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中国封建社会的开端(1)
“中国的史学要发展,需要几代人不懈的努力。”这是1993年3月,黄仁宇先生为北京大学图书馆赠书时,在他的那本《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一书的扉页上所题的赠语。
有意思的是,在黄仁宇先生的题赠下面,有人用圆珠笔写了一句话:“又何止是中国的史学?”尽管这位同学乱写乱画的习惯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但他的反问倒也不乏深刻。
在以下的各专题中,将按照黄仁宇先生对于中国历史的分期,详细讨论他对于中国历史的看法。如果说前面的两个专题是高屋建瓴地鸟瞰,那么以下的各专题则是追根究底地剖析。两方面的内容各有精彩之处,都需要很好的理解。
周公摄政:确立中国的封建制度
其症结则是中国的中央权力,在技术尚未展开之际,就先要组织千万军民,所以只好先造成理想的数学公式,向下笼罩着过去,很多地方依赖理解能力,不待详细的实地经验。
——黄仁宇《李悝》
前面已经说过,黄仁宇先生并没有分出专章来分析周公。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重点地提到他呢?原因很简单,周公实在是太重要了。黄仁宇先生虽然没有专门讲他,但在很多地方,却屡屡暗示他的地位。按照黄仁宇先生的说法,由于周公创造的“井田制”和“宗法制”,从而确定了中国历史上的“封建制度”,而这正是第一帝国,乃至整个传统中国社会的基础。这种重要性,我们是无法忽视的。
周公是武王的二弟。武王有五个弟弟,分别是管叔、周公、蔡叔、霍叔和康叔。武王夺取商王朝的政权后,大批分封子弟。其中,管叔、蔡叔等人均被分封到外地,而唯独周公没有分封。这主要是由于在武王看来,诸弟之中,只有周公最贤能,所以留在身边,辅佐政务、统筹大局。
但是,周武王在夺取政权的第二年就病死了,刚刚建立的西周政权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按照当时的继位方法,要么是“父死子继”,要么是“兄终弟及”。立贤的例子,不是没有,但绝非常态。这样一来,如果传弟,则应传给管叔;如果传子,则成王尚幼。无奈之中,周公开始了摄政生涯。
这时,管叔等人对于王位传承心怀不满,又怀疑周公有夺取王位之心,于是联合了商纣王之子武庚等人,起兵反周。周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及时做好了安定内部的工作,便亲领大军东征。他首先集中兵力诛灭了武庚,又杀死管叔,流放蔡叔,消除了叛乱的中心势力,经过3年苦战,相继平定了东方诸侯。这次战争的规模,相较于武王伐纣,要大得多,战斗也艰苦得多。经过这次战争,西周的灭商事业才最终宣告完成。
周公对于成王的教育,也花费了很大的心血。这其中就有关于桐叶封地的故事。据说有一天,成王和一位堂弟玩耍时,正巧有一片梧桐叶从树上掉下来了,成王一时高兴,对这位堂弟说:“我把梧桐叶作为你的封地封给你了。”但过后成王也就忘了。不料周公听说了这件事,对成王说,“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一定要执行。结果这位堂弟被封到“唐”,也就是现在太原地区。关于这件事,文学家王安石还曾撰文对周公进行批判,认为没有必要对小孩子说的每句话当真。不过我想,让成王从小学会说话算数,虽然对于国家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尚书》中说,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除了把制礼作乐说是在六年有失牵强外,其余大抵是正确的。
周公于摄政7年后,将国家大权归还给成王,以表明自己甘心摄政,而没有想到要篡权的意思。这就是以后历代权臣总想以“周公”自命的原因。后人还曾写过一首诗,大意是如果周公在还政之前去世,或者王莽在篡位之前病死,就会出现“一生真伪有谁知”的尴尬局面。当然,历史也并不是如此这般的随意。周公对周朝的贡献虽大,但他的子孙却并不能从他那里继承多少好处。他临死之前,将召公推荐给成王,结果在他去世后,召公家族的人掌握了国家大权,势力压倒了周公子孙。
前面已经说过,周公是“井田制”的开创者。那么,传统意义上的井田制是什么样的呢?由于生产能力的限制,古代的垦田相当有限,一般说来,都大致集中于都邑的周围。这些开垦出来的田地,大都土地肥沃,并按正南北和正东西的方向,有纵横交错的大小道路和灌溉沟渠,整治成非常方正的、大小相连的方块田,这就是标准的井田。井田的疆界,一般是以每一方块为100亩(约合今31亩多),作为一个耕作单位,称为“一田”。这也是当时一个男子劳力所能耕种的标准。纵横相连的九田合为一井,面积约为一平方里。十井称为“一成”,“十成”称为“一同”;也有以一田为一夫,十夫为一井,再以百夫、千夫作为计算大田单位的例子。
很显然,如此标准的样板,要想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推行,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既然如此,那么井田制的名称得以存在,并且又在中国历史上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原因何在呢?按黄仁宇先生的说法,其症结则是中国的中央权力,在技术尚未展开之际,就先要组织千万军民,所以只好先造成理想的数学公式,向下笼罩着过去,很多地方依赖理解能力,不待详细的实地经验。
宗法制度对于评价周公的地位也相当重要。宗法制度是在父权家长制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和发展起来的。而宗法制的完备,正是周公摄政时期。依据宗法制度,周王是普天之下最高的统治者,又是全体王室宗族的“大宗”,即最大的族长,他既代表社稷,又主持宗庙的祭祀,掌握全国最高的政权和族权。天子按嫡长子继承的原则,世代保持天下“大宗”的地位。
天子之下有诸侯,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也建成新的宗庙,他们也将土地进行分封,自己则成为这一支的宗子,但相对于天子而言,则是“小宗”。同样,卿大夫也进行同样的行为。而士以下,则是一般的平民。这种层层分封,使族权和政权合一。各个阶层的人就会在宗法体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位置既定,相应的等级约束及权力大小也就相应确定,于是,伦理规范和行为标准也就建立起来了。黄仁宇认为,利用这些条件,更通过宗法社会的组织,周朝创造了中国的封建制度。原则上王室不直接统治全民,财政收入也按“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的间接交纳,层层节制,土地当然也不能买卖。否则就会动摇整个社会的基础,封建制度也就会垮台。
由此可见,周公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乃是由于他的“井田制”和“宗法制”,而确定了中国历史上的“封建制度”。但是,这种制度不是没有它的问题,因为它使得中国自西周时期起,就形成了一种现象,即一般政令上面冠冕堂皇,下面有名无实,仪礼也可以代替行政,种种流弊,经年不止,亿万军民仍不能在数字上管理。
孔孟之道:从“克己复礼”到“百家争鸣”
《论语》中所叙述的孔子,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不如孟子凡事紧张。
——黄仁宇《孔孟》
孔子,名丘,字仲尼,其先祖原为宋国贵族,后逃难到鲁国。他的父亲曾做过鲁国的大夫。传说孔子是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在郊外“野合”的结果,也就是说,当时的风气还相当开放,存在着类似于现在流行于甘肃等地“花儿会”的情况。所以有时候想来,为什么后来宋代的理学家们,面对祖师爷的这段身世,居然会想出那种“妇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口号,也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卒于公元前479年,是春秋时代的末期。他幼年丧父,家道中落,曾做过管理仓库的“委吏”和看管牛羊的“乘田”。中年以后,还担任过鲁国的中都宰,后升任司空、司寇(主刑狱官,其职责是驱捕盗贼和据法诛戮大臣)等职。这其中,最有名的事,就是他上任不到7天,就诛杀权臣少正卯,大快天下人心。去职后,周游列国,到处游说,晚年又回到鲁国。他的后半生大部分时间从事讲学。
前面已经说过,在春秋的时候,周朝的封建制度已不能维持,但是还没有完全败坏,也就是说,尽管一切都接受“礼”的约束的原则已不再适用,但是一切事情,仍以道德的名义进行,那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还没有揭掉,所以孔子对当日的社会,还没有完全失望。他的闲雅代表着当时的社会,相对于战国的暴乱而言,还相当的宁静。所以他仍提倡“克己复礼”,显示着过去的社会秩序仍可恢复。
相对于后来的孟子,孔子就会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不如孟子凡事紧张。
由于孔子一生以维护周天子的统一天下和重建文武周公事业为己任,所以花了大量的力气来探究夏、商、周三代变革的历史,得出了“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的结论,意思是说,三代的制度是一脉相承的,虽然有所变化,但基本的方面没有改变。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周王朝也将百世不替地延续下去,周天子的权威必须恢复,诸侯、大夫等人的僭越应该结束。
孔子主张“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他又说,“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在孔子看来,各守其位,各司其职,也就是“正名”,乃是达到天下有道的有效手段。那么,怎样实现“正名”呢?孔子认为,不能单靠政治手段,也就是说,要在“刑”、“政”之外,借助于“德”和“礼”,而且要把后两者视为首要的统治手段。所以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意思是,用政治刑罚的手段来统治人民,只能免于犯罪,却没有自觉惭愧之心;如果用道德和礼教来引导人民,人民不但自觉惭愧,而且会真心归服。
在孔子看来,从政的人如果真正能以“德”治国,就犹如北极星受众星拱卫一样,将得到人民的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