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荷马史诗见真章

达达尼尔海峡是一条把希腊和土耳其分割开来的窄海峡，位于亚洲这一侧，距它仅几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叫希萨利克。

根据希罗多德、色诺芬、普卢塔克和其他众多的希腊和罗马古典主义作家的说法，这里就是特洛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提到的特洛伊。希腊人不知道荷马是否到过特洛伊，但是他们都相信他所描写的战争场面确实发生过，也不怀疑这场战争就发生在希萨利克附近。

那是一个奇特的世界，众人皆像神灵，而神灵又处处体现人性。这里就是人和神最伟大的交锋场所。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帕里斯，绑架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并从希腊把她带回了特洛伊。为了抢回海伦，希腊国王阿伽门农率领军队来到了这里。也是在这里，希腊最著名的勇士阿喀琉斯杀死了帕里斯的哥哥赫克托耳。在《伊利亚特》的最后一幕，普里阿摩斯遇到了阿喀琉斯，谈判归还他儿子的尸首以及希腊和特洛伊双方停战的事情。

但是正如《奥德赛》的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帕里斯给了阿喀琉斯的脚后跟致命一击，完成了为他哥哥的报仇。而希腊人则借助一只巨大的木马，藏身其中，潜入特洛伊城，从而摧毁了该城。这样，特洛伊的黄金时代结束了——不久以后，希腊的黄金时代也终结。

后来的征服者们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因为他们认为这里确实发生过特洛伊战争——并且就发生在希萨利克这个地方。在公元前480年，波斯国王薛西斯一世在穿越达达尼尔海峡进入希腊之前，在希萨利克附近献上了1000头公牛作为祭祀品。一个半世纪过后，亚历山大大帝率领他的军队从希腊穿越达达尼尔海峡前，也是在同一地方向阿喀琉斯献祭。在整个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不断有游客来到希萨利克，一致认为这里就是特洛伊。

从18世纪开始，学者们对此观点提出了质疑。很多人怀疑在特洛伊是否真的发生过战争，更不用说荷马史诗中所讲的宏伟壮观的战争。一些人甚至怀疑荷马是否真的存在过，至少怀疑荷马应当是一个单独的人，而不是一系列诗人的合称。毕竟，他们认识到，在荷马和希罗多德之间还有数百年的时间差，而诗人和所谓的“黄金年代”之间也相隔数百年。

到了19世纪下半叶，只有少数学者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对历史事件的真实描述。而相信特洛伊——如果它确实存在过的话——就是现在希萨利克的人更少。对大多数人而言，《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伟大的文学作品，而不是历史。

但是仍然有人相信特洛伊确实存在过的，比如弗兰克·卡尔弗特，一位美国驻该地区的领事，同时也是一位业余的考古学家。在19世纪60年代，卡尔弗特在希萨利克附近进行了初步的发掘探寻，找到了一座古代经典的神庙和一堵亚历山大大帝时期城墙遗址。这让人十分鼓舞，同时他也相信，在希萨利克下面，隐藏着不同时期的历史印迹，但是，考古发掘所需要的钱远超出他的能力所及。

卡尔弗特在1868年的一天，邀请到访的德国百万富翁海因里希·谢里曼共进晚餐。这位德国富豪也对荷马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且也相信特洛伊就是希萨利克。跟卡尔弗特不同的是，他有足够的金钱支撑考古发掘工作的开展。

在1870年，他和他的团队开始考古发掘。谢里曼相信荷马笔下的特洛伊非常古老，并且只能在希萨利克地下更深的地方发现。因此他山上挖了一个巨大的坑，一直挖到坚硬的岩石才停下。在挖掘的过程中，他困惑不已，因为发现了很多石器时代的物品，而按常理来说它们应当在荷马所描绘的青铜时代或者铁器时代的城市遗址下面。在1872年5月，谢里曼在他的日记中承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仍然继续着自己的发掘工作。

在1873年5月，他发现了黄金——货真价实的黄金。正如他后来所讲的那样，他当时非常害怕，不知道工人们发现黄金后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他骗工人们说，他刚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因此工人们应当休息一下以示庆祝。随后他把自己的妻子索菲娅叫了过来，让她用头巾把金子偷偷地带走了。直到后来，这对夫妻才有时间仔细检查了他们所获得的财富，这远远超出他们所能梦想到的。这些都是工艺精湛的由金和铜做的物品，包括2只用上万条细的金丝编制的金冠，60个金耳环和8750个金戒指。

谢里曼认为，这一定是属于普里阿摩斯国王的宝物，其中一部分应当是海伦的。后来他推断说，当希腊人洗劫特洛伊时，一名王室成员发现了宝箱。这位倒霉的特洛伊人被埋进了废墟，而箱子和特洛伊城被大火焚毁。在珠宝箱附近发现的一把银钥匙应该就是开启箱子的钥匙，谢里曼猜测道。

谢里曼仍然对这些宝藏的安全性感到担心不已，他偷偷地把这些宝藏从边境线运到了希腊。土耳其政府对此举极为不满，就把他告上了法庭。1875年，谢里曼同意支付土耳其政府5万法郎以达成和解，从而获得了土耳其人承认他是宝藏的合法拥有者。

谢里曼这么快就认定他发现的是普里阿摩斯的宝藏，事实果真如此吗？谢里曼私下里也有些疑虑。尽管这些宝藏光彩炫目，但是却缺乏其他的证据来解释希萨利克就是荷马笔下的特洛伊。谢里曼曾经发现过一个小型的史前城市遗址，但是这里并没有诗人所描述的宽敞的街道或者高大的城楼或者城门。

他决定继续发掘下去，但是土耳其政府仍然对他走私宝藏的行为愤怒不已，拒绝为他颁发挖掘许可证。因此闲不住的谢里曼决定到别的地方去继续寻找特洛伊战争遗迹。

如果他没有办法去普里阿摩斯的王国，那么他还可以去阿伽门农的王国。古典作家们也早已经对阿伽门农王国的方向做了指示——在迈锡尼，紧靠希腊阿尔戈利斯湾的科林斯。迈锡尼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古希腊国王们的陵寝所在地。跟希萨利克不同的是，迈锡尼可以发现很多可视的、宏伟的遗迹。

谢里曼想到在迈锡尼城墙的外围挖掘，之前没有人注意过这个区域。这儿的考古发现甚至比希萨利克的发现还要惊人。他发现了5个墓地，其中有19具成年男性和女性尸体、2具儿童尸体的残骸，上面盖着黄金。坟墓中还有上面装饰着金或银饰品的青铜剑和匕首、金银杯子和盒子，另外还有数百枚金币。男人们脸上带着金面具，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肖像画。谢里曼戏剧性地夸张说，他看到了阿伽门农的脸庞。

现在谢里曼更加相信荷马所描写的这个民族和战争确实存在过。但是迈锡尼发现的奢华的墓地使得希萨利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又让谢里曼困惑不已。最后，在1890年，土耳其政府终于允许谢里曼继续挖掘希萨利克，当然这又是以一大笔“许可费”为代价的。

这次谢里曼在山坡的西部进行挖掘，这里距离他发现普里阿摩斯宝藏的地方有22米远。在这儿，他发现了一座大型建筑物的遗址。这看起来很像是荷马所描写的诸位英雄的居所；谢里曼想，也许这就是普里阿摩斯的宫殿遗址。工人们甚至在宫殿的墙内发现了一些陶器的碎片，具有很明显的迈锡尼风格的外观和装饰。这为谢里曼提供了他所寻找的迈锡尼和特洛伊之间的关联证据。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战争，那么至少也曾经发生过贸易往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890年的发现同样也验证了谢里曼最担心的事情，即最新的发现比谢里曼在19世纪70年代的发现离地面要近。这就暗示着荷马所描述的特洛伊的建造时间，要比他发现宝藏的小城的修建时间晚了几个世纪，因此这些宝物不可能属于普里阿摩斯或者《伊利亚特》中任何一个人。更糟糕的是，这就意味着心急的谢里曼因着急打通小山的底部，恰好挖掘工作穿过了荷马的特洛伊遗址。因此，他也毫无疑问地破坏了自己想发现的城市的遗址。

谢里曼死于1890年，其未能完成的事业留给了曾经担任自己助手的威廉·德普菲尔德。德普菲尔德认为在1890年早期发现的大房子就是谢里曼苦苦寻找的青铜器时代的组成部分，于是他沿着城市遗址一直向西和向南两个方向挖掘。在1893年和1894年，他发现了更多的大房屋，一座瞭望台和91.44米长的城墙。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很多迈锡尼时代的陶器。

德普菲尔德因此下结论说，这就是荷马的特洛伊。实际上，他所发现的瞭望台、高大的房子和宽广的街道比谢里曼所发现的所有建筑更加符合荷马所描述的特洛伊。德普菲尔德分析希萨利克下面的历史沉积物，认为谢里曼发现的小城镇是希萨利克的第二层建筑遗址，大概建于公元前2500年；德普菲尔德发现的遗址，属于建在同一位置上的第六层建筑遗址，时间大概为公元前1500年至前1000年。尽管这种推测不是很精确，但是却让德普菲尔德的发现非常接近关于特洛伊存在时间的传统观点——也就是大概公元前1200年左右——从而使他更加自信自己发现的就是荷马所描绘的特洛伊。

德普菲尔德的观点流行了40年，一直到美国一支探险队在卡尔·贝尔根的率领下到达希萨利克。贝尔根的挖掘工作从1932年持续到1938年，证明了德普菲尔德假设中存在的很多重大缺陷。贝尔根认为，第六层特洛伊城市遗址的毁灭，不可能是希腊人入侵的结果。城墙的一部分地基发生了位移，而其他部分则似乎坍塌了。贝尔根相信人为的破坏不会造成这种严重的后果，即便是有通天神力的人，也不可能做到。他把这归咎为地震。

根据贝尔根的理解，希萨利克的第六层城市之后才是荷马所讲的特洛伊——即第七层城市。在地震之后，特洛伊人重新修建了他们的城市，但是修建的方法却完全不同。第六层城市里面宽大的屋子，在这儿被改成了小房间；宽阔的路面也挤满了小房子；每家每户地板下面都藏着一个大的储藏罐。所有这些都表明这座城市正处在包围当中，外面希腊人就站在城下虎视眈眈，每一处空间都挤满了难民和他们的物品。贝尔根推断说第七层城市很快就在第六层城市之后就没落了，因此这种观点也符合对特洛伊战争发生时间的传统记载。

先是谢里曼，然后是德普菲尔德，最后是贝尔根，虽然发现的地点不同，但是他们3位考古学家都声称自己在希萨利克发现了荷马记载的特洛伊。

所有这三位专家如果听到后世的学者及考古学家们的进展的话，他们会非常兴奋的。最让人振奋的证据来自于赫梯文明的遗址发现。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学者们破译了一些在附近发现的粘土板上的文字，其中记载了与赫梯王国有来往的外国国王以及外交官名单。一些学者指出，这里面就有普里阿摩斯和帕里斯的赫梯文的译法。

德国考古学家曼弗雷德·科夫曼回到了希萨利克，这次他运用了最新的遥感技术，确认德普菲尔德、贝尔根所发现的城墙的历史年代要比原先预测的要早得多。科夫曼发现的特洛伊城更可能是荷马所说的英雄们所在的城堡。科夫曼分析指出，在公元前8世纪，特洛伊的城墙可能仍然存在而未倒塌，荷马甚至曾到过这个地方。

但是今天大部分学者不再急于得出结论——或者至少不像谢里曼、德普菲尔德和贝尔根那样着急。他们强调说，赫梯的楔形文字泥板可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解释，也并不足以证明曾经存在过普里阿摩斯或者帕里斯，更不用说赫克托耳、海伦、阿喀琉斯或者阿伽门农等人了。

大部分学者都承认，他们无法确定特洛伊战争是否真的发生过。《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对失落已久的黄金时代的渴望、诗人生动的想象力相结合的产物，因此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是对历史事实的陈述。但是，正如谢里曼所怀疑的那样，在希萨利克附近的小山和迈锡尼曾经毫无疑问分别存在过宏伟的城市和城堡。尽管历史学家无法指出这两个地方的民族的名称，也无法确定他们的生活习俗，但是他们认为这两个地方的人们曾经进行过大规模的交往。

特洛伊人民和迈锡尼人民之间，一定相互交谈过，相互贸易过，并且很可能还相互打过仗。至少在这一点，谢里曼和荷马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