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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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日俄战争(3)

第三章 日俄战前之交涉

日俄之战,既有一触即发之势;而当是时,复有为之作导线者,则我国庚子之乱是也。是岁(光绪二十六年,1900),我国既与各国宣战。东南督抚联合以拒伪命。而东三省将军,皆出兵向俄人攻击。俄人乃命阿穆尔区之兵,攻吉林以北;其所谓关东省之兵,攻铁岭以南。阿穆尔区之兵,分为四道:第一道陷瑷珲。第二道之兵与之合,同陷墨尔根、齐齐哈尔。第三道之兵,陷哈尔滨、三姓。第四道之兵,陷珲春、宁古塔。四道兵会于呼兰,进陷吉林。其所谓关东省之兵,又分为二:一西北陷锦州。一北陷牛庄、辽阳,遂陷奉天。进陷铁岭。又西陷新民,东陷安东。挟奉天将军增祺,以号令三省。于是东三省全落于俄人掌握之中。

先是俄人既筑东省铁路,又由比公司出面,攫得京汉铁路之建筑权。山西商务局又借道胜银行款,以筑正太铁路。于是俄人之势力,弥漫北方。英人乃要求承造津镇(后来改为津浦)、九广、浦信、苏杭甬,及自河南至山西五路,以为抵制。俄人要求承造山海关以北铁路,英人又使汇丰银行与中国政府订立关外铁路契约以抵制之。于是英俄两国,鉴于形势之恶,乃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三月,在圣彼得堡换文。英认长城以北铁路归俄。俄认长江流域铁路归英。同时英德银团在伦敦商定,英认黄河流域,除山西及由山西至河南之铁路,可与京汉线相接;并得更筑一线,接至长江流域外,皆为德人势力范围。德认山西及长江流域,为英人势力范围。而将津浦铁路瓜分。于是美国务卿海约翰,有开放中国门户,而保全其领土之宣言。于是岁七月二十八日(阳历9月2日)通牒俄、日、英、法、德、意,要求“在中国有势力范围之国,承认三条件:(一)各国在中国所获利益范围、租借地域,及别项既得权利,彼此不相干涉。(二)各国势力范围内之各港,对他国商品,遵照中国现行海关税率收税。(三)各国势力范围内各港,对他国船舶所收入港税,不得较其本国为高。其铁路对他国所收运费亦然”。盖中国税率,系属协定;各国条约,又皆有最惠国条款;无论不重,即重亦系各国一律。若有势力范围之国,于其势力范围之内,而破坏此办法,则其势力范围以内之地,即为其所独占,他国不能与争。通牒(二)(三)两条,即系防止此等手段。此即所谓门户开放(非防我自闭关,乃防他人代我关闭门户也)。而各国所以能主张此等权利,乃系根据其与中国所订条约而来。设使中国领土而有变更,条约即归消灭,一切无从说起矣。此开放门户,所以必合保全领土而后完也。此等办法,原不过攘夺中国权利之国,立一互相妥协之约;于中国今日,所谓“废除不平等条约”、“解脱帝国主义之束缚”者,了不相干。然使此说而果能实行,则固可暂止各国在中国之争攘,俾中国得免瓜分之渗,而徐图自强。于远东之和平,世界之和平,皆未必无益。乃俄人又首谋破坏之。当美国通牒之发出也,六国无辞以拒,悉复牒承认。及庚子之变,俄人独据东三省,虽向各国宣言:“意在保护铁路。俟事平即行撤兵。”而其后遂久据不撤。于是东三省遂有为俄人独占之势,均势浸以破坏矣。当是时也,英人方有事南非,独力不能制俄。乃与德人订立协约,申明开放门户,保全领土之旨。通知俄、日、美、法、意、奥六国。五国皆复牒承认,惟俄主张“该协约之效力,仅及于英、德势力范围,而东三省不在其内”。其独占之心,昭然若揭矣。德人在东方,关系较浅,遂承认俄之主张。英人则宣言否认。日本亦赞成英议。俄卒不悛。和议既开,犹坚持东三省事由中俄两国另议。又借口两宫未回銮,无从交涉,迁延时日,而实促中国订立密约。此光绪二十六七年间(1900—1901)事也(和议之开,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十一月初二日,成于二十七年〈1901〉七月二十五日。当开议时,即有俄人胁增祺订立密约之说,其后又有俄政府与我驻使杨儒订立密约之说。日、英、德、奥、意、美诸国,皆向中国政府警告。中国为所摄,俄人亦为所牵制,乃未成)。英人既鉴于德之不足恃,思在极东,更求与国;而日人亦怵于独力不足御俄,乃于光绪二十八年正月四日(1902年1月30日),在伦敦成立同盟。约中申明“承认中韩两国之独立。英对中日,对中韩之利益,因他国侵略而受损害时,各得执行必要之手段。因此与一国开战,同盟国须严守中立。若所战之国,有一国或数国加入,同盟国即当出兵援助”。约既成,英国舆论,颇有排击其政府者,而日本则举国欢欣。盖英在远东利害关系虽切,究不如日人有生死存亡之关系也。于是日本一方,声势骤壮。俄人乃于二月三日(阳历3月12日),向各国发表“俄、法两国在极东利益受侵犯时,两国政府得取防卫手段”。盖将俄法同盟之效力,扩充至远东方面,以抗英日同盟也。日俄战争以前,外交之形势如此。

俄人并吞东三省之志,既为各国所非难。乃于是岁三月一日(阳历3月26日),与中国订立撤兵之约。以六个月为一期。第一期撤盛京以西南之兵。第二期尽撤奉天省内及吉林全省之兵。第三期撤黑龙江省之兵。第一期于是岁九月十五日期满(阳历10月16日),俄人先期半月,即将应撤之兵,尽行撤退。第二期到期,为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十五日(1903年4月19日)。俄人非徒不撤,反向我提出要求:(一)东三省之地,不得割让或租借与他国。(二)俄撤兵之地,不得开作商埠。(三)东三省军事、政治,不得聘用他国人。(四)(五)牛庄公务,任用俄人。税关归道胜银行经理。(六)东三省卫生事务,聘用俄人。(七)俄得使用东三省电线。日、英、美皆向中国政府警告。俄人乃将要求撤回。迨五月间,又易他项条件提出。盖俄人是时已决与日本开战,故为此以挑衅也。

中日战后,俄人之势力弥漫于朝鲜,已如前述。日本之安全,固与朝鲜有关系;而朝鲜之安全又与满洲关系极密。自有史以来,满洲之形势而强,朝鲜未有能保其独立者(汉武之能开朝鲜为四郡,以是时辽东之形势强也。前汉末年,辽东渐弱,而句丽、百济遂鸱张。自后汉末至晋初,公孙度、毋丘俭、慕容廆,相继雄张辽东。句丽屡为所破,几至灭亡。慕容氏衰而辽东弱。句丽乘胜并其地。是时句丽甚强大,对北魏已不恭顺。隋、唐时更桀骜。隋炀帝、唐太宗发大兵攻之,而皆不克。虽曰中国之用兵有失策,亦以辽东既失,运兵转饷皆须跋涉千里,有鞭长莫及之势也。其后句丽、百济皆内乱,高宗乃乘机,自山东发兵灭之。此乃彼之自亡,非用兵恒轨。自武后以后,中国不复能经营辽东,而满族迭兴。渤海盛时,以丽、济旧地荒弃,未与新罗直接。金清兴而半岛遂为之臣属。元时,属于其地置行省,干涉其内政,受祸尤酷。其初,亦因征讨辽东之叛人而起也)。况乎近世,侵略之策略,用兵之规模,益非古昔比邪。呜呼!日本户水宽人之论也,其言曰:“以日本人口之增加,势不能不图殖民于外。而欲图殖民于外,则世界沃土,悉已为白人所占据。能容日人移殖者,满洲、朝鲜而外,惟有南美。然亦不能多。何则?移民苟多,则将与土人冲突,而为美国之门罗主义所干涉也。故能容日人移殖者,实惟有满洲、朝鲜。然朝鲜全国,亦不过能容数百万人而止。移民者百年之大计,规模岂容如此狭隘。故为日本生存计,满洲决不容放弃也。况俄苟据满洲,必不能忘情于朝鲜,即谓俄能忘情,亦必日弃朝鲜而后可。否则日据朝鲜,自俄人视之,如日厉利刃于其所据之满洲之侧;而又横亘于旅顺及海参崴之间,以阻其海上之联络;未有能自安者也。况乎朝鲜夙媚俄,将助俄以排日邪?”户水此论,盖为当时主张“满韩交换论”者发也。满韩交换,诚为日本之失策。然以日本是时,与俄国开战,究属险事。故其国民虽竭力主战(当俄国第二撤兵期届而延不撤兵时,日人即主张开战。户水宽人、富井政章、金井延、高桥作卫、小野塚启、原次寺尾亨、中村进午七博士,共见内阁总理桂太郎,力言满韩交换之非计。其国民又组织对外同志会,要求政府径促俄国撤兵。如俄国不听,即与开战),而政府犹迟迟勿行,未能全忘情于满韩交换之论也。

就近年所发现关于日俄战争之史料观之,当时俄国士大夫对于远东问题之主张亦分两派:一主急进,一主缓和。急进派领袖为关东总督亚历塞夫(Alexiev)及俄皇之枢密参赞(State-Couneillor)倍索白拉索夫(Bezobrazoff)。而缓和派领袖则陆军大臣苦鲁伯坚(General Kuropatkin)也。倍索白拉索夫颇得俄皇信任。因其经营采木公司于东方,为谋该公司利益之扩张,力主积极侵略满韩。与亚历塞夫暗相呼应。而苦鲁伯坚,则因战略关系,主张慎重。苦鲁伯坚就任陆军大臣以后,检查全国军力,觉俄国在远东,一时尚不能与日本开战。据其估计,若一旦用兵,日本方面可调动之军队约有40万人。数日之内,即可以半数渡海作战,而立刻加入前线者总在7师以上。而俄国当时驻远东之军队,自海参崴,沿铁路线直达旅顺,全数不过8万人。俄国国内军队虽多,然因西伯利亚铁道尚未完全筑成,运至远东作战,必须极长时间。“远水不能救近火”,必为日本所乘无疑。外交之进展与军事之准备,必须互相援应,而后可以收功。今外交之进展过速,军事之准备虽努力追随,终望尘莫及。倘使战事爆发,俄军必多不利。是以苦鲁伯坚力阻急进政策。彼以为此时俄人不但不应干预朝鲜之政事,即朝鲜之商业亦宜暂行放弃,盖经济上利害之冲突,亦恐引起战祸也(参看苦鲁伯坚所著The Russian Armyand Japanese War第一卷第73页、第123页及第二卷第26页。A.B.Lindsay英译本)。

俄国陆军大臣之见地虽如此,而枢密参赞倍索白拉索夫之意见则不然。倍索白拉索夫注重商业之利益与经济之侵略,对于满韩丝毫不肯放松。1896年以后,俄商以“辅助朝鲜抵抗日本”为名,取得北韩之森林采伐权,得于鸭绿、图们两江之左岸经营林业。继复于1902年得中国同等之承认,准其在上述两江之右岸伐木。于是组织大规模之采木公司,以倍索白拉索夫为督办,参谋本部要员麦橘托夫(Lt.Colonel Madritoff)为经理。据日人调查,俄皇及俄京贵人多为该公司股东,即关东总督亚历塞夫亦与该公司有经济上之关系。公司所采之木皆由鸭绿江运至大连,锯成材料,分销各处。于是在大连设一极大之锯木厂。更以巨款建筑商场船埠,使成商业之中心。再进一步,乃移军费以经营大连。大连商场之建筑日益宏丽,而旅顺之防御工程转因经费之减缩,迟迟不能完成。且大连为一自由商港,全无防御工作,一旦日本来攻,丝毫不能抵抗,大连若失,旅顺亦必受其牵动。大连之商业愈发达,俄人不肯放弃满洲之心亦愈坚决。然而旅顺之军事预备费,竟减少三分之二(由5600万镑减至1600万镑),致俄国虽有强占满洲之野心,而无保持满洲之实力。

不宁唯是,此采木公司不但移军费以经营商港,且直接干涉军事计划,而以军队拥护其商业之利益。其明显之例,即倍索白拉索夫请调精兵一队驻扎鸭绿江口,以保障其采木之权利。且言一旦与日本开战,此军队可利用鸭绿江天险,以防阻日军之进行。陆军大臣苦鲁伯坚则以为此少数之军队,远驻韩边与大队不能相呼应,必为日本之主力军队所乘,而归于消灭,徒损军威,无补于事,故极力反对之。然以关东总督亚历塞夫力护采木公司之建议,调兵进驻鸭绿江口,竟成事实。

亚历塞夫亦一军事专家也,而其见地与苦鲁伯坚不同。彼既为关东总督,实握远东军事全权,远东舰队亦由其指挥。彼以为俄国舰队足以防阻日军在渤海湾或西朝鲜湾登陆。故日本只能由朝鲜运兵,且须避至俄舰势力不及之处上岸。照此估计,则宣战之后,日本经三星期之久,始能运兵三师至朝鲜;再隔一周,然后可以增运三师;抵朝鲜后,必须半月左右方可攻入满洲。而依庚子年(1900)所得经验,则俄国不难于短期之内,集中10万军队于满洲,故足以与日本对抗。若支持至六个月,则俄国可以14.5万人与日本12.2万人在东清铁路附近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