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一切人又不为任何人”的教育思想(4)
卢梭,这个典型的“现代人”,理想主义者与流氓无赖集于一身,而且是因为后者之故而成为前者的,这个人物必须有“道德尊严”及其姿态才能经得住自己,同时由于无节制的虚荣和无节制的自我蔑视而忧伤:这样一个怪胎,已经在我们新时代的门槛旁安营扎寨,劝告人们要“回归自然”——他究竟要回何方?
可见,尼采式的自然教育与卢梭式的自然教育针锋相对,一个视自然为恶的典范,一个视自然为善的源泉;一个主张培养可爱的善人,一个要求培养可怕的强人。
应该特别强调指出的是,尼采对于上述伟大教育思想家的攻击,并不表明尼采只是鄙视他们和他们的教育思想,相反,这倒是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尼采对他们的尊敬和褒奖。因为,尽管尼采本性好战,富有攻击本能,但他只愿战胜实力相当的对手,愿意在与劲敌的决斗中彰显自己的力量,促进自己力量的增长。也就是说,被尼采攻击的这些教育思想家,至少都是一些值得尊重的,与他同属一个档次的人物。关于这一点,尼采在他的自述中有过如下表述。
我的战争实践可概括为四大原则:一、我只打战绩卓著的人——假如有可能,我会等待,直到他们成为胜者时再战;二、我只在找不到盟友、孤立无援、引火烧身的时候才向敌人发起进攻……;三、我不搞人身攻击。我把个人当作放大镜,用以窥见鬼鬼祟祟的、一般难以把握的窘态……;四、我只攻击排除了个性差异的、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过反面经验的事物。诚然,在我看来,攻击是嘉许的证明,有时也是感激的证明。我把我的名字同某人某事相联系,用以表示对人的尊敬和褒奖。赞许或反对——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在尼采看来,他攻击谁就是对谁的尊敬、嘉许和褒奖,也是对受攻击者的感激。如果谁只是断章取义地理解这些话,那么他一定要么有一种莫名其妙感,要么就会被尼采的狂妄所激怒,感到世上最大的狂妄也莫过于此。然而,如果了解了尼采战争实践的四个原则,可能就会理解尼采这些话的真实含义了。由于尼采只攻击那些最伟大、最强劲的对手,并且是孤身奋战,不搞人身攻击;所以,在尼采看来,无论是赞许也好,反对也罢,只要能将他的名字同某人某事相联系,就是对他们的尊敬和褒奖。
除了对自己战争实践的原则进行了归纳和澄清之外,尼采还对自己战争实践的实质进行阐释,并总结出了伟大政治的四个定律。
我带来战争。并非在民族与民族之间……并非在等级之间。……我发动的战争穿越所有荒谬的偶然性,民族、等级、种族、职业、教育、教养的种种偶然性:一场战争,犹如在上升与没落之间,在求生命的意志与对生命的复仇欲之间,在正派与奸诈的欺骗之间的战争……
尼采承认自己用锤子进行的哲思带来了一场战争,并为发动这场战争深感骄傲和自豪。但是,他带来的这场战争不同于民族与民族之间以及等级与等级之间的战争,相反,他所发动的战争恰恰要穿越包括民族、等级、种族、职业、教育、教养在内的所有荒谬的偶然性。实质上,尼采发动的是一场上升与没落之间的战争,一场求生命的意志与对生命的复仇欲之间的战争,一场正派与奸诈的欺骗之间的战争。
第一定律:伟大的政治想把生理学变成所有其他问题的主宰;它想创造一种权力,强大得足以把人类培育为整体和更高级者,以毫不留情的冷酷面对生命的蜕化者和寄生虫,——面对腐败、毒化、诽谤、毁灭的东西……而且在生命的毁灭中看到一种更高心灵的标志。
第二定律:对恶习的殊死战争;任何一种反自然性都是堕落的恶习。基督教教士乃是最有恶习的堕落种类:因为他传授反自然性的学说。
第二定律:创造一种对生命的袒护,强大到足以胜任何伟大的政治:这种伟大的政治使生理学变成所有其他问题的主宰——它把人<;类>;培育为整体,它对种族、民族、个体的衡量是根据他们的未来[—],根据他们所蕴含的对于生命的保证进行的,——它无情地与所有蜕化者和寄生虫一刀两断。
第三定律。其余由此得出。
相对于当时的欧洲政治普遍把伦理学看作最高价值的载体,尼采所构想的伟大政治要把生理学变成所有其他问题的主宰。在尼采看来,伦理学袒护孱弱的生命,同情生命的蜕化者和寄生虫,是反自然性的。与伦理学相反,生理学袒护强壮的生命,以毫不留情的冷酷面对和毁灭生命的蜕化者和寄生虫。无论是对种族、民族,还是对个体,生理学的衡量标准是它们所蕴含的生命力和它们的未来前途。
三、箴言式的呈现方式和野猪獠牙式的语言风格
我们常说,人不能有傲气,但不可以没有傲骨。尼采的孤芳自傲可以说是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为了能够更加自由地阐发自己的哲学思想和教育思想,不受研究文本系统性和连贯性的束缚,他采用了箴言式的呈现方式。为了引发读者的注意,震撼人们麻木的神经,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他采用了野猪獠牙式的语言风格。
(一)箴言式的呈现方式
使用箴言形式写作,不追求完整的思想体系,是尼采写作的显著特征之一。他曾自称是用箴言写作的首席大师,能用十句话讲出他人一本书也说不出的东西。此外,他还有意识地追求一种四分之三式的写作风格,一种浮雕式的教育范式。
1.用十句话道出一本书的内容
尼采曾自称要用十句话说出别人一本书所讲的内容,或者要以一个简短的箴言道出别人以整整一本书都不能道出的道理。“警句和格言是‘永恒’的形式,而我在这方面是德国人的首席大师:我的抱负是用十句话说出别人用一本书说的话,——别人用一本书也没有说出的话……”从1878年《人性的,太人性的》开始,尼采一改他早期作品系统连贯的研究风格,开始以箴言的方式表达其深邃复杂的哲学思想和教育主张。什么是箴言?箴言与谚语有何不同?尼采为什么那么偏爱箴言式的写作方式呢?
“箴言”(Aphorismus)一词源自希腊语(aphorizein),原意为“界定”、“区分”。尼采运用箴言作为自己作品的表达方式,就是有意不仅从内容上,而且从形式上都要与那些已经被奉为“真理”的哲学思想和教育思想划清界限。事实上,箴言的作用就在于对迄今为止被视为“真”者进行重新审视和估价,必要时予以修正。就其本质特征而言,箴言有别于谚语。
谚语是对人们长期生活经验的总结,是被大多数人信以为真的常识、惯例和共识。谚语以匿名性和客观性为特征,以妇孺皆知、通俗易懂的面目呈现,标志着人们对特定事物思维的终结。与之相对,箴言具有强烈的个体性和主观性,它的作用不在于表达某种客观事实或者科学结论,而在于表达言说者的个人感悟和体认。箴言非但不追求世人的普遍认可,反倒是将平庸看作自己最大的敌人,不断脱离寻常和惯例,突破常规与共识。它常能以其特有的反叛性,出语惊人,表达全新的道理,让人对从前信以为真的东西产生一种陌生感,从而促使人在一种出乎意料、醍醐灌顶的震撼中,与过去划清界限,追求一种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