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
洛王低笑起来,转身大步流星潇洒地往一边的亭子里走去:“过来陪我坐坐。”
慕容薇嘀咕一声,只得陪他一起到亭子里坐了。
因为这些日子客人较多,各个亭子里都备了些吃食放在矮脚柜里,慕容薇取了些茶点,又提了水放在炉子上烧着,忙得团团转。
洛王目光随着她转着,也不知道怎的,今天他就来了慕容府。方才喝了些酒,就借口来园子里转转,莫名其妙地有种奇异的感觉,似是能遇见她。
没想到真个遇到她,却是在那种情形下。
看到风郁纠缠她,说出那些娶她的话来,他当时不知为何心中甚是不快。
可他也没料到慕容薇那般决绝,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在她说着宁愿做姑子也不跟姐妹分享丈夫时,那种绝然的表情,挺直的脊背,小小的人儿却仿佛有着一身骄傲,让她像一个发光体,一时间让他目不转睛,心中震撼。
现在瞧见她像个忙碌的小蜜蜂似的给他沏茶倒水,忽然又有些温暖的感觉在胸臆回荡。
秋风飒飒,正午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亭间,她低头认真地沏茶,无暇修长的颈项曲线优美,梅红的遍地金撒花褙子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般的娇嫩。
洛王眸光有些深沉,但见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殿下,请。”
他接过了茶盏,品了一口,舌尖仍然有清淡余香缭绕。
慕容薇也自在地品着茶,微微眯起眼享受着阳光的抚慰。
洛王一直在看她,此刻见她云鬓慵懒,几缕乌发调皮地落在香腮旁,她一副十分悠闲自得的神情,瞧着倒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他忍不住会心一笑:“好茶。”
慕容薇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尴尬,阳光在身上流转,天蓝得不可思议,岁月静好。
此时无声胜有声。
洛王享受着这种微妙的感觉,忽然间觉得跟她在一起,总是能让他心神宁静。
那种安宁的感觉,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是如此难得的事情。
她随手拿起亭子里的一本书看着。
没想到正好是《诗经》。
慕容薇不由笑了起来。
这真是瞌睡的时候出现了枕头,太及时了。
她翻了篇,念了起来——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洛王一怔,看她目光流转地望着他念这首诗,言笑晏晏,说不出心中一时是一种什么滋味。
有点喜悦,有点心动,又有点说不出的骚动填满胸臆。
那树上的梅子落了,只剩下七成。
追求我的小伙子,不要耽误了好时辰。
那树上的梅子落了,只剩下三成。
追求我的情郎啊,今日就是表白的好时辰。
听她这样当面念这样的句子,那种感觉比看书信要更加强烈,尤其那一双妙目盯着他,流转间似有淡淡的忧愁,更让这词儿越发显得动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四目相对,似有什么在暗中滋生。
慕容薇本来是想反调戏他一番,报一箭之仇,可是念着念着,被他那样专注热烈的目光一看,忽然间她脸上就有些红晕升起,掩饰一般用书挡住脸。
他的笑声愉快,带着几丝调侃:“方才还这么大胆,这会子倒害羞了?”
慕容薇哼了一声:“殿下,小女子只是在念《诗经》而已,圣人都说了,我是思无邪,殿下想多了。”
洛王一怔,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浑厚得震动胸臆,忽然他伸手把她手上的诗经抢来。
慕容薇正诧异,便见他翻开一页,朗声吟诵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他一边吟诵,一边只用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那幽蓝如海的眼眸深邃迷人,让慕容薇一瞬间仿佛陷入了一道旋转的漩涡之中。
她想逃开那双眼睛,逃开他低沉的男中音传来的话语带来的迷醉,逃开他注视她时那一刻暧昧的情愫。
偏偏刚刚想逃开,却又无法转移视线,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慕容薇想抽开手,挣扎了几下,却被他握紧了,他的手掌修长有力,掌心有常年握刀剑带来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柔荑,她的手心不由得冒出汗来,心跳加快。
“放开,殿下,你欺负人!”她想控诉他的行为,偏偏那声音没有半点力道,不像是控诉,倒像是撒娇。
“如今你算是报了仇了,怎的,这般戏弄本王,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慕容薇挑眉:“人家有什么罪,不过是念了首诗而已。殿下这是从何说起?”
“偏你能言善道。”洛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不知道本王的身份,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在我面前像你这般大胆。”
“若这世上的人都是一般模样,那还有甚趣味?”
洛王一想倒也是,若这世上的女子都是一个性子,却也无趣。
可便是那有些脾气和身份地位的女子,在他面前同样会很拘谨。
哪会像她,这般奇特。
“那句思无邪,还有个解释。”洛王忽然说道:“夫子说诗经是思无邪,那感情也是真挚自然的,发自内心的。”
慕容薇听他这般解释,心中便生出欢喜,仿佛有万千鲜花在心中盛放,偏偏她明明是心中喜乐,面上却是撇撇嘴:“殿下莫非是来哄人?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还是请自重。”
“若我说不想放呢?”他慢条斯理地说出这么番话。
慕容薇心跳加快,但是很快,她还是恢复了冷静,掩去了笑意,认真地说:“殿下,我不做妾。”
“不做妾,嗯?”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便没再说什么。
慕容薇低头,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好,从来不用点明。
她不知道萧明睿又是个什么想法,对于他来说,女人是不缺的,既然喜欢就可以去争取,不必考虑太多。
慕容薇可以确定他对她有好感,可是在现实面前,两人都同样要低头。
她慕容薇的身份是庶女,又怎么配得上亲王妃的身份?
萧明睿如果够明智,都不该选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咦,这不是洛王殿下么,这是慕容三小姐吧?”
慕容薇抬头一看,萧景澜,她连忙要抽回手,萧明睿这时候也没有再握紧,任由她抽回手。
他们两人什么也不是,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亲密。
萧景澜一袭秋香色云龙纹窄袖道袍,腰佩着墨绿的祖母绿玉佩,立于花木之间,宛如天上仙人,风姿卓越,美得人神共愤。
“景澜今日也来了?”
萧景澜笑着进了亭子,给洛王行了一礼:“是的,殿下,安郡王嫁女,如此盛事,小弟自然要来喝杯喜酒的。”
慕容薇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二位先且在这小坐吧,今日府中正忙,我这便回去了。”
“等等!”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慕容薇一愣,洛王也有些奇怪地瞥了萧景澜一眼。
萧景澜尴尬地掩唇轻咳一声:“我刚来,小姐便要走,总不是我如此惹人厌吧?”
说着略带着哀怨地瞅着慕容薇。
慕容薇瞪了他一眼,看见洛王若有所思的锐利目光,连忙道:“公子误会了,只是想着王爷和您兴许有话要说。我一个小女子也不方便……”
萧景澜哼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坐下,喝了口茶:“我还以为我打扰小姐和洛王了呢,先前远远看到你们相谈甚欢呢——这是诗经吧,原来二位在谈论这个?”
慕容薇恨不得掐他一顿,这小子怎么回事,看他说话那个酸,就是再缺心眼的人也会察觉到不对吧?
何况是洛王?
果然,洛王眸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神情略带些奇异:“景澜跟三小姐很熟吗?”
他只记得那次在靖王妃的宴席上,他们是见过,可之后呢?
萧景澜笑眯眯地说:“不熟,只见过几次。三小姐是闺阁千金,我哪里能跟她很熟?最多——”
慕容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萧二公子怎也不在前面赴宴,可是我慕容家的宴席上不得台面?回头我却要跟母亲说说才行。这可如何是好?”
萧景澜凤眼上扬,眼睛闪着乌溜溜的光:“这倒不是。我是吃完了才过来散散步的。谁知道慕容府这么大,怎么就碰上洛王了。”他转眸笑着说:“父王快回来了,殿下可会去迎接么?”
这回靖王在塞北打得瓦剌血流成河,立下了大功,回京时恐怕皇帝也会派人亲迎。
“父皇会亲往迎接的。”他淡淡道。
慕容薇暗自想道,听说这回洛王在战场上也立功不小,还击杀了瓦剌大王的王子,可战事没结束就被提前调回京城了。
看来皇帝十分忌惮皇子跟靖王关系亲密,是怕有了靖王的支持,夺下皇位么?
这朝廷的事,慕容薇不想去多问,只静静地坐在一旁。
“那定是十分热闹了。我也许多年不曾见父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萧景澜微微叹息着。
“靖王他身体强健,风采不减当年。”洛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余光扫向慕容薇,见她百无聊赖的模样,眼中带笑。
她回视着他,目光平静,黑葡萄般的眼儿明亮若水。
萧景澜见他们俩那眉来眼去的样儿,顿时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这算是无视他的存在吗?
哼,今个他找了借口过来赴宴,又开溜了,本是想见见她,没想到居然远远瞧见他们二人坐在亭子里说笑。
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见慕容薇捧着书对着洛王念着什么,而洛王也含笑望着她,二人两两相望,彼此间似有情愫流动,如此温馨,却更刺眼!
那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被排除在他们之外。
他只觉得心头火起,妒火熊熊燃烧,想起先前她被他挟持那回,可不也是她主动向洛王求救,还表情娇羞,当时他还以为没什么。
现在一想更是旧账新账一起算,让他心里堵得慌,觉得好像整个心被人给掐住了一般难受。
他一觉得难受,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酸气。
虽说他先前想过,不想将她扯进他这样复杂的生活中,可是见她跟别人有说有笑,他心里更加不痛快。
更有些后悔,难道,他连保护自己女人的能力都没有么?
做什么充好人,装君子?
还弄得自己这般难受?
萧景澜但觉自己蠢得无可救药,昂起头,忽然道:“我看到齐王殿下也来了。”
慕容薇也有些吃惊:“齐王?”
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母亲的表妹就是丽妃娘娘。”
而齐王就是丽妃所生。
大夫人张氏是京城的望族张家的长房嫡女,虽比不得慕容家,但在京城也是人脉很深,家族子弟仕宦不少。张氏的姑姑正是永宁伯夫人,永宁伯夫人的女儿入宫为妃,便是丽妃,当年永宁伯家还不及现在鼎盛,现在因着是皇长子齐王的母族,却是风光得很。
这京城里的世家大多联姻,她也这段时间才了解了不少这些事情,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的,可费了她不少功夫记下。
按理说,齐王跟慕容甫也算是表兄弟的。但人家是皇子,能来就是给很大面子了,这自然是因为慕容世家的关系。
洛王撇了撇茶沫子,笑道:“是啊,大哥也来了。景澜这可要走了,本王想起还有事要跟慕容小姐说一下。”
萧景澜心中懊恼,有什么非得私下里说么?
“是吗,那小弟就不打扰了,三小姐,多谢你的茶。”他起身,看着面上言笑晏晏的,心里却怄得要死。
慕容薇回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萧景澜哼了一声,先离开了亭子。
洛王回眸看她:“你跟景澜很熟?”
慕容薇摇头:“谁跟他熟了,不过见过几次,谁知道他是个自来熟。”
自来熟?
洛王忍笑:“你倒是伶牙俐齿的,你送的鹦鹉却也有些这本事。那些歪词都是你教的吧?床前明月光,洛王睡的香?”
慕容薇笑得非常温和:“殿下,鸟么,总不是人,说错什么,也在所难免。殿下是贵人,那么高贵,那么善良,怎么会跟一只鸟儿计较呢?”
洛王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问:“本王自不会跟它计较,可是那日恰是我五弟生辰,你的好鹦鹉可是在我兄弟们面前大大出了回风头。如今我五弟向我讨一只跟它一样的。”
慕容薇愣了一下:“殿下,小女子不懂训鸟,您可以寻个这样的人给您调教一只鹦鹉送给五皇子,小女子怕得罪了贵人。”
“父皇也跟我问起,谁送我的鸟儿?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我有一只特别的鹦鹉。父皇很感兴趣——”
慕容薇脊背一僵。
半晌,起身道:“殿下须等些时日,我再送给您。至于皇上那,小女子微不足道,殿下还是不要提起了。”
洛王满意地颔首:“那就劳烦小姐了,只是要送去宫里的,却不能教些歪词,免得得罪了人。”
慕容薇应了声:“是。”
她心中郁卒,本来想送他个东西报一箭之仇的,谁承想到最后还再搭进去一只鹦鹉。
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