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经子解题(19)
此书虽称杂家,然其中儒家言实最多。(今人指为道家言者,实多儒、道二家之公言。参看论《淮南子》处)《四库提要》谓其“大抵皆儒家言”,实为卓识。按《书大传》:“古者诸侯始受封,则有采地。其后子孙虽有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其子孙贤者守之,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谓‘兴灭国,继绝世’。”《史记·秦本纪》:庄襄王元年,“东周君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吕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即“兴灭国、继绝世”之义也。史又称是年“大赦罪人;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亦必不韦所为。不韦其能行儒家之义矣!
不韦进身,诚不由正,然自非孔、孟,孰能皆合礼义?伊尹负鼎,百里自鬻,王霸之佐,皆有之矣。高似孙曰:“始皇不好士,不韦则徕英茂,聚俊豪,簪履充庭,至以千计。始皇甚恶书也,不韦乃极简册,攻笔墨,采精录异,成一家言。《春秋》之言曰:十里之间,耳不能闻;帷墙之外,目不能见;三亩之间,心不能知。而欲东至开晤,南抚多囗,西服寿靡,北怀儋耳,何以得哉?此所以讥始皇也。”方孝孺亦称其书“诋訾时君为俗主,至数秦先王之过无所惮”。夫不韦著书,意在“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史记》本传语。原不为讥切一时。然其书立论甚纯,而不韦又能行之;使秦终相不韦,或能行德布化以永其年,不至二世而亡,使天下苍生亦蒙其荼毒,未可知也。今此书除儒家言外,亦存道、墨、名、法、兵、农诸家之言。诸家之书,或多不传,传者或非其真;欲考其义,或转赖此书之存焉,亦可谓艺林瑰宝矣。要之不韦之为人,固善恶不相掩,而其书则卓然可传;讥其失而忘其善,已不免一曲之见;因其人而废其书,则更耳食之流矣。
此书注者,唯有高诱;其注误处甚多。《史记》谓不韦书成,“布咸阳市门,县(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高注》多摘其书误处,谓扬子云恨不及其时,车载其金。(见《慎人》《适威》二篇注)殊不知古人著书,重在明义;所谓误不误者,但就论道术之辞言之,非斤斤计较于称引故实之间也。高引扬雄语以诋吕氏,毕沅即摘《高注》误处,转以是语相讥,宜矣。近人孙德谦云,注此书已成,然未刊布。今通行者,仍为毕沅校本。
《孟春纪》 《十二纪》皆与《礼记·月令》大同。按此所述,为古明堂行政之典。《淮南·时则训》《管子·幼官图》皆是物也。此盖同祖述古典。参看论《墨子》处自明。或以《吕览》载之,疑为秦法,误矣。
《孟春纪》下标目凡四:曰《本生》,言养生之理。曰《重己》,言人当顺性之情,使之不顺者为欲,故必节之。曰《贵公》,曰《去私》,义如其题。盖天下之本在身,春为生长之始,故《孟春》《仲春》《季春》三纪之下,皆论立身行己之道,而《孟春纪》先上本之于性命之精焉(诸《览》、《论》、《纪》下之分目,虽后人所为,亦便识别,故今皆仍之;而又说明其一线相承之义,以见此书编次之整齐焉)。
《仲春纪》 纪下亦标四目:曰《贵生》,义与《庄子·让王篇》同。又云:“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此言生活贵有意义,尊生者非荀全其生命之谓,其说极精。后世神仙家言之自托于道家者,乃徒欲修炼服饵,以求长生,其说不攻而自破矣。曰《情欲》,言欲有情、情有节,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此“情”字当作“诚”字解,今所谓真理也。不主绝欲而务有节,实儒家精义。曰《当染》,前坐与《黑子·所染篇》同,而后文议论处异。又云:“古之善为君者,劳于任人,而佚于官事。”盖因私人交友之道,而及人君用人之方也。曰《功名》,言立功名必以其道,不可强为。
《季春纪》 下标四目:曰《尽数》,言自然之力,莫不为利,莫不为害,贵能察其宜以便生,则年寿得长。又云:“长也者,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此可见求长生之谬矣。曰《先己》,亦言贵生之理。反其道而身善,治其身而天下治,是为无为。可见所谓无为者,乃因任自然,而不以私意妄为之谓,非谓无所事事也。曰《论》人,前半言无为之理,后半言观人之法。曰《圜道》,言天道圜,地道方,各有分职;主执圜,臣处方,贵各当其职。《仲春》、《季春》二纪,因修己之道,旁及观人、用人之术,而极之于君臣分职之理。
《孟夏纪》 下标四目:曰《劝学》,曰《尊师》,义如其题。(《尊师篇》可考古者弟子事师之礼)曰《诬徒》,言教学当反诸人情,(即人性之本然)极精。曰《用众》,言取人之长,以补己之短。其曰:“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即今教育当重环境之说也。孟夏为长大之始;人之于学,亦所以广大其身,(《礼记·文王世子》:“况于其君以善其身乎?”《郑注》:“于读为迂。迂犹广也,大也。”)故论为学之事。
《仲夏纪》 下标四目:曰《大乐》,言乐之所由生,并驳非乐,论颇精。曰《侈乐》,言乐贵合度,不贵侈大,侈则失乐之情。(此篇有同《礼记·乐记》处)曰《适音》,言大小清浊之节,盖即所谓度量也。曰《古乐》,述乐之史。
《季夏纪》 下标四目:一曰《音律》,言十二律相生及十二月行政。曰《音初》,言东西南北之音所自始。(末节同《乐记》)曰《制乐》,言治厚则乐厚,治薄则乐薄。下引汤、文、宋景公之事,无甚深义。曰《明礼》,言乱国之主不知乐,多侈陈灾祥之言。“乐盈而进”,故于夏长之时论之。《仲夏纪》论乐之原理颇精;《季夏纪》所论,或为专门之言,或杂怪迂浅薄之论。
《孟秋纪》 下标四目:曰《荡兵》,推论兵之原理。谓有义兵而无偃兵,极精。曰《振乱》,曰《禁塞》,皆辟非攻之论,亦精。曰《怀宠》,此篇论所谓义兵者,即儒家所谓仁义之师。按儒家崇尚德化,而不言去兵。儒家经世之道,备于《春秋》;而《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则“义战”二字,乃儒家用兵标准也。《吕览》多儒家言,此篇所述,盖亦儒义(予别有论)。
《仲秋纪》 下标四目:曰《论威》,言立威之道。其言曰:“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三军一心,则令无敌。士民未合,而威已谕,敌已服,此之谓至威。”又曰:“兵欲急疾捷先,并气专精,心无有虑,一诸武而已。”皆兵家极精之论。曰《简选》,言简选不可专恃,然因此遂谓市人可胜教卒则非。曰《决胜》,言“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兵有本干,必义,必智,必勇”,“兵贵因,因敌之险,以为己用;因敌之谋,以为己事”,“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必在己,不必在彼”者,亦兵家极精之论也。曰《爱士》,言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乐为君死。
《季秋纪》 下标四目:曰《顺民》,曰《知士》,义如其题。曰《审已》,言凡物之然也必有故;不知其故,虽当,与不知同,其卒必困。(此言做事当通其原理,不可恃偶合)曰《精通》,言精神相通之理。圣人所以行德乎己,而四荒咸饬其仁。秋主则杀,故论用兵之事。《顺民》《知士》,乃用兵之本;《审已》则慎战之理;《精通》亦不战屈人之意也。
《孟冬纪》 下标四目:曰《节丧》,曰《安死》,皆言厚葬之祸,可考古代厚葬及发墓者情形。曰《异宝》,言古人非无宝也,所宝者异耳,以破世俗之惑。曰《异用》,言人之所以用物者不同,为治乱、存亡、死生所由判。意承上篇。(盖人之愚,皆由为物所惑;不为物所惑,而且能用物,则所为皆成矣)此亦哲学家极精之论。
《仲冬纪》 下标四目:曰《至忠》,言忠言逆耳,非明主莫能听。曰《忠廉》,言忠廉之士难得。曰《当务》,言辩而不当论,(同伦)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大乱天下,必此四者。即《孟子》“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之说,亦所以恶“执中而无权”也。曰《长见》,言知愚之异,在所见之短长。审今可以知古,审古亦可以知后。故为后人所非之事不当做,因知而推之于行也。
《季冬纪》 下标四目:曰《士节》,言定天下国家,必由节士,不可不务求。曰《介立》,言贵富有人易,贫贱有人难。晋文公贫贱时能有介之推,而贵富时不能有,所以不王。曰《诚廉》,言诚廉之士,视诚廉重乎其身,出乎本性。曰《不侵》,言尊富贵大,不足以来士,必知之然后可。冬主闭藏,故言丧葬之理。(墨家固主节葬,儒家、道家亦戒厚葬。然此特道术之士然,至于习俗,盖皆主厚葬;秦始皇等,特其尤甚者耳。故戒厚葬之谈,实其时当务之急也)人能多所蓄藏则必智,而智莫大于知人。故诸篇多论求智之事,及知人之方焉。
《序意》 此篇为全书自序。《十二纪》本列《六览》《八论》之后;此书在《十二纪》之后,亦即在全书之末;今本升《纪》于《览》《论》之前,故序亦在《纪》与《览》《论》之间也。《序语》似专指《十二纪》者,以其已非完篇也。见前。
《有始览》 首节言天地开辟。中与《淮南·地形训》同。末言“天地万物,大同众异”。与《庄子·天下篇》引惠施之说同。可见此为古代哲学家之公言,非庄、列、惠施等二三人之私论也。下标七目:曰《应同》,言祯祥感应之理。曰《去尪》,言心有尪则听必悖,故必去之,然后能听言。曰《听言》,言听言者必先习其心于学问。曰《谨听》,戒人自以为智。曰《务本》,言人臣当反身自省,不可徒取禄。曰《谕大》,言小之安必恃大,大之安必恃小,小大贵贱交相恃;然意偏于务大,则因人之蔽于小而不知大者多,故以是戒之也。古人论政,原诸天道;而一国之政,君若臣实共司之。此篇因论天地开辟之宇宙论,而及于君若臣所以自处之道,及其所当务也(此篇从天地开辟说起,亦可见《八览》当列全书之首)。
《孝行览》 言为天下国家必务本,本莫贵于孝,多同《孝经》及《礼记·祭义》。下标七目:曰《本味》,言功名之本在得贤。曰《首时》,言成功在于得时。曰《义赏》,言一事之成,皆有其外缘使之。赏罚之柄,上之所以使下也。赏罚所使然,久则成习,而安之若性;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也。曰《长攻》,言治乱存亡,安危强弱,亦有外缘。汤、武非遇桀、纣不王,桀、纣非遇汤、武不亡。曰《慎人》,承上篇,言功名之成,虽由于天,然因是而不慎人事则不可。亦及不得时则不可强为之义。曰《遇合》,言外缘之相值,由于适然。曰《必己》,承上篇,言外物不可必,故君子必其在己,不必其在人者;多同《庄子·山木》。其言修德不必获报,无论如何,无必免患之法,可破修德获报之说。此览承上览,言治国之本,及总论成败之道。
《慎大览》 言强大当慎、居安思危之义。下标七目:曰《下贤》,言人主当下贤。曰《报更》,举报恩之事,言人主当博求士。曰《顺说》,言说术。曰《不广》,言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曰《贵因》,言创者难为功,因者易为力之理。曰《察今》,言先王之法不足法,当法其所以为法;因言察己可以知人,察今可以知古;法随时变之理。极精。此览亦承上览。《孝行览》论成功之术,盖就国家开创时立言;此览则就国家既成立后言之,皆守成之道也。
《先识览》 言国之兴亡,有道者必先知之。故有道者之言,不可不重。下标七目:曰《观世》,言有道之士少,不可不求。曰《知接》,言知者所接远,愚者所接近。所接近者,告之以远亦不喻。戒人不可自以为智。曰《悔过》,此篇承上篇,上篇言耳目有所不接,此篇言心智亦有所不至。因引秦穆公事,遂以悔过题篇,实非本意也。(此可见各纪、各览、各论中之分篇,多后人所为)曰《乐成》,言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汹汹之论,不可不察。曰《察微》,言治乱存亡,始于至微;能察之,则大事不过。曰《去宥》,“宥”同“囿”。曰《正名》,言名实之间,不可不察。此览亦承前言之。《孝行》《慎大》二览,皆就行事立言;此览则就知识立言也。
《审分览》 言君臣异职,人主不可下同群臣之事。下标七目:曰《君守》,言人君所处之分,以无为为尚。曰《任数》,言御下之术,当修其数;耳目智巧不足恃。曰《勿躬》,言人君不可躬亲事务。曰《知度》,言治要存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可见政治学与哲学一贯之旨。曰《慎势》,言以大畜小,以重使轻,此势不可失。曰《不二》,戒听众议以治国。此篇有脱文。曰《执一》,言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闻为身,不闻为国。亦道家养生之旨也。此览言臣主之分,而仍归本于性命之情,可见形名度数,皆源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