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国(6)
史家之言制度,具在各志。今专提民事军事之与财政相通者郑重言之,实以民生之与国计为维系不亡之根本。此外就各志言制度历数之如下:
《志》第一《天文》。《志》第二《五行》。
以上两《志》,不关制度,其学科亦各有专门,当别为研究,不入此讲义。
《志》第三《历》。
历法在明代,实仍元旧,而开参用阳历之端。太祖始为吴王,于元至正二十七年,改称吴元年,十一月乙未冬至,御史中丞兼太史院使刘基等上戊申大统历,戊申为明年洪武元年。《大统历》为明一代历书之名,其法实仍元之《授时历》,但用《大统》为历名,以为一代之制而已。洪武元年,改太史院为司天监,又置回回司天监。回回司天监,本元旧有,元《历志》:“世祖至元四年,西域札马鲁丁撰进《万年历》,世祖稍颁行之。”此为《回回历》行于中国之时。时元未并宋,在中国只行于北方。此历当是用回回法之阴阳合历。《元史》谓《万年历》已不传,无以明其详状。但《回回历》以彼国之年为纪元之始,建国之日为元旦,其纪元在唐武德五年,其第一元旦为阴历六月三日。明自置回回司天监,后于洪武三年,与司天监均改为钦天监。三十一年,又罢回回钦天监,以其历法隶本监,分为四科:曰天文,曰漏刻,曰回回,曰历。盖回回历与各占一科耳。正德以后,始觉用《授时历》法连推日食皆不合,议改而未成,唯以《回回历》供《大统历》参考。万历末,天主教徒利玛窦等始来中国,受其学者始议修历,直至崇祯末始定新历法为《大统历法》,未施行而明亡,遂为清之《时宪历》所取用矣。
《志》第四《地理》。
明之幅员远逊于元,元除属地庞大无伦不计外,其辖于中书省及行省者,尚非明之所能尽有。元之为省十二,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一。其中书省及辽东行省,明已不全,其岭北行省、征东行省,明盖无之。明全国俗称两京十三省,北京、南京两辖境皆称直隶,余分十三区,各设布政司,即两直隶与十三布政司也。其建置沿革事属专门,不入此讲义。
《志》第五《礼》。
礼之为用,制节谨度,纳民轨物,凡有国者所同,孔子所谓“与奢宁俭”,此为为国以礼之本意。前于民事中已见大略。其余俟礼学专门研究。至帝制时之郊庙坛囗 ,朝觐山陵,多非当务之急。官民阶级,今亦难为区别。至为庶民定制,《志》文虽不多,亦在礼学专门范围。
《志》第六《乐》。《志》第七《仪卫》。《志》第八《舆服》。
以上三《志》,乐属专门;仪卫、舆服乃帝制时代之物,因帝制时代而繁复,今当并入礼制而言,亦俟专门肄之。
《志》第九《选举》。
明选举之法有四,末流专重科目,几乎止有科举取士、铨选任官两事。四为:一、学校,二、科目,三、荐举,四、铨选。
学校之制,至明而始普及,且为经制之普及。古时只有国学、郡县学;守令得人则兴,去官辄罢。或因尊师而设书院,皆人存政举之事。洪武元年七月,带刀舍人周宗上疏,请天下府州县开设学校。上嘉纳之(事见《纪事本末》。周宗史无传,唯《兴宗孝康皇帝传》:“洪武元年正月,立为皇太子,带刀舍人周宗上书乞教太子,上嘉纳。”盖其人专以教育为念,每上书皆及此事。而天下府州县设学,尤开前古所未有。屡荷嘉纳,亦不闻重用其人,特以带刀舍人言事,可见开国人才之多也)。是为天下遍设学校之始。太祖特重学校,往往任国学生为民事奔走全国,说已见前。《续通考》又载:“洪武十六年九月,命给事中及国子生、各卫舍人分行天下,清理军籍。”则清军事亦使国子生分任之,又不仅民事而已。《志》言:“洪武二十六年,尽擢监生刘政、龙镡等六十四人为行省布政、按察两使及参政、参议、副使、佥事等官。其一旦而重用之至于如此,其为四方大吏者盖无算也。李扩等自文华、武英擢御史,扩寻改给事中兼齐相府录事,盖台谏之选,亦出于太学。其常调者,乃为府州县六品以下官。初以北方丧乱之余,人鲜知学,遣国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分教各郡,后乃推及他省,择其壮岁能文者为教谕等官。太祖虽间行科举,而监生与荐举人才参用者居多,故其时布列中外者太学生最盛。”府县学生则以贡入太学。《志》又言:“贡生入监,初由生员选择,既命各学岁贡一人,故谓之岁贡。其例亦屡更:洪武二十一年,定府州县学以一二三年为差,二十五年,定府学岁二人,州学二岁三人,县学岁一人。”此皆举洪武年事,见太祖于学校定为造就人才之正路。各布政司以佥事为提学官。提学官在任,三岁两试,每试录取生员,府学四十人,州县以次减十。师生月廪食米人六斗,有司给以鱼肉。学官月俸有差。应科举者亦必出自学校,是为学校与科举合一。此终明之世皆然。唯国子监生之不足取重于世,则太祖置学校之本意失矣。
科目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书》《五经》命题。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据《志》所言,代古人语气而用排偶者,谓之八股;其他通谓之制义。则制义不尽用八股体,但仿宋经义,则其本指耳。洪武三年,始设科举,所取之士,宠遇甚厚。乃未几谓:“所取多后生少年,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寡。”遂令有司察举贤才,而罢科举不用。至十五年复设。十七年始定科举之式。盖太祖时初未以科举为取士一定之法,其日后为永制者,乃太祖以后之迁流也。本由唐、宋历代所行,明代专用经义为试文之体,实由重视宋儒之讲学,欲得如朱、陆大儒之师法,以矫古科目专尚词赋之弊。在太祖犹为可行可止,常与学校、荐举相参,决不专任科目也。然自专重科目之后,并学校之课程亦集中于八股,提学所以试士者皆以八股文为殿最,则科目固不足尽得士之用,学校更失其造士之本原,此决非明祖所及料。唯遍设学校实始于明。若后世学校之制,参用明祖之意,教以实用之学,使学校不为虚设,而取士则仍凭考试,不以学校之绩分为准,所重视者在考试,而学校中求得之机械式文凭,自无所用之矣。至明科举制中,举人、进士、翰林之名目,乡、会试之年份,典试、同考之派遣,厘正文体,防杜关节,一切事实,在科举废后,已非必需之知识,专门求之,以订史实,此行有余力之事也。
荐举一途,在汉为得士唯一之路,汉以后亦用之,而参以门第之见,所谓九品中正,设有专官,当时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此乡举里选之积重也。唐之行科举,正以矫其流弊,在唐尚未尽脱门第求才之习,然终以科举制之加密,而孤寒登进之路日宽。至宋则为纯粹之考试矣。明承宋后,太祖尽复荐举之法。始克金陵,即辟儒士范祖干、叶仪;克婺州,召儒士许元、胡翰等日讲经史治道;克处州,征耆儒宋濂、刘基、章溢、叶琛,至建康,创礼贤馆处之。此皆在太祖起事草创之年,所从荐举之得人已如此。元至正二十四年,太祖即吴王位,犹称龙凤十年,始建百官,即敕中书省,令州县岁举贤才及武勇谋略通晓天文之士,间及兼通书律者。既而严选举之禁,有滥举者逮治之。是为荐举定为制度之始。吴元年,遣起居注吴林、魏观等以币帛求遗贤于四方。洪武元年,征天下贤才至京,授以守令。其年冬,又遣文元吉、詹同、魏观、吴辅、赵寿等分行天下,访求贤才,各赐白金而遣之。三年,开科举。然是年仍谕廷臣曰:“六部总领天下之务,非学问博洽才德兼美之士,不足以居之,虑有隐居山林或屈在下僚者,其令有司悉心推访。”至六年,则又罢科举,别令有司察举贤才,以德行为本,而文艺次之。其目:曰聪明正直,曰贤良方正,曰孝弟力田,曰儒士,曰孝廉,曰秀才,曰人才,曰耆民,皆礼送京师,不次擢用。而各省贡士亦由太学以进。于是罢科举者十年,至十七年始复行科举。而荐举之法并行不废。时中外大小臣工皆得推举,下至仓库司局诸杂流亦令举文学才干之士。其被荐而至者又令转荐,以故山林岩穴、草茅穷居无不获自达于上,由布衣而登大僚者不可胜数。耆儒鲍恂、余诠、全思诚、张长年辈,年九十余,征至京,即命为文华殿大学士。儒士王本、杜敩、赵民望、吴源特置为四辅官,兼太子宾客(《职官志》:“洪武十三年正月,诛丞相胡惟庸,遂罢中书省。九月,置四辅官,以儒士王本等为之。置四辅时告太庙,以王本、杜祐、龚斅为春官。杜敩、赵民望、吴源为夏官,兼太子宾客。秋、冬官缺,以本等摄之。一月内分司上中下三旬,位列公、侯、都督之次。寻亦罢。十五年,仿宋制,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以辅导太子,秩皆正五品。二十八年,敕谕群臣:国家罢丞相,设府、部、院、寺以分理庶务,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其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当是时以翰林春坊详看诸司奏启,兼司平驳,大学士特侍左右备顾问而已。”盖此皆于罢中书省后以充补宰相之职者)。贤良郭有道,秀才范敏、曾泰,税户人才郑沂,儒士赵翥,起家为尚书。儒士张子源、张宗德为侍郎。耆儒刘堉、关贤为副都御史。明经张文通、阮仲志为佥都御史。人才赫从道为大理少卿。孝廉李德为府尹。儒士吴颙为祭酒。贤良栾世英、徐景升、李延中,儒士张璲、王廉为布政使。孝弟李好诚、聂士举,贤良蒋安素、蒋正言、张端,文学朱亮为参政。儒士郑孔麟、王德常、黄桐生,贤良余应举、马卫、许安、范孟宗、何德忠、孙仲贤、王福、王清,聪明张大亨、金思存为参议。凡其显擢者如此,其以渐而跻贵仕者又无算也。尝谕礼部:“经明行修练达时务之士,征至京师,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置翰林以备顾问;四十以上六十以下者,于六部及布、按两司用之。”盖是时仕进无他途,故往往多骤贵者。而吏部奏荐举当除官者,多至三千七百余人,其少者亦至一千九百余人。又俾富户耆民皆得进见,奏对称旨,辄予美官。而会稽僧郭传由宋濂荐,擢为翰林应奉。此皆可得而考者也。洎科举复兴,两途并用,亦未尝畸重轻。建文、永乐间,犹有内授翰林,外授藩司者,而杨士奇以处士、陈济以布衣遽命为《太祖实录》总裁官。其不拘资格又如此。自后科举日重,荐举日益轻,能文之士,率由场屋进以为荣,有司虽数奉求贤之诏,而人才既衰,第应故事而已。《志》文所述略如上。人主无用贤之识,亦无求贤之诚,特殊之材遂无以自见,非俯首就场屋试,不能进身,则八股遂为五百年选士之特制矣。
铨选之法,在太祖时不甚重,天下未定,求贤求才唯恐不及,唯必得贤且才者而后用之;既用之后,发觉其非贤或恃才作弊者,诛戮不少贷,法在必行,无情可徇。《史·志》以铨选为选举之一端,直是后来逐渐设立,太祖时破除资格,略无铨选成法可言。《志》言:“洪武间定南北更调之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后,官制渐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也。”
此为太祖时一种选法,不过回避本籍而已。始以南北相避,继则仅避本省,不限南北,学官则并不避本省。
《志》又言:“初,太祖尝御奉天门选官,且谕:‘毋拘资格。’选人有即授侍郎者,而监司最多。进士监生及荐举者参错互用,给事、御史亦初授升迁各半。”
此为太祖时又一种选法,以毋拘资格为前提,内而侍郎,外而监司,俱可由选人径得之。其选人则出自进士、监生及荐举三种:进士即科举所得;监生即学校所造成,若今之毕业生;荐举,则凡官皆为举人者,唯滥举则连坐。给事为谏官,分六科,谓之科臣;御史为言官,分各道,谓之道臣。谏官得封驳诏敕,直规君上之失;言官得参论中外,不避贵近之尊。此等清贵之职,亦使初授之选人居半,定为选额,又不比侍郎监司之不为额定矣。
明初用人之不拘资格至于如此。其所以不开幸门,反能整肃官方者,当时士大夫并不因得官之易而敢于奔竞,止有招之不来之患。是何也?一有不称职,辄遭诛戮,自揣未可侥幸,即避之恐后。此当于全史中理会之,备列如下:
太祖定法律,遵用唐律,为一代之制。然于律外又特定《大诰》。洪武十八年,第一次定《大诰》,其目十条,第十条曰:“寰中士夫不为君用,其罪皆至抄札。”次年复作《续编》《三编》。《刑法志》:“凡三诰所列,凌迟枭示种诛者无虑千百,弃市以下万数,贵溪儒士夏伯启叔侄断指不仕;苏州人才姚润、王谟被征不至,皆诛而籍其家。其寰中士夫不为君用之科所由设也。”夫士夫至求不仕而断指,明祖又诛之而籍其家,且因此勒之《大诰》,定为专条,后有似夏、姚、王诸人者,皆诛死籍没。盖既被荐举,即不许遁免,可知时无奔竞之风矣。
太祖时,士大夫初以声绩著,而后不免因事诛死者,就《列传》所载,其人已夥,专辑之可成一宗类案。其以功臣典兵有威望,遭忌而致死者,尚不在其列。亦每有发为忠言,触怒而被戮者,如李仕鲁以辟佛,命武士捽搏之,立死阶下;陈汶辉亦以此忤旨,惧罪投金水桥下死;叶伯巨以言诸王分封太侈,死狱中;王朴以与帝辨是非不肯屈,戮死。如此之类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