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回确山:英雄诞生的摇篮(3)
突然有一天,团防营的两个兵差闯到了学生食堂,将正在做饭的老李拖了出去,吊在操场靠近围墙一侧的槐树上,开始拷打。原来,兵差是奉了学监的命令,说是老李偷了他一件衣服。老李有点懵,以为单纯是丢衣服的事情,不停地大声喊冤。而兵差哪管老李冤不冤,见老李越是叫唤,越是打得狠。紧挨操场的庚班,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哭喊声,正在上课的马尚德开了小差,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往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上面的一幕!马尚德立即向老师打报告,说操场上有当兵的行凶。顿时,班里炸开了锅,纷纷凑到窗前,一看究竟。马尚德带头冲到了操场,喝道:“住手!凭什么在学校里打人?”兵差见是一个衣衫补丁加补丁的穷学生,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打老李。马尚德也恼了,一个箭步上前,扳住打人的那一个兵差的手:“你得说清楚!”
“少管闲事!”
马尚德是经过“五四运动”锻炼出来的,见过行凶作恶的世面,也认定了邪不胜正的明理。他说:“你们跑到学校来打人,就是不对!即使他有什么错,犯了法,也该先有学校处理,再交县警察局审理!根本不该由你们两个兵差多管闲事!”
马尚德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力气加大。马尚德从小就在寨子墙下跟人学过武,而今正值青春,力气自然大得很。被扳的兵差疼得咬牙切齿,站在一旁的兵差见状挥着水火棍就朝马尚德抽去。没等对方靠近落棍,马尚德迅速松手,上前便是一记侧踢,然后转身一记右勾拳,只见两个兵差躺倒在地,一个捂着腰身,一个捂着左脸。
这时,张家铎带着学生们围了过来。兵差见状,顾不上疼痛,连爬带滚地跑了。
马尚德给老李解开了绳索,问清了缘由。他安慰老李,说这件事校长肯定会出面处理的。
不料,傍晚时分,学监纠集了团防营一个排的兵差,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学校,分成两伙,一伙去抓老李,一伙去抓马尚德和张家铎。学监特意吩咐兵差:“见学生阻拦,就打,一个也别放过。务必将那两个学生绑到我面前!”
在楼上看到这一场景的学生,意识到学监开始报复了,连忙去给老李送信,让他先躲起来;同时交代其他同学给马尚德和张家铎送信。此时,马尚德刚从教务处出来,听到同学说这个事情,立即回头跟教务处的老师汇报了此事,并向老师要了一盒火柴,然后飞跑到了学校宿舍。学校宿舍分为一栋教师宿舍和六栋学生宿舍,房子都是木头做的,因为漏雨,屋顶还盖着茅草。马尚德爬上了屋顶,看着兵差速跑过来,端着枪,瞄向自己。
“赶紧下来,不下来,老子开枪打死你!”
马尚德笑了笑,接着立马厉声回道:“学校是读书的地方,你们团防营要抓人,必须拿出公文来!有公文,应该找校长去谈!没有公文,就是乱抓,就是个别害群之马的私事!”
“赶紧下来,不下来,老子开枪打死你!”
马尚德毫不示弱:“你敢开枪,老子先把宿舍点了火!”
说完,马尚德抽出几根火柴,并在一起,擦燃。火柴头上的火苗猛地一下蹿了起来。然后,他抓起屋顶的一把茅草,比画给兵差看。
兵差一下呆住了。
“老子早就猜到了,团防营这次派人来,就是个别害群之马的私事!是私事,就赶紧滚出去!”马尚德几乎是在吼,“你们听好了,不滚出去,老子一把火把宿舍烧了,就说是你们拿枪逼我点的火,要我嫁祸给老李!”
兵差担心事情闹大了,不好向营里交代,毕竟这次出兵,是看着学监跟营长的交情,私自出来的。要是事情真闹大了,营长那歪把子手枪指不定就把不住了。
见兵差还在犹豫,马尚德立即点燃了手上的茅草,高举在空中,说:“赶紧离开,要不你们和学监一起,得不到老子任何便宜!”
这时,张家铎几乎是领着全校360名学生一起喊着口号走了过来:“维护学校正义,兵差滚出去!”
见状,兵差赶紧离开了。
兵差前脚出了校门,校长后脚就到了宿舍前。马尚德顺着柱子溜了下来。校长指着马尚德的鼻子骂道:“又是你惹的事,看我不开除你。”
马尚德回道:“开除我并不是难事,但是您得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呀!”马尚德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了校长听,加上老李和其他老师、同学一起求情,校长这才作罢。而同学们知道了学监是整件事的主谋,纷纷嚷着要去找他算账,场面一度失控。
再说那学监,哪有胆量跟群情激愤的学生们照面呀!他早已溜之大吉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说到这里,或许会给人以误解:马尚德在学校里似乎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各种学生运动上面,至于学业,似乎不怎么专注。
如果你这么理解,那就错了。我们说过,马尚德自小就聪敏好学,尤其是对于来之不易的进入高小的学习机会。他参与各种学生运动,正是因为对于学业的理解。他要在课本之外去践行真理,坚持真理。在高小,课堂上的学习已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所以他总是私下里去找老师借书看,去找伙夫老李借书看,因为他们都是藏书甚多的人。他打心眼里就尊敬知识与文化。
这几年,他陆陆续续地读了李大钊、陈独秀、鲁迅等人的书籍,以及不少进步杂志。但是限于固有的知识结构,他读得疑惑丛生。还好,老师们都很支持他,给他不厌其烦地讲解。在他们看来,假以时日,马尚德肯定不是现在这个马尚德!
16岁的那一年7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但是在当时,确实是极其隐秘的——中国共产党诞生了!此时的马尚德,已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阳光雨露滋润了他的成长。然而,即使他读了《新青年》杂志,也没有对中国无产阶级政党产生足够的认识,当然就不能意识到这个政党与革命新曙光之间的关系。在之前,也就是亲历“五四运动”的那个10月,孙中山将中华革命党正式改名叫中国国民党,特别是在北洋军阀窃取了辛亥革命的革命成果以后,坚定不移地进行着反袁斗争、护国斗争。而马尚德在他私塾时期,对进行农民起义的白朗的印象根深蒂固,他自然而然地将孙中山与白朗联系到了一起。
这一年,参加了无数学生运动的马尚德,才真正冷静下来,认真思考革命的含义。他开始回头反复而系统地读李大钊、陈独秀、鲁迅的文章,并且一丝不苟地在作业本上做了读书记录。他在他们的文章中看到目前的中国还是有青春的一面的,并非一蹶不振,因为革命的实质就是重新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对老师说他喜欢鲁迅的《狂人日记》。老师问喜欢它的什么?他说它揭露了封建宗法礼教制度是致使人吃人的本质。老师继续问,揭露了又能奈何?他说,揭露了,就会令人觉醒;觉醒了,就会行动起来。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次对话过后,他不再沉迷于课本,而是将读书与写作结合起来。老师对他相当宽松,只要课堂考试能及格,就不会干涉他在课堂上写作,甚至逃课在图书馆写作。
这一年,马尚德在写作方面,小荷才露尖尖角——文采斐然,笔锋犀利,只待逐渐老练、辛辣起来。
17岁那年,马尚德遇到他人生的又一件大事——婚姻!中原地带有早婚的风俗。母亲与二叔、二婶为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姑娘姓郭名莲,家在汝南县小郭庄,相貌没得说,年龄要比马尚德长1岁,是1904年生的。在当地民俗里,马尚德是属小龙,而郭莲是属大龙,两人若能结合,是典型的“成龙配”。
我们知道,马尚德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是他不愿这么早就结婚。他推脱说自己明年才高小毕业,何不等到明年再说?
母亲听罢,严肃地告诉他:“你可以不成亲,但是你妹妹总得在16岁的时候出嫁吧?!”
马尚德想道:母亲说得在理,妹妹16岁出嫁,肯定是不能耽搁的。中原本就注重女子妙龄花季出阁!耽误了妹妹,那就耽误了她的一生呀!同时,母亲这些年一个人把自己跟妹妹拉扯大,艰难辛苦数不尽,是该找个儿媳妇在身旁陪着才安心。
而二叔此刻找上门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上了高小,喝了一点墨水,就瞧不起乡下姑娘!”
思前想后,马尚德松了口,答应先去相亲。这一去,竟发现郭莲落落大方,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像出水的芙蓉,言行举止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郭莲能下田里种地,也能待在家中做女红。
马尚德前后去见了郭莲三次,最后答应了这门亲事。经过母亲与郭莲父母商量,定在马尚德暑假之际,择良辰吉日,迎娶、回门。
因为婚事,马尚德多次往返在确山与汝南之间,途中见闻颇多。这无疑扩大了他对农民,尤其对难民的亲历认识。时值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占据直隶、河南、湖北的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打败了奉系军阀张作霖,企图乘胜武力统一全国。他们与英帝国主义合谋,买通了广州军阀陈炯明,指使陈炯明炮轰总统府,迫使孙中山逃往上海。军阀的混战,让马尚德的心绪忧虑,即使婚事在即,也难见他真正爽朗的欢笑。他在想:天下不平,大丈夫何以齐家?!
到处的百姓因战乱而失家园的情景,让马尚德彻夜难眠。看着熟睡的郭莲,他不禁心生歉意:怕是今生要让她跟着自己吃苦了,因为自己会去做像白朗一样救民于水火的人,免不了遭人暗算。
1923年2月,也就是马尚德高小的最后一年,京汉铁路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二七”工人大罢工。工人领袖林祥谦为了三万铁路员工的生存而自我牺牲的精神,深深感染了马尚德。这一点,在后来马尚德参加革命,成为一名革命领袖的时候,他仍然不能忘记林祥谦事迹对自己的影响。他当时面对全校学生,紧攥拳头,说:“共产党人的骨头就是硬!今生做人当效林祥谦!”
这句话,是他对中国共产党产生信赖的最早的誓言。
1923年秋,马尚德高小毕业,顺利考上了位于开封的河南省立第一工业学校。之所以选择该校,主要是因为他厌恶军阀,心生实业救国的梦想。入校后,他才知自己被分到了纺染专业。他笑着问自己:“尚德,你想把中国染成什么颜色?红的、蓝的、黑的、白的、黄的?”
当时,开封是河南的省城,是河南省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因为省立第一工业学校是工科院校,所以学校图书馆里大多都是与学科有关的应用性的书籍,至于那些与时俱进的青年读物,自然是寥寥无几了。马尚德自然是焦心的。但是很快,他通过同学,进入了中州大学和河南第一师范大学的图书馆,还通过老师到省立图书馆办理了借书证。这三处地方,几乎囊括了河南省所有的社科类的书籍。有些书,以前是闻而未见;有些书,以前是闻所未闻。马尚德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全身心地扑在这些书籍上,读后他感到耳目一新,精神为书中的真理而震撼。
这年冬天,马尚德在报纸上看到北京大学新成立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招募会员,心里一动。因为早先,他读过《共产党宣言》,被《宣言》里的“纲领”深深吸引,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二七”工人大罢工事件的工人领袖林祥谦的模样。他赶紧将自己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给北京大学的联络员李骏邮寄过去。很快,李骏写了回信,说研究会同意吸收马尚德为会员——这种加入某某研究会的事情,在今天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当时,中国共产党刚刚成立不久,该研究会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理论基地,而且,许多年后,研究中国共产党党史的学者们发现,马尚德当年加入该研究会,是开封市的第一人!更加值得感动的是,直到抗战全面爆发,该研究会解散,整个河南省,只有4个人是该会会员。学者们翻阅当年的会员登记簿,查到马尚德的入会时间,是最早的,同时是全国范围内的第88位会员!这不简单呀!马尚德入会,自然是有收获的——通过该会的各项活动,马尚德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开始系统化,为他日后的革命道路,奠定了不可磨灭的理论基础。
有一天,马尚德在中州大学的图书馆,碰到了自己学校的老师贺光吾。通过一些交谈,马尚德发现贺老师平易近人,学识非常渊博。便将自己近些天的读书感受告诉了贺老师:“小时候,将打鱼的、砍柴的乡亲们说的太平军的故事,当成了历史,而今在图书馆里读到太平军,竟然发现两者完全不是一码事!”
贺老师说:“听故事,有听故事的好处,比如它让人物更形象,事件更生动;而读历史书,就好比你的照镜子,能辨识美丑之事。”
马尚德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贺老师接着说:“而今中国正面临大革命,几句话是说不透革命的道理的。你可以参加学校的青年协社读书会,将自己的读书体会在活动上跟同学们交流,针对当今中国的现实,提出问题,拿出解决办法,若与同学各执己见,甚至可以进行辩论。”
不久,有同学告诉马尚德,青年协社读书会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外围组织,专门吸收进步青年参加读书会。马尚德自然不会错过贺老师介绍的大好读书机会。马尚德发现,每次参加读书会,都会有新内容,回头细想,这段日子,读书的收获还是蛮大的,不禁更加频繁地与贺老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