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菩提树下寻禅踪(6)
《开悟第一》
翰林学士苏东坡,因与照觉禅师论道,谈及“情与无情,同圆种智”,忽有省悟,因而作“未参禅前”“参禅时”“参禅悟道后”三重境界之偈,以此表明心得。未参禅前的境界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到了参禅时,只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归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及至参禅悟道以后,心中所见则是:“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苏东坡自此所感后,对己身佛法修为自视更高,闻荆南玉泉寺有承皓禅师禅门高峻,机锋难触,心中甚是不服,于是微服求见,意欲一试承皓禅师的禅功究竟。才初见面,苏东坡便问:“闻禅师禅悟功高,请问禅悟是什么?”承皓禅师不答反问:“请问尊官贵姓?”苏东坡道:“姓秤,乃秤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承皓禅师大喝一声,道:“请问这一喝有多重?”苏东坡无以为对,遂礼拜而退。
其实关于参禅三个层次,青原行思禅师早曾说过,他说:“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就是说未参禅时,总是处在欲望痴迷之中的,见到什么想的就是什么;到了参禅时,就什么都放得下了,理解到山水不是外在表现的那般,什么都看破了、放下了;悟道后就是心灵得到了净化、提纯,这个时候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真正了解了事物的本性。这时去除了心中的欲望,大自然、万世万物、山山水水都以它们原本的美丽充分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也是人生的三重境界。禅者经此三关,虽能开悟,但并非修证,悟是解,修属证,故禅者由悟起修,由修而证。如无修证者若遇承皓禅师此等禅宗大匠,对你大喝一声时,即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在这三个阶段中,修禅者内心会经历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叫做“叶落满空山,何处寻行踪”,这时参禅者执著地寻找禅的本性,希望能够找出答案,却渺无所得,茫然无绪;第二个境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参禅者此时粗通禅理,看万事万物似乎能悟出些道理,但再深入想去,所领悟的只是浅层,其实禅机义理尚未参透;最后一个境界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到这一境界,便茅塞顿开,于平常事中见真理,去除遍计所执性,达到涅槃寂静的境界。这三个境界,也可以叫“初境”“困境”与“化境”。
初境时,未参禅时人做事大有猛虎下山之势,旭日东升之态,腾腾跃跃,有较大的加速度和动量,同时也动荡、轻浮、易变。从表面上看来,对生活充满激情,凡事以为自己了解,山看到了,水也看到了,却停留在表层的、概念的层面,而关于山水的细节和本质还在云里雾里,这时认识的内容是肤浅的,对于人生的掌握流于认知水平,自以为抓住了生活的中心,却未能把灵智贯注于生活的细节之中,热情泛滥而不善引导运用,无法抓到生活的本质,遇到欢乐便得意忘形,遇到挫折便垂头丧气。这是未解生活而起的苦恼。到参禅时,却往往进入困境,这才是最痛苦的阶段。对着某一禅理,明明觉得已经参透,但要讲出来时,又顿感迷迷蒙蒙,不见天光。在这过程中,最初呈现上升之态,经典上的佛理、师祖口中道理,都在填补从前的空缺。但伴随着时间流逝,星转斗移,该学的东西似乎都已学到,外表少了冲动和轻狂,似乎变得稳重而平静,其实内心深处波浪刚刚掀起,有种种无明烦恼和迷失之态猛烈袭来,恍恍惚惚,心失其所,甚至于疯疯癫癫,不知己之所处、己之所为,但只见地陡高修行浮浅,平时学到的东西难能真正派上用场。此境犹如婴儿出世前的刹那,在狭窄黑暗的夹道里,先天的根行将失去,未来的人世间尚是一个未知的谜,真正的洗礼和漫长的考验、磨炼开始了。
终及悟道,感觉犹如白鹅出瓶之解脱、幼蛾蜕蛹之羽化,内心澄澈安稳,超越了种种矛盾对立,把诸多矛盾统一于心灵之中,“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是“化境”。化境是一个微妙境界,妙在一个“化”字。“化”是变化、化解、化合诸意,含变易之义,但与初境、困境时的变易有着根本的不同。化境的变易是融通、圆润、自然、微妙的,而后两者是对抗、生硬、别扭、粗糙的。初境是形变,困境是意动,化境是神化。初境的热情启动,困境的动量聚积,至化境就由量变上升为质变。
达到化境,人内心自有清明境界,只觉在一个“静”字,是宁静、清静、寂静,是松弛、通畅、自由,是一无所有、无拘无束。犹如一汪池水,水静波平呈万象,静而能清、能明、能空、能灵,天人合一,印证冥冥大道。静要彻底,静到无染、无相、无念、无住、无执,佛性湛然。静又不是不动。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静极而动,天然自动。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经历了艺术创作的坎坎坷坷,心得到了反复的锤炼,经过无量的洗练,享受光明的沐浴,渐渐平静下来,宁静起来,荒漠成绿洲,才算踏上艺术正道。此后,无论艺术心态、创作行为还是作品风格都有了本质的改变,技术技巧形式都趋淡化,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一切轻松随意,形直而意曲,理显而情深,意境幽深旷远。
化境是大度境界,大在一个“空”字。禅宗讲“万事皆空”,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空灵妙有,有中生无,无中生万有,是所谓的大象无形。空灵是修禅最高境界,心放空才能纳宇宙万物,是所谓有容乃大。空是静的极致、悟的结果。真正的悟道就是空出心来,虚心以待,没有偏见,没有成规,甚至没有智慧没有道理。空灵中,思维任意纵横,无滞无碍,上可穷九天,下可达四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驰骋亿万里,随心所欲创意境。空,则灵气来。空是大手笔、是大气度、是大气象、是大境界。
化境又是自然境界,可遇而不可求,恰似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化境是努力卸解的松弛、灵性闪现的火花,应来时不期而至,未应来时强求反远,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入境前,迷迷蒙蒙,不识庐山真面目,却道山中多风光;入境后,空空明明,洞悉此山却也无,喝茶还是喝茶,拍照还是拍照,花开花落平常心。
修禅境界的追求是一个漫长、细致而且艰难的过程。林清玄先生认为,一个人唯有身心调柔才能找到内心的安顿,也唯有这种安顿才能开启自性的芳香。
修持禅法的第一要义固然是开悟,而在这个过程中,参禅者必须要应付身心的无明障碍,要使虽刚强却易折的生命呈现出自由飞扬的样态。这样,就不仅仅在生死的问题上得到解脱,在生活中的每个时刻也都可以得到澄明与安定,也就是经典中所谓的“忍辱柔和,身心自在”。
而从开悟的程度来分,只有“有为境”和“无为境”。有为境,关键是在于“取”,是不断学习的过程,要有吃苦的精神和踏实的作风,去承受令自己倍感别扭、生硬、不自然的训练;同时又必须深入观察,时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掌握好火候,文武适当,否则极易走火。无为境,关键是“舍”,要省悟,有空明的灵性和大度的胸襟,要不拘于形制,随机应变,否则作茧自缚,难免入魔。从悟得迟、速、快、慢来分,有渐修和顿悟之别,是指修为的方法,尽管有别,但不可死板。修境的法门很多,还是因人而设,现在多提倡有慧根者“顿悟”,只是顿悟仍然要以老老实实的渐修为基础。
凡做事都离不开入境、破境。入境不易,破境更难。境界提升的关键在破而不在入。所谓破境,说穿了就是破执著、破痴迷,层层深入,剥开假我,明心见性,呈现真我。破境要破三个关:一破功利诱惑。对普通人来说,功利是最基本、最直接、最有形的诱惑。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功利圈里打转转,抱着利害成败、功名地位生活,患得患失,畏畏戚戚。功利使人变得世俗、迟钝,甚至愚蠢。忙于追求功利的人会努力保持既得成果,唯恐失去,因而对未知境界心怀恐惧,潜意识中抵抗未接触的事物,构成了通向高境界的障碍。心底无私天地宽。参禅的人超越了功利,才能不以自我为中心,不以利益为出发点来衡量得失,才能用公正的态度来探索真理,从而走入正道。二破情感困惑。从本质上讲,禅学所修的是人类情感,但情感有大情感和小情感之别,禅宗追求的是宇宙中的大情感,而不是与个人利益攸关的情感倾向、情感偏向。人是感性动物,往往受感情的支配而失去准确的判断能力,产生片面的认识。情感是最微妙的困惑,它像无形的绳子,缠绕出了千奇百怪的“情结”,使人陷于迷惘而浑然不觉。三破心智迷惑。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为人类带来了智慧,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苦难。智慧是人类的骄傲,又是人类错误的根源。
人自以为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智慧,总以主人姿态自居,肆意征服一切,即使违反客观规律也在所不惜,因此常常用错了智慧,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人类智巧只是小智慧,拙朴才是大智慧。人应该明了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明了自己智慧的有限,明了自然力的伟大,与自然建立和谐的关系,去智弃谋,聆听自然的启迪,聆听直觉的启示,师法自然,循道而为。
只有破了上述三个关,心才能放下,变得空白、空灵、至纯至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不住一境,无境而全境,就生动自然,就能启发人潜在的真正巨大的能量,无所为而无所不为,达到参禅最高境界。
最上乘禅
人的生命风格之卓越、不凡、圆满,要从这两个角度来观察,一个真正的勇者,是要提得起!一个真正的智者,则是要放得下!
禅师的风格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是看清生命实相之后一种自然的表白,在圣不增,在凡不减。
《一场游戏一场梦》
修禅者都想修最上乘禅,以期达到最高境界,而什么是最上乘禅?六祖慧能在《坛经》中把禅分为四个不同的层次。小乘禅是“见闻转诵”,是只知道照着佛经上念,照本宣科,不能理解经文中蕴藏的的含义;中乘禅是“悟法解义”,已经能够领悟佛法所讲的意义,但也只是一种最表面的、最外层的了解;大乘禅是“依法修行”,能按照佛法正理修行,很多有成就的禅师都是这样做;最上乘禅则是“万法尽通,万法具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达到这一种境界时会是怎样的呢?林清玄先生曾经为修禅之人讲述过。
在唐朝末年的佛教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位高僧,他被称为华严五祖,接续了禅宗法脉,他就是圭峰宗密。他对于禅宗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对禅宗的发展,起到了极大作用。关于禅的层次,《楞伽经》中又分为四种:一是愚夫所行禅,即执有法不空而行禅;二是观察义禅,即于定中对义谛作静虑之禅;三是攀援如禅,即圭峰宗密禅师所说“欣上厌下”之凡夫禅;四是如来禅,即自证圣智境界之禅。
在《禅源诸诠集都序》里圭峰宗密这样说:“谓带异计,欣上厌下而修者,是外道禅。正信因果,亦以欣厌而修者,是凡夫禅。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是小乘禅。悟我法二空所显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禅。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习,自然渐得百千三昧。达摩门下,辗转相传者,是此禅也。”
宗密在这里将禅分为五种,分别是:
一、外道禅
二、凡夫禅
三、小乘禅四、大乘禅五、最上乘禅对于如何判别禅道,宗密讲得十分清楚,林清玄先生以此为据,说明禅修并不是佛教专有,外道也有禅法,即使同是佛教中的禅,也有深浅的分别,层次也有不同。
其中外道是以冥想为主的禅法,目标是为了自己能够升天以得到无上的欢悦快乐,这是一种错误的观点,若真这样以为,那么禅法也就有了偏失。凡夫禅相信因果的法则,尽管如此,他修禅是为了逃避痛苦、恶业、苦海修行,因有差别心,也不足取。小乘禅的基础是生老病死的无常观,大乘禅的修行依照一切皆空的般若真理,它们虽都符合佛法,但却不是最上乘、最清净的禅法,也就是没有达到修禅的最高境界。
那在宗密看来,什么样的禅是最上乘禅呢?“最上乘禅,如来清净禅”,宗密盛赞的这种禅是自心即佛,让本来就具足的自性暴露出来,不欣上厌下,不对“空”执著,甚至对于智慧或烦恼也不执著,做到这种境地,就是最殊胜的禅了。
他提出这样的观点并非凭借臆想,而是建立在广泛的研究与体验的基础上的。
圭峰宗密提倡在修禅中以“禅定”为重点,他说:“禅定一行,最为神妙,能发起性上无漏智慧,一切妙用万德万行,乃至神通光明,皆从定发。故三乘学人欲求圣道,必须修禅,离此无门,离此无路。至于念佛求生净土,亦须修十六观禅,及念佛三昧、般舟三昧。”
所以不管修行何种法门,禅定都是不可放弃的,即使是净土法门也不能例外。圭峰宗密对各家各派的教理都有深入的研究与体验,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的,他可以说是禅宗中一位集大成的大师,因此他的说法非常值得修禅者作为参考,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用自己一生的经历作出了对最上乘禅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