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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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地叱天鸣 剑气纵横寒敌胆 金声玉振 卿云缦丽鸿都(3)

“适才阮仙长的弟子尹松云道友,因见诸葛道友领了三位仙宾往就馆舍,认出是雪浪岛散仙骑鲸客,同两个新收弟子来此观光。尹道友昔年奉命下山,引度有缘之士,在大庾岭深山之中,与骑鲸客无心相遇,助他得了一枝九叶灵芝,因而成了莫逆之交。今日故友重逢,前往看望,见面一问,他竟是受了五台妖人蛊惑,特为觊觎芝仙而来。经尹道友详说利害和主人法力,以及周密的防备,方始恍然悔悟上当。照主人的法力,来人一举一动,俱都前知。自觉留下无颜,便欲率了勾显、崔树二徒,不辞而别。尹道友力说:‘主人量大,对客尤为礼敬。你原受人愚弄,非出本心,只要不故犯,便是嘉客。未至期而去,反显痕迹,日后如何见面?’这才留住,因而谈起冷云仙子余娲。原来余娲的门下男女弟子有好几个俱与晓月禅师、司空湛、许飞娘、天痴上人等相识。虽因余娲岛宫照例不许外人登山,未能当面进谗,而她门下众弟子多半恃强好胜。一半是受人愚弄怂恿,以为峨眉派狂妄自尊,心中不服;一半也是各有私心,想乘机炫耀自己法力,于是纷向乃师述说,齐真人这次开府,海外散仙挨次请遍,独不把他师尊看在眼里,并还假造了些切中其师心痛的谗言。余娲竟被末几句话激怒。她自迁居小蓬莱,已百余年,不曾离岛一步;以前又在海外僻远之地潜修,轻易不来中土。对这里长幼诸道友,只近年才听传说,不知底细,误认作对方法力有限,不值亲来。只命男弟子陆成、毛霄,女弟子于湘竹、褚玲,持了好些法宝,来做不速之客,到后相机行事。依她本心,只是不忿齐真人等轻视,意欲当场给点厉害,使主人丢脸,略煞风景,并无过分加害之心。可是这四人已受妖邪蛊惑,必要卖弄神通,大闹一场。仙府主宾两方俱多法力高深之士,各处仙馆均有监防,绝不容他们猖狂,定找无趣。但这四人均是她门下健者,并且仙府此时另外还来好些假名赴会的仇敌。先来的,已被适才乙、凌诸位道友法力镇住,或者不致妄动。随后来的,尚不在少,他们不知厉害,仍可能冒失行事。这些人迥非你们适才所杀妖徒之比,你两姊妹又都好胜喜事,难免不乘机出手。你义父此来,一切料已前知,既未禁止,当无妨碍。但我终恐你们一不留意,便受虚惊。明日就是庚辰正日,此间昼夜如一,转眼即至。如能随我在此作壁上观,单看热闹,免致将来树敌,最为稳当;真要多事,也不拦你们,但须随时留意。

“那四人中有一个生具异相的少女,两手两足,各分左右,一长一短,上下参差,便是有名的三湘贫女于湘竹。此女最是狠毒不过,和人一作上对,不死不休,永无了结。身带法宝也多,更广交游,除峨眉、武当两派,各派均有至交。你们往小寒山拜师不久,便要积修外功,如若树此强敌,要添不少麻烦。丁仙姑说,余娲所习道法,介乎邪正之间,生平只做了一件亏心事,除量小心狠,爱炫耀逞能外,并无多少罪恶。门人等虽多骄狂,也不似别的妖邪多行不义。照这样,主人和诸位仙宾决不轻易伤他们。你们如遇上,务要避开,不可轻敌。还有后来诸敌也颇有几个能手,你姊妹无论自问能敌与否,那件护身法宝必须随时备用,到时最好先放出来,再行上前,便万无一失了。”

二女闻言,口虽应诺,心中却不愿示怯。再退向旁边,将癞姑引到别室一说。癞姑笑道:“那四肢不全的女花子于湘竹,我老听人说,还没见过。人都说她师父早已仙去,原来还有这么大靠山么?难得遇上,倒要斗她一斗,看她如何死缠不休哩。”二女一听,暗忖:“癞姑还要成心斗她,自己怎好意思退缩?凭着法宝防身,至多不胜。如结下仇,会后就去小寒山拜师,凭师父的法力,难道还怕她上门欺人不成?”一心争胜,便把叶缤所说全置度外,口头却不说出。正想借口闲游退出,半边老尼本来昂着那半边脑袋和一张怪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神色颇傲,忽唤二女近前,拉手笑问道:“我自出家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一对仙根灵秀的人物。少时有人扰闹仙府,主人早有安排,我自不便多事。你们初次出山,恰可借此历练。我送你们一件小东西,留在身边备用吧。”随从身畔取了两根长约四五寸,两头俱尖的金针,分给二女,传了用法。又道:“此针我也取自旁人,但经过我重新祭炼,共九根。除留赐门下七女弟子外,尚余两根在此。我无甚用,你们拿去,如为邪法异宝所困,差不多可以立破哩。”

二女先颇厌恶半边老尼貌丑,人又那么自大,想不到会赠自己法宝。见叶姑面有喜色,越发欣喜,当即拜谢领教。回顾癞姑不在,忙即谢别。追出一看,癞姑正在前面和李英琼说话,问怎不相俟同行?癞姑笑道:“这真奇怪,人家半边脑壳送你们东西,我在旁看着,算甚意思?如不先走,她还当我也想一份呢。你两个真是这里的香包,连她这向来护短薄情,除自己门徒永看外人不上的冷人,都会爱你们,真是难得。”英琼笑问:“半边大师送甚法宝?”二女把针递过,说了前事。英琼道:“我听玉清大师说,这位老前辈性情古怪,素来少所许可。但她法力甚高,武当、昆仑两派同道,对她都带三分敬畏。外人除和师父、崔五仙师交好外,轻易不与人交往。她送人的东西,决非常物,恰又在这紧急之时,内中必有深意,莫看轻了。”谢琳笑答:“我也如此想法。叶姑说,少时还有敌人扰闹,姐姐和诸位同门师兄弟姊妹,莫非还是旁观,不动手么?”

英琼道:“到了正日,这座峨眉山腹差不多要整个翻转。虽由掌教仙尊、各位师伯叔照教祖仙示主持行法,裂地开山,我们都各派有重要职司。到时地轴便即倒转,到处都是地水火风,后洞门也暂时封闭。纵有仙宾降临,也改由凝碧崖前云路飞落,另有白、朱长老与白云、顽石四位仙师代为接待。所有本派同门,各就班列侍立。静候五府齐开,地轴还了原位,重建仙景,方与群仙盛会哩。我也是才听齐二师姐说起。当和敌人斗法之时,众同门正各按九宫八卦、五行方位,用掌教师尊所赐灵符,连同自己飞剑法宝,准备排荡水火风雷,并防妖邪扰害,好些重责。因这次乃千古神仙从来未有之盛举,忌恨的人太多,一毫大意不得。好些地方,仗着长幼两辈外来仙宾相助。自己人尚且不够用,又多和妹子一样,末学新进,哪还敢分心去和人动手呢。你们看他们不正往太元洞去么,妹子虽已得信,也须前往,一会儿师父便要传声相召。难得我们四人一见如故,开府以后,癞师姐要回岷山,二位姐姐要去小寒山。妹子也须奉命他出,大约将来和易、余二位同居依还岭幻波池,异日便道走过,务请降临。我和易姐姐行道之暇,也必去岷山、小寒山拜望。余师妹飞来,必是唤我前去。会后如能快聚,固是快事,否则前言不要忘却。”说时,二女遥望峨眉门下诸弟子果纷纷往太元洞赶去。闻言未及回答,余英男已经飞到,喊英琼道:“诸位师兄师姐俱往太元洞领命和取灵符,姐姐快去。”一言甫毕,二人便听耳边传音呼名,赶紧默应,同向三女作别飞去。

癞姑笑道:“英琼豪爽天真,只性刚一些,没有女神婴机智有心机,但这两个人我很喜欢。英男初见,未甚交谈,想也不差。闻说幻波池艳尸崔盈气候已成,精于玄功变化。她三人此去必有不少险阻,我很想到日暗中助她们一臂。二位姐姐如若有意,此去小寒山拜师之后,你们别的先不忙学,只凭着你俩姊妹讨人喜欢的本事,硬向令师撒娇,强磨令师将那无形护身佛光传你们。加上原有的几件法宝,足能和艳尸斗一气了。到时,我必先得信,自会前往通知。令师如不应允,我也没法。反正她必爱你们,所做又是好事,不会责罚,不要害怕。”谢璎笑道:“我姊妹近日所遇这么多道友姊妹,看来数你最坏。难道你在令师门下,平日也这样?”

癞姑把癞头麻脸一摇,舌头一吐道:“凭我这副尊容,也配跟师父撒娇?不被打扁,自己也肉麻死了。头一样,我师父严峻有威,终年沉着一张脸,没见她笑过。最可气的是,师姐眇姑瞎着半对眼睛,模样比我强不多少,神情却比师父更严。师父不开笑脸,还肯说话,她连话都不肯说。除了拼死用功,便和恶人作对,心肠又狠。异派妖邪遇上她,照例是赶尽杀绝,休想能得全尸。平日老是阴沉沉一张冷脸,又怕人,又讨厌。我平日千方百计引她开口,不是鼻子哼一声,便是拿她那半双瞎眼白我一下,仿佛多说一句话,便亏了大本似的。常吓得我寒毛根直立,老怕惹翻了她打我。我又是个话多爱热闹的人,遇上这样同门,偏生只此一位,真闷得死人。要不怎会见了你们几个,我就爱呢。”

二女闻言,真忍不住要笑。谢琳道:“你爱说笑话,我偏不信。闻令师姐道法甚高,哪有不通人情之理?”癞姑道:“明日她和师父必来,不信你看。各有各的天性,什么怪人都有。起初她原有伤心处,日子一久,习与性成,变成冷酷神情。她又不似我想得开,人看我不顺眼,也不生气。我挖苦自己,比别人还凶呢,这还有甚说的?其实她那真心比我还热,只要和你知己,什么险阻忧危都甘代受。只是知道她的人,比我还少罢了。不遇知音,能叫她有什么话说?我这样嬉皮笑脸,她又不会,所以和她好的人就少了。”二女同道:“知音难得,匪自今始。我们如若相遇,倒真要和她结交呢。”癞姑刚说了句:“结交不得。”忽见适往太云洞的峨眉男女诸弟子,三三两两相继走出,分往各地走去,一晃眼,俱都不见。如非事前得知各按方位守候,奉有使命,乍看只当是各自结伴闲游,或往各地仙馆访友神情,行若无事,直看不出一点戒备之状。这时各派仙宾越来越多,仙馆楼台亭阁矗立如林,到处云蒸霞蔚,匝地祥光,明灯万盏,灿若繁星。更有媖姆师徒用仙法驱遣灵木化成的执役仙童手捧酒浆肴果,足驭彩云,穿梭一般穿行于山巅水涯,各处仙馆之中,都是一般高矮服饰,宛如天府仙童,各具丰神。再加上海内外群仙云集,有的就着所居碧玉楼台四下凭眺,有的结伴同行,互相往还。不是相貌清奇,风采照人,便是容光焕发,仪态万方。目光所接,不论是人是景致,都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三女先前所见,尚无如此之盛;出时又以说话分心,不曾在意。这一细看,方觉神仙也有福丽华贵之景。二女首先赞不绝口。

癞姑笑道:“我不懂对头是甚人心,人家与他无仇无怨,偏要做那煞风景的事,自寻晦气。就说有仇有怨,或受挚友之托,不得不作祟吧,也应量量自己的身份本领,然后下手。分明见主人这么高法力,府还未开,首要诸人也还未出,已有这等声势,也不想能敌与否,便敢胆大妄为。幸亏是主人宽大,今日如换我家师徒三个做主人,连那没动手的妖邪,只要存心不善的,一个也休想回去。”谢琳笑道:“都要知道利害轻重,早明邪正之分,不会身入旁门,迷途罔返了。不让他们吃苦丢人,还要狂呢。我们管他作甚?这正是好景致热闹时候,有好些新起的仙馆还未见过。李姐姐适说,开府时遍地水火风雷,宴后仙宾便各起身,再看未必还有。这些楼台亭馆仿自桂府瑶宫,难得遇上。好在都是做客,就住的是敌人,没和主人翻脸以前,遇上也无妨碍。何况总可看出几分,路道不对的不进门,只在外面看看,不去睬他好了。”谢璎道:“对头已快发作,莫要看不完就动了手。要去,我们快些去吧。”癞姑道:“你两姊妹须听我的,好歹我总比你们见得多些。我说不能惹,就口头上吃点亏,也须避开。”二女当她说笑,随口应了。癞姑又道:“你们细看,本派道友俱有职司,已各就方位,不到时,看不见人,晚一辈的外客,俱被各人师长唤到跟前,静候开府。只乙、凌、公冶、白、朱等有限的几位老前辈,专门应付他们。各位正派仙宾,俱已各归馆舍,不愿多事树敌。这一会儿,路上走的飞的越来越少,除却仙厨执役仙童,差不多都是面生可疑和不知底细,与双方无德无怨的散仙之流。请想事情多大,目前后辈就我们三人游行自在,胆尽管大,却要心细,量力而行呢。”

二女闻言,再细看各处,果然在这片刻工夫,人少了大半,先前所见各正派中师徒,一个也难见到。依然不以为意,正在且谈且行。谢琳忽对癞姑笑道:“你快有好朋友了,还不快上前招呼去?看神气,还许不是旁门中人呢。”癞姑遥望前面花林中走来二女,一个极美,一个极丑。认得一是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一是丑女花奇,俱是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的门下,忙使眼色,令二女噤声,故意顺着绣云涧往侧拐去。走过两处仙馆,知已背道而驰,才说道:“我不稀罕交这朋友。那丑女倒不是不可交,我只恨她把那心辣矫情好做作的师姐奉若神明。最可笑的是,以前问她何故如此离不开她?却说爱她师姐长得美。我生平最不喜像她师姐那样人,觉得比齐家大姐那么真是方正,并非作假的人还要难处。彼此脾气不大相投,两家师父又有交情,却偏都护短,万一有甚争执,谁吃谁亏,都是麻烦。她师姐也嫌我丑,我又爱说真话,闹得连花奇也疏远了。躲开最好,免得遇上,我嘴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又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