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临水烟霞 诉红尘醉卧(1)
虞锦走进虞府,缓步朝书房走去,虞府自从虞志离奇“死亡失踪”、段丽华离开之后,已经变得更加沉寂。连一众仆从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激怒主子吃了苦头。再加上传言之中虞志乃是虞锦所杀,所以仆从都离虞锦远远的,甚少靠近。
突然,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影,上前拽住虞锦的胳膊,虞锦定睛一看,竟是鲜艳明亮的程裳。
程裳见虞锦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将问及断曲姐姐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朝虞锦笑了笑,说道:“总会有办法找到的,不要着急。”
“我父亲回来了吗?”
“虞大人已经回府,只是回来便进了书房,至今未有动静,我又不好闯进去问,只得守在这里干着急。不过,刚才二小姐来过,我听见虞大人训了二小姐几句,没多一会她便哭着跑开了。”
虞锦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程裳,你回房间给我拿一身劲装,一会送过来。”
程裳有些诧异,正待要问,便见虞锦已经举步进了书房,书房门虚掩着,却听不见里面任何的动静。
虞展石看也不看虞锦一眼,只说道:“我很累,想独自静一静,锦儿,你先回房吧。”
虞锦说道:“父亲难道不想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母亲当年会死,为什么段丽华会进虞家吗?”
虞展石怒道:“难道你想帮着一个外人来质问你的父亲吗?段丽华如何进的虞家,又有何去处,都与你们无关。那名狂徒究竟是谁,竟敢闯进府来逼问我虞家夫人的下落。如若再叫我遇见他,我就要报官,将他凌迟处斩。”
虞锦冷笑道:“父亲何必这么害怕?即便你报官,也没有理由抓他。因为他是段丽华的亲弟弟,他来问你他姐姐的下落,是触犯哪条律法不成?还是触犯了你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虞展石怔住,顾不得虞锦冷嘲热讽的不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问道:“你说什么?他是丽华的弟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话音未落,虞展石顿住,自知失言,于是又朝虞锦吼道:“他说是丽华的弟弟就是吗?有本事就找丽华当面来对质,看她是否承认,自己有没有弟弟。”
“父亲,你这是何苦呢?气急败坏,自露马脚,只能让人轻视。你说出实情,只要不是你刻意为之,我都愿意护你周全。可是你如若这样胡搅蛮缠不讲情理,我就只能放任不管,断曲的手段想必你不清楚。他是顾忌我,所以才明目张胆闯进府,否则他有本事要你死一千次,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
虞锦说得语气很淡,仿佛不过是闲话家常一般,虞展石却煞白了脸,喝道:“锦儿,你这是在威胁为父?”
“不敢。”虞锦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直接登丞相府的门要人吧。”
虞展石这下才有些绷不住了,说道:“站住。丞相府凶险万分,你不能去。”
虞锦略带几分嘲讽,说道:“父亲大人这是承认丞相府中的女人就是段丽华了?”
虞展石嗫嚅着动了动嘴,终是没再说出话来,此番情景,说与不说都是一样了。
虞锦默默摇了摇头,转身欲离去,虞展石却再次唤住她,说道:“锦儿,丞相府你万万不可莽撞乱闯,至于段丽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不是今日。”
虞锦却未曾停步,似是未听见此话一般,缓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程裳已经拿来一身劲装服侍虞锦换过,想要问清虞锦的去处,虞锦却斜睨她一眼,不肯告诉她,并要她去涌金楼看住了断曲,程裳悻悻答应。
已是要入寝之时,虞锦潜进丞相府,虽没有费多少力气,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寻出段丽华的藏身之处。猛然间见一名小厮提着食盒朝厢房走去,心中了然,于是轻步跟随走过去。
丞相府内并无石相的正妻侍妾,也无子女,所以有身份可以让人送夜宵的人,除了石相也唯有被石相亲自抱进府的段丽华。虞锦下意识地跟过去,见那名小厮轻轻敲了两下门,将那食盒放在厢房门口便离去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虞锦意料,不过片刻,门打开了,石相走出来亲自将食盒提了进去,复关门。
虞锦正打算往窗前走几步继续探听虚实,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脆响,似是盘碗被摔落在地,后又响起女人压抑的哭泣声。
虞锦一个起身跃上房顶,缓步走至屋顶中央,略挪开半块瓦片,凭着室内微弱的光线,隐约看清屋内床榻上的女子正掩面哭泣,而石相却站在她的身侧,哄劝不下也有些想要罢手的意思。
“到底是八年夫妻,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没想到虞展石那老匹夫真真有些疼惜你,怕你遭到暗算,千方百计想要将你藏匿起来,不过,一切都晚了,你还是又回到了丞相府。”
段丽华用衣袖拭去泪水,问道:“我的来去,我不关心。但是,我还是想要问你,我的志儿呢?他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里?”
石相冷笑,讥讽道:“让你在虞家八年,为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却假戏真做跟了那老匹夫,还生了儿子?你说,我能让那个杂种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段丽华猛然间起身,口唇翕动,欲言又止,复捂住胸口,似是千万般绞痛,哑声道:“不要伤害他,否则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石相轻蔑地说道:“你以为虞展石会为了儿子跟我拼命?他没有那个胆量。至于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了,乖乖地留在我府上,说不定你儿子还能留下一条命。”
石相走出门外之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转身迎上段丽华满含敌意的眼神,说道:“你身上中的毒,唯有我能解,所以你逃出去也好被救出去也好,都没用。我只要你活着,你若死了,你儿子也必定会死,你是个聪明人,该要如何,不妨自己衡量衡量。”
本想趁石相离开将段丽华带走的虞锦,此时却有些犹豫起来,看着石相的背影走出厢房,走过庭院,她沉吟片刻,只得默默地将半块瓦片小心覆上,几个起落,离开。
回到涌金楼,虞锦听见里面传来程裳娇俏的声音:“断曲,别喝了,小心伤身,小姐一定能将你姐姐带回来的,你放心。”
虞锦倚在门框上,没有敲门进去,只是隔着门轻声说道:“抱歉,我没有将她带回来。”
门倏地被打开,映着断曲一双似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的血红眼睛,断曲竟似没了问下去的勇气,半晌才问道:“她是死了吗?”
虞锦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只是被石相用虞志的生死相威胁,我没问她的意思,想必问了她也是不肯跟我走的。”
断曲苦笑,转过身又折回屋,将始终站在门内的程裳推了出去,猛然间掩上门,毫无声息,似是死一般的寂静。程裳一个不妨被推了个踉跄,想要回身去拍门,被虞锦拦住。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程裳跟在虞锦身后,缓步朝虞府走去,回头朝涌金楼望了望,说:“如果断曲救出他姐姐来,要带着他姐姐远走高飞,小姐,你会答应吗?”
虞锦失笑,说道:“这是断曲的自由,他又不是将自己卖给了我,我有什么可答应可不答应的?”
饶是这般说,虞锦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悲怆来,因为她与断曲在乾坤门那几年算是相依为命的经历,她从未想过断曲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甚至已经习惯了嬉笑怒骂、古灵精怪的断曲在身边……
回到虞府,虞锦听见程裳“咦”了一声,朝她目光所及处望去,瞥见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目光一紧,心里的失落感更重了些。
一向粗枝大叶的程裳也似是知道虞锦心绪不佳,不敢多言语,只默默伴在她身侧叹气。
次日,虞锦未起之时便听见程裳在院中与人起了争执,不用细细猜想便也知定是那油滑段祥,于是起床梳洗,扮作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走出门去。段祥正与程裳打得不可开交,明眼扫去就看得出段祥不过是戏弄程裳而已,否则依着程裳这般蛮横毫无章节的打法,迟早被段祥制住。
虞锦交代了程裳几句,段祥跟在虞锦身后离去之时,突然回身朝程裳掷了一物,喊道:“接住……”
程裳下意识地接住,又以为是上了段祥的当,正待撒手扔回去之时,却不见了段祥的身影,只得气怒作罢,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油纸小心包着的事物,摸上去还有些热乎乎的,程裳打开看,却是两块热乎乎的玫瑰糕……
虞锦进誉王府时,段无妄正备着一桌早点。段无妄见虞锦走进来,招呼她一起吃。虞锦倒是丝毫没有推辞地入座,尾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小的银圈,在自己跟前的吃食上随手划了划,才放心入口。
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能被银饰验出来,虞锦出自乾坤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依旧慢条斯理地在段无妄眼前大剌剌地做着,毫不顾忌盛情邀请她一同进食的段无妄的颜面。
段祥在一旁哧哧笑着,被段无妄一脚踢了出去,屋内的两人诡异而寂静地进食,屋外有人捶地哀号,又将狩猎那日的说辞重新搬出来哭诉了一遍。段无妄的脸色发绿,不知是被段祥的哭诉给气的,还是为虞锦故意要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而怒。
誉王始终是誉王,很快便调整了心绪,重新以一种笑谈风云的姿态看向虞锦,仿佛虞锦用尾指上的银圈验毒的行为不过是在做某种进食前的仪式,而不是质疑自己的诚意。
虞锦问道:“大殿觐见那日中毒之事,可有眉目?”
段无妄敛色说道:“据你之言,我曾让段祥派人暗查过,当日负责酒器的六个太监宫女,在次日就被以手脚不干净为由发落出宫了,至今未曾找到他们的踪影。”
虞锦冷笑,说道:“不必再找下去了,大抵是已经被人灭口了,只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有人在酒杯中动了手脚了。可知下令之人是谁?”
“容贵妃。”
虞锦蹙眉,后宫犹如朝局,也藏着千变万化,谁人荣宠谁人落魄也不过是朝夕之间。所以,虞锦对于这个新近得享荣宠的容贵妃虽不是一无所知,可是也算得上知之不详。
“容贵妃乃是宁王进献宫中的,她进宫已数年,本本分分地,也不曾显山露水,熬到了妃位。怀上龙嗣后不曾呈报,待被人发现时已经怀胎八月,那些想要耍弄心机使她堕胎的人,却发现她的宫中防得滴水不漏。待到足月,她便用艾叶催产,诞下龙子,后宫子嗣凋零的皇上喜不自禁,容妃一时声势水涨船高,被皇上册封为贵妃。慕容紫也曾动过她的念头,几番交手才察觉容贵妃倒不似新进宫初享荣宠张扬跋扈的那些妃嫔,在宫中这几年沉默寡言,根基却已稳,又有皇子傍身,此时想要她落势,实则是难上之难。”
段无妄将容贵妃的事细细讲来,听在虞锦耳中却有些好笑,于是不免调侃他几句:“久闻誉王姬妾成群,相比后宫三千佳丽争斗风云也一样精彩,只是未曾想到,连阗帝后宫也有牵扯,怪不得对宫中妃嫔起落也如数家珍啊。”
段无妄“咳咳”两声,继续说道:“奇就奇在,本王与这容贵妃从无瓜葛,就算是她身后的宁王,与本王也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犯得着要陷害本王?”
这朝廷后宫本就牵涉丛密,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虞锦一时想不明白便将疑惑暂时搁置。
正在这时,段祥从门外走进来,说道:“太子府上有人来请,说是要金玉公子前去赴宴,誉王若诸事缠身不便前去,太子海涵体谅不会怪罪。”
段无妄起身,轻掸袍角,一副要凑兴赴宴的架势,回头见虞锦却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则有些惊异,问道:“太子既已开了口,不去岂不是更着痕迹?好歹去一趟才算是遮人耳目。”
虞锦淡淡地说道:“金玉抱恙,卧病在床,誉王代师弟前去太子府赴宴,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话音未落,有黑色身影已至门前,转瞬便至虞锦跟前,狭长的丹凤眼内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只盯着虞锦看去。
段无妄朝门外苦着脸的段祥狠狠瞪了一眼,段祥一副自己也没看清太子怎么进来的神情,委屈又识相地躲到一旁去了。
段无妄转过身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嬉笑道:“太子殿下,怎敢劳您亲自来请本王前去赴宴?”
虞锦握住茶盏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缓缓起身,朝太子李润见过礼,心里却暗自腹诽李润这个太子难道是做得太闲了?
“既然金玉公子暂且无恙,那就跟本太子一并过府吧?”
“恭敬不如从命。”
既已被人抓了现行,虞锦也不再扭捏,跟随太子李润出了誉王府,见段无妄带着段祥始终跟在身侧,李润像是丝毫未曾瞧见一般,带着虞锦径直朝马车走去。
段无妄笑着说道:“太子,金玉既是本王的师弟,还是让他与本王同乘一辆马车合适。”
李润摇了摇头,说道:“金玉公子乃是本太子的贵客,怎能怠慢与他?今日,本太子不光要与金玉公子饮酒尽欢,今夜更要与之同榻促膝畅谈,这才不枉本太子一番诚意。”
虞锦有些犯了难,要知道她来誉王府前打定主意是不去太子府赴宴的,谁能料想到李润竟会亲自登门邀请。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这便罢了,再听见李润适才那番话,虞锦想来便有些头疼,一时脚步竟僵在了那里。
两人互相争执不下,此时一直静默不言的虞锦开口说道:“不如太子和王爷同乘一辆马车,金玉抱恙在身独乘一辆马车,也省得将病气过给太子殿下与王爷。”
说罢,也不待两人应对,返身踏上段无妄的马车,催着车夫快马加鞭离开,那车夫本不敢在太子和誉王跟前造次先行挥鞭离开,只是被虞锦催得急,又仔细瞧过两人的默然神色,确认自己不会被砍掉脑袋,这才放开了手脚,将马车往太子府方向驶去。
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