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1)
回到虞府后虞锦才得知,段丽华因为丧子之痛,又加上受伤需要静养,如今已经被虞展石送到了虞家别院。
程衣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与程裳一同守在虞锦房里服侍。
虞锦问起虞屏那边的动静,程衣回道:“晨时小姐与虞大人出府后,便有个大夫径直去了二小姐房中诊脉,形色匆忙。我觉得有些不妥,见那大夫出府时便装作晕倒,那大夫无法,只得过来给我把脉,我想趁机反握住他的脉门,谁知竟被他避了开去。我无法再装病,只得眼睁睁看他就那么走了。”
程裳斟了茶,递给虞锦,说道:“后来,雁儿出了府,二小姐便独自进了佛堂,到这会儿都没有动静。”
“雁儿出府做什么?”
程裳笑着说道:“如若是平常,我和衣姐姐必然会有一人跟上去,可如今府外便站着一个讨厌鬼,不借着小姐的名义支使他,怎肯解气?”
虞锦知道程裳是拿断曲打趣,也不恼她,说道:“程裳,你去涌金楼见断曲。程衣,你跟我去佛堂。”
程衣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应下,程裳本来眉目一挑,脸上颇有几分喜色,后来听虞锦要程衣跟着去佛堂才觉出不妥来,急道:“那佛堂内如何凶险谁也不知,衣姐姐伤势未好怎能涉险?还是我跟小姐去吧。”
“就你这般鲁莽,本来无险也变成有险了。快些去吧,等见到断曲,要他一定想办法暂时拦住雁儿回府。然后,再去趟段丽华所在的别院探探消息,我要知道虞志的下落。”
程裳终是没拗过虞锦,只得絮叨了几句,依言而去。
待虞锦进了内间换过衣裳,程衣已经从厨房提回食盒来,虞锦淡淡一笑,说道:“果然知晓我的心思。”
“咱们要想大大方方走进佛堂,总该有些由头才是,姐姐疼惜妹妹送些糕点过去便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程衣冷静自持,自是比程裳那火热性子聪慧几分,否则虞锦也不可能打发程裳出府去跟断曲碰面了。
后院佛堂。
说是正大光明进去,但虞锦还是存了几分谨慎心思,刻意避开虞屏院里的丫鬟婆子疾步进了佛堂。虞锦轻车熟路走向东侧那扇紧闭的门,与程衣相视一眼后,避开那条能扯动房间内铃铛的红绳,催动内力去推那扇门。
门应声而开,跪坐在蒲团上的虞屏似是受了惊吓,慌乱起身时体力不支紧紧扯住虞锦的衣袖,然后便昏厥在虞锦怀中。
虞锦将自己的衣袖从虞屏手里扯出来,又将虞屏交给随后进来的程衣,朝她使了个眼色,程衣马上将虞屏扶出佛堂送回房间。
就在虞屏扑进怀中时,虞锦却并未忽略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虞锦冷笑,这佛堂内果然藏匿了不明之人。虞屏以为只要扯紧自己的衣袖,自己便不能放任其晕倒在怀中不管,却不曾料到还有跟在其后的程衣在。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虞锦发现有白色衣角从佛像处滑落,虞锦瞬即闪身过去,那佛堂后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虞锦细细查寻着何处有机关,突然看见莲花座上其中一枚莲花瓣颜色有异,比其余的莲花瓣更红一些,于是撕下一角衣襟裹在手上试探地去旋转那枚莲花瓣。果不其然,莲花座下探出仅一人能滑落下的洞口,往下竟是一条密道。虞锦细想这佛堂的位置,料想这密道必是通向了府外。
虞锦嗅着这佛堂内消散不去的迷香,知道那人定是手持金色羽箭号令锦卫的蒙面人,本想跳下密道追过去,又担心那人会藏匿在密道内伏击。思索间,却正好看见那密道内有细微的金光闪烁,虞锦心里一动,撕下一侧衣襟裹了另一只手,从密道的洞口处迅疾滑落下后站稳身子,见密道内空无一人才将发着金光的东西捡起来,正是那枚被窃的金色羽箭。
虞锦嗅着那迷香的气味顺着密道追了出去,这密道不像是新凿开的痕迹,倒像是有些年岁,可是并不长,才走了十几丈远便出了密道,出口处正是虞府后院街口小巷,前面种着几棵参天大树遮挡了洞口处,所以没有人会察觉到树后竟会另有乾坤。
虞锦进了密道洞门,却在洞门关闭的刹那又折回身跃上树,隐在繁茂枝叶后,心中默默数着数,算准从洞门口到佛像莲座耗用的时间,果不其然,就在那一刻,佛堂内火光突起,竟似早已埋下的炸药,宛如晴天霹雳将人心中最后的温情炸得粉碎。
虞锦在树上有那么一刻的愣神,想起还在虞屏身边的程衣,随即打起精神在树枝上轻轻一踏,借着树枝柔韧的力量跃进府墙内。
虞屏的院子已然乱成一团,虞展石命人救火,又在得知虞锦还在佛堂内后让人进去相救,只是火光冲天进去无异于送命,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往火焰四射的佛堂内去。
虞屏在丫鬟的搀扶下痛哭着,小脸骇得青白,口口声声喊着“姐姐”,唯独程衣始终站在一侧,波澜不惊,似是与己无关,丝毫没有流露出担忧的意念来,虞锦心中不禁微微赞叹,唯有这样的脾性才能被委以重任。否则,是断曲也就罢了,如若是程裳在这估计早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救人了,压根就想不到她家主子哪能这么轻易丧命?
所以,当虞锦淡然自若地走出来时,虞屏眼中闪烁的异色一瞬即逝,而虞展石却是发自肺腑地惊喜欣慰着,这么多年的扶持磨炼还没有派上用场,怎能这么快就消失殆尽?程衣仍旧是那副表情,只不过却朝虞锦走近了几步,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虞锦既然已经拿到了那枚金色羽箭,便暂时先不与虞屏计较,带着程衣回房,程裳也很快赶了回来,听说此事后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去找虞屏理论清楚为什么要加害亲姐?
“你早就料到了他们会炸佛堂?”程衣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诧异之色,淡淡地问道。
虞锦将裹在手上的衣料给两人看,青白色的精致云缎上已然灰暗不明,有些地方更是发了黑。因断曲擅长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见虞锦不喜在身上放很多药丸,便做了药水将虞锦所有的衣物都浸泡过,即便沾染了毒物,也能很快知晓。
“密道石壁上有毒,我料到他们怕这毒不足以将我置于死地,必然还有后招。我从密道进了后巷追不到人势必要回去见虞屏,那么从密道返回是最为便捷的路,而进了密道到了佛像莲座的入口处,必是人最容易放松戒备的地方。我隐在树上想瞧瞧他们的杀招,不过倒未曾料到他们会选择炸了这佛堂。”
程裳说不出到底是喜是怒,说道:“好个二小姐,果真是深藏不露。可是这么一来,佛堂毁了,二小姐岂不是不能利用在佛堂祈福溜出去?”
虞锦冷笑,说道:“佛堂之谜已然被人探查得知,最好的处置便是炸毁,那人也算是当机立断,有几分魄力。”
虞锦伸手入怀,将金色羽箭握在手中细细看着,程裳诧异道:“可是那人为什么甘心将金色羽箭留下?如果拿在手中,还能掣肘誉王的锦卫制造混乱,何乐而不为?”
虞锦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这金色羽箭已经不能再号令锦卫了。誉王那样的人物,又岂会放任他人鱼肉?佛堂内藏匿着的那个人必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扔在密道内引我下去。他以为一场大火,会将我与金色羽箭都烧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那人心地也太歹毒了。”程裳怒道。
虞锦闻言笑了起来,程衣也暗自摇了摇头。程裳追问两人为何这般神情,程衣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她在笑,如若她是那人,定会比这狠毒一百倍才是。只涂毒密道、炸毁佛堂算得了什么?”
程裳撇了撇嘴,说道:“好,好,别以为我听不明白,你哪里是在说她狠毒不狠毒,只是在夸她心敏思捷,计谋无双。可我出去这半日,也没个人问问我那雁儿什么情况。”
虞锦与程衣再度笑起来,程裳羞恼不依,还是程衣说了好些话哄着才叫她开了口。
“那雁儿出了府先是去驿站,未等断曲乔装跟进去,雁儿却又很快走出来去了城郊天容阁。只是并未进去,走到半山腰处,便折了回来。断曲回来与我见过,便又赶去段丽华的别院。喏,这是断曲要我交给你的药囊……”
虞锦接过,却发现这药囊上的针线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看向程裳,程裳早已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天容阁。”
虞锦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明日该是去天容阁赴约之日了。
天容阁位于城外天容山山顶一块突起的陡峭悬崖上,一半在崖上,另一半却在崖下挖出的山洞内。虽号称绝世清修的古寺,其实从无香客进出。这里是匪盗枭雄避祸之地,上天包容微渺之人的所有罪过,所以取名为天容阁。天容阁声名鹊起后,此山也跟着改名为天容山。
只要进了天容阁的人都不能寻衅滋事、恣意恩仇,一切要守天容阁的规矩。但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缘进天容阁,否则任凭杀人越货之辈、寻常歹徒都能进天容阁得以庇护,天下岂有休日?
进天容阁,必要过最为凶险的六风阵、阴阳桥。
程衣的武功比程裳略高一筹,如若没受伤前倒也可一试,如今怕是万万不能了,断曲去虞府别院探查虞志的下落也不在虞锦身边。虞锦只能独身一人前去天容阁,程裳急得直跳脚,被虞锦以送回乾坤门作威胁才安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换过一身云缎白衣,腰间系着淡青色水纹腰带,翩翩浊世佳公子装扮的虞锦出府。
虞锦骑马前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城到了天容山脚下,回头看去,见程衣不远不近地骑马跟着,心里一热,却不露声色,说道:“既然跟着来了,便只在外边候着就是,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得擅闯天容阁。你如今受了伤,不比从前,硬来只会丧命。”
程衣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刚才听说誉王的人马已经从梁川行至此处,驻扎在十几里外等候阗帝召见,因誉王喜好美色,还派人去城内请了几名歌姬相伴。”
虞锦暗笑,这段无妄也太会做戏,非要闹出点动静来暗示众人他此番才至阳城。
进了天容阁才知里面还有不同的阵法,但是都极为简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悬崖处的六风阵。所谓六风阵,是指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射来的如雨暗器。如若一个不慎,暗器袭身,那么运气好的便是等死,运气不好的便等着被天容阁的人杀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不值得被救,想进天容阁而没有能力进的人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
虞锦踏进六风阵,东西面暗器齐发,皆是细如牛毛的淬毒银针,东西面银针至身前时,虞锦没有往南北两方移动,而是一跃而起,果然,又避开了南北两方随即而至的银针。虞锦在空中一个拧身翻落到西南角处,避开了落在原地的几排银针。只是,西南角处异动厉害,虞锦紧扣住手中的银扣掷向西北处,身形却迅疾落在中间。回身看去,西南角、西北处都是一片银针。虞锦将银扣往六风阵各个方向一同掷去,六风阵银针不想竟安静下来,这一关虞锦算是闯过了。
虽是凶险,可是只要知晓其中规律倒也简单。只是来到这阴阳桥,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为什么这两关皆设在悬崖处。正是因为闯不过六风阵被银针所伤的人可以直接被投掷在悬崖下,简单了事。而阴阳桥便是一条长约五十丈细如手指精钢打造的铁链,连接在两山之间。外山乃是天容阁的门户,后山才是天容阁主寺之所在。阴阳桥更是根本不需要人动手弃尸,只要一个不慎从细如手指的链子上滑落,便坠亡崖底,天地为棺,孤魂野鬼也有三千尸骨为伴。
虞锦在心中盘算,如若奋力一跃也有七八丈之距,可是因有晨露铁索湿滑,落下之时势必不能很好地稳住身形,铁索也会抖动得厉害难以控制,只有一步步走过去。
晨雾飘渺,云烟缭绕,虞锦身着白衣缓步走在细不可见的铁索上,铁索晃晃悠悠,她的身形也跟着越发飘逸起来,无一丝着慌,无一丝惊恐,就那样闲庭信步一般,淡然自若朝天容阁主寺走来,眉眼间尽得风流,这一幕落在天容阁主寺众人眼中,又是各自惊叹。虽均有上乘武功,可是将这索命的阴阳桥走出这般风致的也唯有这十七八岁年纪的俊俏少年,谁人都想多看一眼,更有甚者竟盼着这少年在这铁索上多走一会,站在铁索尽头笑吟吟地看着虞锦的誉王段无妄,便是其中一个。
虞锦行至离铁索尽头三丈远时,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似是有何事物穿破云烟近身而来,虞锦为避暗器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这么直直落了下去。
云烟未散,那铁索桥上风骨雅致的少年便这么失去了踪影,众人不可置信那少年一眨眼便不见了,揉了眼睛再看过来仍是如此,不由得发自心底地惋惜哀叹,都宁愿相信那少年幻化成仙也不愿相信他坠崖身亡,三日后便会被毒蛇虫蚁啃噬成一堆嶙峋白骨。
誉王段无妄也在那一刻失了神,不相信那么一个刁钻狠厉的女子刚才还以睥睨一切的风姿踏步而来,转眼间就香消玉殒,胸口处似是被人用力捶了一拳,有些说不出的闷痛。
段无妄伸手入怀,拿出这几日时常把玩的那枚琅琊环佩,用手扶住那铁链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犹疑不定,说道:“这玉佩是你近身之物,你既死了,这枚玉佩我理应掷于崖底也算是为你陪葬。不过留在我手中做个念想也好……”
这般想着,刚要将玉佩再度放入怀中,突然察觉手中扶着的铁链微微晃了晃,有个清瘦绰约的身影拧身踏上铁索一跃而起落在段无妄身旁,轻轻巧巧地便从他手中将琅琊环佩夺过来,说道:“这玉佩既是我的,还是在我手中才好。”
段无妄似是没有察觉到手中的玉佩被她夺了去,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划过惊喜,笑着说道:“我就说乾坤门的弟子怎会不堪一击轻易丧命。”
“既是不相信我会轻易死,又怎么要想着恬不知耻地霸占我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