到天上去了吗?还要在这里装什么硬骨头?快点,让他们退下!你想死,本姑奶奶可不想死……”
真是可悲,沉不住气的反成了她。
九无擎暗自研究,这人的声音是苍老的,语调,却透着不属这种苍老的浮躁……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才有的浮躁。
一个人的言谈,可以泄露一个人的本性,很多时候,本性无法伪装。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残酷的环境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必是凶狠无畏的,顺境中走过来的人,必然会存着几分天真与良善的,以及对生命的珍惜,也容易冲动,容易浮躁。
他无法猜出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此人不是政敌所派的刺客,也不是江湖杀手,年纪很轻,心态健康。
刚刚,他否定了自己的假设,现在这个假设又重新在心里建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那块玉佩——玲珑佩玉。
两月前,属于他的那块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是不是有人在拿玉佩钓大鱼?
是不是钓鱼的那人,就是他那个远在故乡的小小未婚妻?
眼前的人,是她吗?
冰冻的心,似被人狠狠抽了几鞭子,好像有什么在一瞬间内破冰了,那颗没感觉的心,莫名就生了疼。
疼的想让人哭,又想让人笑!
有好多年了,他不记得笑是什么滋味,可这一刻,他居然有点想笑,因为眼前这个人,而联想到很多与凶狠无关的过去——纯真烂漫的童年时代,他也曾任性,也曾浮躁,也曾干净的一如剔透的水晶,现在呢,脏了……脏到都不敢问她:你到底是谁?
终究没能笑成,挟持她的女子,已懒的和他多废唇舌,手指一亮,快如闪电,点制他的穴位——这种打穴手法,在龙苍大地上少有人会。
这下可以确定,她果然不是龙苍人。
双腿不便,双手被点,此刻的他完全成了一个废人。即便做了砧板上的肉,他依旧还想笑。
也许是因为,这刻,他真的把她当作了“她”。
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笑。
微暖的心,又渐渐冰冻,渐渐沉定,也渐渐的冷静!
车轮逆向一转,滑向阳台,她深信,他的贴身侍卫不可能不顾他的性命。
阳台上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一阵阵冷风直往里面钻,院子里站着不少公子府的侍卫,一个个举着火把,执着刀剑将整座听风楼围围团住。
用剑柄挑起九无擎的下巴,他的眼,深的像无底的黑渊,能把人的魂魄整个儿吸进去。
“九无擎,叫他们全都撤下去,马上。”
她喝令。
九无擎的心脏,急跳起来,因为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眸子,很漂亮,就像一双稀世的黑曜石,不掺半分杂质。和他画的眼睛不太一样,少了几分稚气和狡黠,多了几分冷静和从容,亮的让人心颤……
似曾相识的眼睛。
晋王府门前,他见过——她当真就是那个冒牌的慕倾城。
“九无擎,你听到没有!”
金凌又重复了一遍。这人瞅她,恁是不肯开口说话。
在她以为他还想跟她玉石俱焚时,他突然改变主意:“北翎,带他们退下,不必在这里侍候!”
楼下带头的是青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手一扬,底下的人,一瞬间内消失不见。
“说吧,你想怎样?”
他叹了一声。
“我要一匹马。”
今儿个动静闹的太大,得出去溜达一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再回来。
“你确定你只要一匹吗?不管你同伙了?”
他指的是里面那正在和东罗打斗的另一个刺客。
“我跟那位不熟!”
“好,我让人备马!”
不一会儿,一匹通体乌黑的千里马被牵到了楼下,漆冷的夜色里,马嘶嘶的叫着,时不时踢着蹄子。
夜风很冷,一阵阵吹过来,吹进了九无擎遥远的记忆里,忽然就想起了一些有趣的旧事:有个小女孩子在眉飞色舞的行着“军礼”:“报告姨娘,姑丈,马匹已选好,银子已备齐,我们可以去闯江湖了。”
于是那一年,他们一起来了龙苍,只是这江湖不好闯,而且太大、太乱,他们走散了,差点死在别人手上……后来,她回去了,而他被困于别人的手掌上,生不得,死不得,就这样,一熬就是十二年……
“要不要再给你备点银子?”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闯荡江湖,若不多备点银子,日后你怎么躲开我们公子府的追杀!”
南城错愕的差点跌倒,今天的公子,说的话,不但多,而且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当我是打家劫舍的?”
“难道不是?”
有点遗憾,她没什么反应,不过也难怪,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有那种联想?
“你不要我的命,也不要我的钱,那我就不明白,除此之外,公子府里还能有什么东西这么稀罕,值得你拿小命当赌注……唔……”
肩膀上平白无故吃了一掌,打的他心肝直颤。这种习惯性的打人手法,和小时候小凌子撒娇的掌法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现下她的掌法不再绵软无力,沉沉击上胸口,击得他心脏紧缩。
“闭嘴,这事,不劳你操心……现在给我站起来!”
说话间,她已用手上利器,斩断了栏杆,手法干净利索:她想跳下去,坐到马上,离开。
“我腿脚不便!”
他静静的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别找借口。站起来,姑奶奶我会带你一起跳下去。放心,摔不死你……不过,先说好了,别使心计,刀剑无眼,你的脸已经烧没了,千万别在脖子上抹一道疤了,这道疤下去,你这辈子就没机会再看东边的太阳……我不想要你这瘸子的命,你也别来害我……”
南城又狠狠抽了一下嘴角,这人竟敢骂公子是瘸子?
他敢打赌,今天,就算她真能逃出去,将来也绝没有好日子过。
他家爷却一点也不生气,还很好心的问了一句:
“你确定你能扶得住我吗?”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我从不说废话,只想提醒你,我是个没用的瘸子,你带着我是个累赘,不划算的。其实,你轻功不错,在我身上桶几刀,然后跑路,这样逃脱升天的机会比较大……”
南城嘴角猛抽,原来他家公子很会说冷笑话。
金凌惊愕,满脸顿起黑线,这人还真能替她着想。
“少废话……一起跳……”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二话没说,就把男人拎空,带着他跳了出去。
这一幕,看傻楼下掩在暗处的北翎——
呀,这女人,不得了,力气老大,就凭这一手功夫,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两人一起落到马背上,九无擎在前,金凌在后。
一阵男人味,很清凛,直冲进鼻子里来,她的手臂因为要拉住缰绳,而不得不以一个暧昧的姿态,将面前的男人抱住。
十二年来,她倒是常和男人打交道,独独不曾亲近过任何人,这会儿,和这样一个陌生男人“抱”一处,她直觉浑身上下全在冒鸡皮疙瘩。
“九无擎,立即传令开府门!”
身前的男人忽奇怪的哼笑了一声:
“别白费心机了,你是跑不掉的。”
一字一顿,淡定之极,自信之极,令金凌浑身发凉。同时,手指上,忽然传来一阵阵麻麻痒痒,握在手上的短剑,无法自控的滑下去,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当啷”一声脆响。
她一呆,不由倒吸一口寒气,惊呼出声:“九无擎,你下毒……”
“到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些太后知后觉了?”
九无擎也没有回头,依旧是一副风吹不动的平静神色,只是,语气带了几丝惋惜:
“早跟你说了,不要拿住我,你逃脱的机率比较大,你偏不信……来人,拿下。”
“是!”
几道人影窜了过来,高举火把,把各个出口围住,想要瓮中捉鳖。
想要挟持他一起安然脱身已是不可以,金凌自是又惊又怒:“想捉我,没这么容易!”
一个鹞子翻身,人如腾空之飞燕,闪了出去,双足在夜空里左右互踮了几下,就在侍卫们冲过来拿人之时,自他们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好轻功。”北翎不由赞了一句。
府里的侍卫皆是千里挑一的精锐,一个个反应灵敏,见刺客要飞墙而逃,纷纷阻挠。有几个擅轻功的,俱腾空跃起,拦了她的去路,逼得她不得不着地。不过金凌也着实了得,被迫着地后,又几个翻身,换个方向,再度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南城跳下了楼台,他原想去把主子扶下马,待走近,才看到马背上的人已经惊呆。
他从没有见过主子有过如此失态的神色:“爷……您怎么了?”
九无擎聪耳不闻,冰冷的眼,放着异样灼热的光,盯着前方被侍卫困住的黑衣女子。
“管她什么轻功,先把她射下来再说。”
侍卫西阎哼一声,自背上拔了箭,拉好马步,正要射箭——
“不准射,要活口!”
一声利叱又急又响。
西阎楞住,回头,他们的公子,坐在高高的马匹上,夜风吹的他发乱飞,墨袍急卷,他昂着头,胸膛不断的起伏,似乎压着一股波漾起伏的激动,面具下的黑瞳,不再冷漠,眼神无比复杂。
“要活口,不许伤她一根毫发!”
九无擎用强调的口吻重申了一遍。
南城和西阎又一愣。
九无擎不多作解释,整个人沉浸在震惊当中: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子使的的的确确就是青云纵。
当真是小凌子来了!
再说另一边,金凌被如此围困,很快败下阵来,眼见就要沦陷,一声嘹亮的长啸声,从高高的白桦树从间响起。
一直守着九无擎的南城,脸色为之一变:
“龙域的人怎么参和进来了?”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他们便看到好几道人影飞快窜进了公子府,极有目标的打入了战圈,助金凌成功脱困。
五
太渴望尽快知道七无欢的下落,过于轻敌,导致金凌最终落荒而逃的关键。
中的毒,不至于致命,但它会令她失去战斗力,她该回去找点药来吃,但是,整个公子府已经被惊动,她回不去红妆楼。
此刻,她蜷缩在厨房外的大水缸内,头上,顶着木头盖,缸内还有用剩的水,没膝,冰凉的水浸透了她的鞋子,她的衣衫,同时,无情的吸走了她身上的体温。
缸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过去,金凌舒了一口气,正在琢磨要如何才能回去,更在纳闷是谁帮了她的忙,盖,突然被掀开,她心头一沉,还未回过神为自己哀悼,也不曾看清来人,但觉穴道一麻,人,立即陷入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