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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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中国近世史前编(7)

时英政府以在粤交涉,难得结束,命懿律等北上。伯麦乃先封锁广州。至厦门,递送英政府致中国政府的公函。时朝廷因粤省烟禁严,私销者改而趋闽,调邓廷桢为闽督,厦门兵拒英人。英人遂去,北陷定海。至宁波,再送公函于浙抚乌尔恭额,亦为所拒。乃北至天津,投函于直督琦善。琦善许代奏,宣宗亦谕令羁縻。案此时中国兵力的不足恃,政府亦非不自知,但初不料中外强弱相去如此之远。到英船直抵天津,则情见势绌,无可支吾,政策就不得不变了。后来御史高人鉴奏参琦善,说他夸称英夷之强,断非中国所能敌,若非设法善遇,夷船早已直抵通州。此等语,在当时认为别有用心,自今日观之,则不能不承认其系事实。处此情势之下,试问有何办法?朝旨转变,职此之由,当时论者,多归咎于琦善及军机大臣穆彰阿。又说疆臣怕多事,有造作谣言,以动摇朝意的。即使有之,怕也不是当时政策转变的真原因。其时林则徐已署粤督。旋与邓廷桢俱革职,而命琦善以钦差大臣赴粤。

英政府公函中所要求的共六条:(一)偿货价;(二)开广州、厦门、福州、定海、上海五口通商;(三)中英官交际用平行礼;(四)偿军费;(五)不以英船夹带鸦片,累及岸商;(六)尽裁经手华商浮费。琦善至广州,乔治·懿律患病,甲必丹·义律代之谈判,要求赔偿烟价。琦善许以银300万两。先是英人想在珠江口占一小岛,以为根据地。至是,乃要求割让香港。琦善不敢许。英人遂进兵陷大角、沙角两炮台。琦善不得已,许开广州,割香港,英兵乃退去。宣宗闻之,再主战议,以奕山为靖逆将军,杨芳、隆文为参赞大臣,调湖南、湖北、云、贵、四川之兵进剿,英人闻之,再进兵,陷横档、虎门炮台,关天培战死。明年二月,杨芳至,芳系当时名将,亦束手无策。五月,奕山、隆文皆至,进攻英船,不克。英人尽陷城外各炮台。广州形势,已落敌手,不得已,乃命广州知府余葆纯缒城出,与英人议和。许于五日内偿英军费600万,将军率兵退至离城60里之处,英兵乃退出虎门。奕山奏称大捷,英人穷蹙乞抚。但求照旧通商,永不敢再售鸦片。朝廷以为无事了。而英政府得义律与琦善所定草约,嫌其于军费、商欠、行商诸端未有切实办法,英人后此的安全亦无保障,乃撤去义律,代以瑛鼎查(Henry Pottinger),续调海军前来。七月,陷厦门。八月,再陷定海。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总兵同日战死。英兵登陆陷镇海。提督余步云遁走,江督裕谦,在浙江视师,兵溃自杀,英人遂陷宁波。朝廷以奕经为扬威将军,赴浙进剿。明年,二月至杭州,分兵同时进攻,不克。四月英人陷乍浦,五月撤兵北上,攻吴淞口。两江总督牛鉴亲往督战,因英人炮火猛烈,知不能敌,退走。提督陈化成战死。英人陷宝山、上海。六月入长江,陷镇江,七月逼江宁。于是朝廷知不能再战,而和议起。

当英人初陷定海时,两江总督伊里布奉令赴浙视师。旋琦善接受英国公函,朝旨中变,命事羁縻。伊里布遂与英人定浙江休战之约。后以家人张喜,往来洋船,被参革职(当时通知外情者太少,此举实亦不得不然。伊里布起用后,张喜仍参与交涉之事。《中西纪事》言其闻英人索赔款,拂衣而起,则亦非坏人)。及奕经进攻不克,浙抚刘韵珂知不能战,奏请起用伊里布。朝命前往浙江军营效力。时耆英以广州将军前往广东,在浙,亦奉旨办理羁縻事宜。至是,乃以二人为全权大臣,与英人议和于江宁。立约凡十三款。其中重要的:(一)割让香港。(二)开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英人得携眷居住。英国得派遣领事官驻扎。(三)英商得任意和华人贸易,毋庸拘定额设行商。(四)进出口税,则秉公议定,内部颁发晓示。英商按例纳税后,其货物得由中国商人遍行天下。除照估价则例,酌收若干分外,所过税关,不得加重税则。(五)英国驻在中国的总管大员,与京内外大臣文书往来称照会,属员称申陈,大臣批复称札行。两国属员往来,亦用照会。惟商贾上达官宪仍称禀。(六)偿英军费1200万,商欠300万,烟价600万。限道光二十五年,即1845年交清。英兵驻扎定海、鼓浪屿,俟款项交清,五口开放后撤退。此约大体依照英政府要求。其立意,乃所以破除前此(一)英人在陆上无根据地,(二)通商口岸随意开闭,(三)税则无定,(四)贸易限于行商,(五)官员待遇不平等之局的。是为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即公元1842年8月29日。

中英交战之时,英船尝三犯台湾。第一次在鸡笼,第二次在大安港,都搁浅,中国拘获白夷、红夷、黑夷及汉奸160余人。台湾本属福建,时以隔海,许总兵达洪阿,兵备道姚莹专折奏事。二人奏言俘获的人,解省既不可,久羁亦非计,如夷船大帮猝至,惟有先行正法,以绝后患。报可,于是除英酋颠林等九人,及汉奸黄某、张某等奉旨监禁外,余均正法。及和议成后,订明被禁的英人,及因英事被禁的华人,一律释放。于是颠林等都送厦门省释。英人迫江、浙、闽、粤大吏入奏,说台湾所杀,都是遭风的难夷。诏闽督怡良渡海查办。由达洪阿、姚莹自认冒功,革职了事。当时舆论,很替二人抱不平,说怡良忌其得专折奏事,有意陷害。这也未必其然,当时的情形,非如此如何了结呢?尽杀俘虏,在今日看起来,未免野蛮。当时的心理,则异于是。如裕谦杀英人二名,奏称先将两手大指,连两臂及肩背之皮筋,剥取一条,留作奴才马缰,再行凌迟枭示。自今日观之,何解于野蛮之讥?然裕谦在当日,亦系正人,姚莹写给刘韵珂的信,说镇道天朝大臣,不能与夷对质辱国。诸文武即不以为功,岂可更使获咎,失忠义之心?惟有镇道引咎而已。亦殊有大臣的风度。民族隔阂之深,致有此等变态的心理,此岂可以常理论,亦惟有归诸异文化接触时,应有的现象而已。

当姚莹等捕获英人时,廷寄命其将该国地方,周围几许?所属之国,共有若干?其最为强大,不受该国约束者,共有若干人?英吉利至回疆各部,有无旱路可通?平素有无往来?俄罗斯是否接壤,有无贸易相通?逐层密讯,译取明确供词,切实具奏。林则徐在广州时,奏称震于英吉利之名者,以其船坚炮利而称其强,以其奢靡挥霍而艳其富。不知该夷兵船笨重,吃水深数丈,仅能取胜外洋,至口内则运棹不灵,一遇水浅沙胶,万难转动。是以货船进口,亦必以重资请土人导引,而兵船更不待言矣。从前律劳卑冒昧,一进虎门,旋即惊吓破胆,回澳身死,是其明证。且夷人除枪炮以外,击刺步伐,俱非所娴,而其腿足缠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便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又其陛辞时,奏称内地茶叶、大黄,禁不出口,已足制诸夷之命。至广州,又奏茶叶、大黄两项,臣等悉心访察,实为外夷所必需。其隔膜至于如此,岂在短时期中,能有知己知彼之望?中国当承平时,政治是放任的,兵备是废弛的,上章业经述及。当时广东按察使王廷兰写给家人的信,说各处调到的兵,纷扰喧呶,毫无纪律,互斗杀人,校场中积尸不知凡几。甚至夷兵抢夺十三行,官兵杂入其中,肩挑背负,千百成群,竟行遁去,点兵册中,从不闻清查一二。又说:林则徐查办烟案,兵怨之,夷怨之,私贩怨之,莠民亦怨之,反恐逆夷不胜,前辙不能复蹈。刘韵珂写给人家的信,亦说除寻常受雇,持刀放火各犯外,其为逆主谋,以及荷戈相从者,何止万人?英兵所至,到处官逃民散,论者称其为入无人之境,而非如入无人之境,社会的情形,积重如此,又岂一日所能转变?然而从五口通商,至今还不满百年,我们的转变,也不可谓之迟了。

第二节 咸丰戊午英法交涉

阴翳蔽天之局,断非片时的微风,所能扫荡,于是鸦片战争之后,事势相激相乘,又演成戊午、庚申之役(戊午系咸丰八年,即1858年,庚申系咸丰十年,即1860年)。

中英和议成后,中国以伊里布为广州将军,以钦差大臣名义,办理广东交涉事宜。道光二十三年(1843),伊里布病死,耆英代为钦差大臣,于是美、法、瑞、挪先后和中国成立通商条约。惟俄国援例要求,仍未获许(见第三节)。美法之约,都定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瑞、挪之约,则定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其中美约最早,除领事裁判权外,又规定税例变更,须与领事议允,而关税协定,遂于是乎开始。又规定外商运来货物,如未全销,得运往别口,免征船钞;如系原包、原货,并得免其重税。而外商遂得在我国各口岸间,将货物运载往来。又规定外国兵船,巡查到中国各口的,中国须以礼相待,并许采办食物,汲取淡水,修补损坏;而外国兵舰,遂得出入我国港口。后来长江沿岸开放,并因此扩及内河。法、瑞条约,都模仿美约,咸丰八年(1858)、十年(1860)的英、法条约,除战胜所得权利外,又都以此等条约为蓝本。诸约又都有最惠国条款,得以互相援引,条文即有异同详略,亦无碍于其权利的享受。中国则丧失权利给一国,即系丧失权利给各国。不平等条约,渐次根深蒂固了。

英人既得香港,以璞鼎查为总督,旋代以德庇时。先是乾隆五十八年(1793),清高宗曾有西洋各国商人,不得擅入广东省城之谕。此时国交情形,既已大变,旧例自难固执,而粤民排外方甚,仍执此谕,以拒英人。嫌官吏办事软弱,动辄与官龃龉,此等积久的隔阂,既非旦夕所能化除,外人又战胜恃强,无可商洽,官吏办事,甚觉为难。二十六年(1846)中国赔款既清,耆英要求英撤舟山之兵,德庇时与耆英,乃再定约于虎门。申明入城的事,可以延缓,而不能废止。并订明中国永远不以舟山群岛让给别国。若遇他国侵伐,英国应为保护,毋庸中国给与兵费,此为中国声明领土不割让之始,后来所谓势力范围,多系以此表示。二十七年(1847)英人往游佛山的,被镇人掷石击伤。德庇时以兵船闯入黄埔,声势汹汹,要求于两年后开放广州。耆英不得已,许之。是年,耆英内召,徐广缙代为总督,叶名琛为巡抚,二人都是有些虚骄之气的,不知外情,而好徼名,交涉就更要恶化了。

道光二十九年(1849)港督文翰(Samuel George Bonham)以入城之期已届,要求实行,徐广缙亲自登舟劝阻。粤人疑文翰将劫广缙为质,民团数万,聚集两岸,呼声震天,文翰惧,乃罢入城之议。广缙奏闻,朝意大悦。诏封广缙一等子,名琛一等男,均世袭。其余文武官员,均照军功例从优议叙。并著嘉奖粤民。英政府闻其事,谓粤人排外,实由中央政府主持,感情愈恶。明年,宣宗死,子文宗立。时中国舆论,本不以和议为然。文宗初立,颇有图治之志,自然要受其影响。于是割穆彰阿职,永不叙用。耆英降五品顶戴,以六品员外郎候补。并昭雪达洪阿、姚莹。中国的政情也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