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商:最后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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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亲帮亲,邻帮邻(1)

岁末年初之时,凡开典当的商家必须要赴户部请领凭帖。凭帖每年完税后更换一次,各州县征完税银,连同旧凭帖上交各省藩司,藩库收银时换发新帖。新帖拿到手意味着新的商机。扬州要开分号,新旧典当均要请领凭帖。

徽州知府汪定塘早年间曾受惠于程尚德,又是嘉贤的至交,换发新帖之事不难办成。到扬州领新帖就没那么容易了。

地处长江和大运河要塞的扬州因两淮盐业而富甲一方。

程家的银两、货物在程尚德的催促下早已备齐。若不是换发凭帖的日子限制,程尚德早上扬州了。程尚德以书写赵孟的字度过两个月的时光。浪费了几块砚石料后,程尚德放弃雕刻砚台了。他心急难耐,常常出错。程尚德打听到还有三日开办换领凭帖,急不可待地赶赴扬州。

程尚德赴扬州府领取新帖,落脚汇源墨砚斋。程尚德站在汇源墨砚斋门前,端详铺子两边的楹联。这还是当年老太爷亲手书写的楹联:墨香凝千古,歙砚存百世。转眼汇源墨砚斋已过了五十个春秋。

程尚德踌躇满志,想要把汇源典当开到大江南北。伙计许承茂把程尚德迎进了铺子。

“大少爷呢?”程尚德已看清嘉道不在铺子里。

“大少爷去街上看字画了。”许承茂说道。

“把那些物件拿进铺子里。”

许承茂带着家丁出去了。程尚德四下一瞧发现,铺子里卖出几款净心斋的砚台,天干地支墨亦卖出不少。一心想着请领新帖的程尚德却坐不下来,信步往瘦西湖走去。见到草木萧疏、人迹罕至的瘦西湖,忙了一秋一冬的程尚德才感到冬天来到了。他兴味索然,返回汇源墨砚斋。

程尚德独自一人用过膳后开始等嘉道,掌灯时分依然不见嘉道的人影。程尚德的怒气就撒到许承茂头上了。

“大少爷平日就是如此打理铺子的?”程尚德说道。

“大少爷也许被朋友留下了。”许承茂说道。

“被酒肉朋友留下了吧,掌灯。”

程尚德在一肚子的怨气中睡下,倒让一腔委屈的许承茂解脱了。

嘉道在江家戏园听香娥的戏,回到铺子里方知父亲来了。他从许承茂那儿没问出半句有用的话,把许承茂赶走了。他在厢房里踱步,猜想父亲是来查账的。后来看见铺子里的徽州物产时嘉道愣了一下,似有所悟。子时嘉道方睡下,清晨起来程尚德已上知府府衙。

嘉道不是一个掌握主动的人,因而并不敢冒险去问父亲此行的目的。次日嘉道起床后方记起父亲的来信,程家要在扬州开办分号。

他把许承茂叫入后堂问:“老爷到扬州为办分号?”

“老爷在办理凭帖一事。”

“怎么不早点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嘉道挥挥手让许承茂走了。

许承茂刚走到门口又被嘉道叫回来。

“老爷问起我时到春台班送个信。”嘉道得意地笑了,一身轻松地听戏去了。

程尚德已到了睡不着的年龄,早早起床匆匆游览过扬州,向东关街走去。他要到弄堂小巷里吃小笼包和米粥。程尚德不像附庸风雅之人喜好吃印有嘉湖细点的点心。他就着王致和豆腐乳和汪恕有滴醋吃着包子和米粥。多年来程尚德在扬州的早饭只吃这两样。

吃过早饭,程尚德向着府衙走去。走在路上,程尚德感到乾隆五下江南带给扬州的变化,街市更热闹繁华,瘦西湖沿岸的行宫、亭台楼榭更繁多,东关街上货物更齐全,盐商的园林更加气派。他暗想有朝一日程家在扬州也会盖起园林。

路上程尚德碰见娶亲的队伍,他看不真切,那些金银珠宝晃花了他的眼睛。他听路人说是盐商嫁女。嫁妆分装一百零八抬,一路敞开任人观看,按先后顺序是金、银、玉、首饰、卧房用物、文房四宝、古玩、绸缎、皮毛衣裳、衣箱、被褥。新郎这边派去八个人去迎接嫁妆,新娘子那边也来八个人陪送嫁妆。他只看见最后的古砚、古墨、古画和二十四个红漆箱子的衣裳、十六个盒子的丝绸被褥。

走在路上,程尚德再次动了要做盐业生意的念头。从左卫街过来,程尚德看见盐运司门前的盐商进进出出换领盐引。他看见江家管事的匆匆离开盐运司。程尚德叹口气,徽州的盐商富可敌国。他明白程家进入盐业还需要一些时日,等嘉堃入仕后也许情况会有所改观。

给衙门里使了银子,领新帖的银子方交上去。衙役验完银子,查验手续后让过几日再领取新帖。程尚德却没有走,与门外几位换领凭帖的人一样等在墙根处。中午时分他到街上吃了一碗饺面,很快返回衙门。等到西边的太阳落山了,也没等到凭帖。后来一位丝绸商人说:“走吧,今朝又过去了。”

次日程尚德再次来到府衙门外,他见昨日那几位商人同样等在墙根处。他走过去搭讪道:“这位老爷做什么营生的?也是来换领凭帖的?”

“做竹器买卖,眼看到年根了凭帖还没着落。”客商说道。

“这是第几日等在府衙门外了?”程尚德问道。

“第十日了,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呀。”竹器商人说道。

“这是要咱们送银子呢。”另一位商人说道。

这时府衙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客商们蜂拥而上。冲在前头的衙役把商人往外驱赶,一边驱赶一边说道:“散开,知府大人要去大明寺。”

仪仗队出来了,紧接着知府的轿子威风凛凛地过去了。府衙的大门重又关上了。

“走了,明天再来。”

程尚德心有不甘地跟着众商人走了。

程尚德到扬州已有十日,眼看着要过了领凭帖的日子,程尚德束手无策。

此时为嘉道最难熬的日子,担心老爷会查账本。嘉道勤谨地守在铺子里,哪儿都不去了。盐商子弟鲍少爷几次叫他喝花酒、听戏,都被他拒绝了,香娥、秀橘也被嘉道忘在脑后。看见父亲进进出出,却一无所获,嘉道为此着急又不敢上前询问。嘉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离父亲远点,但总有躲不过的时候。领凭帖的事不顺利,程尚德倒忘记了查账一事。

嘉道洗漱后出了厢房,踱步走到天井里,冷不防与程尚德碰到一起。嘉道本以为父亲去了府衙,想抽空溜出铺子。

“这么晚了还不去铺子,一日之计在于晨。”程尚德说道。

“这就去,铺子已开张了。父亲,凭帖的事办得如何?”嘉道说道。

“朝中无人难做事,这几日把铺子看紧点,不要外出滋事。”程尚德愤愤说道。

嘉道答应着,快步溜出了宅院,向铺子走去,怕父亲把一腔怒气撒到自己头上。其实嘉道大可不必如此,程尚德已出了铺子。

这一日,江少奶奶来到汇源墨砚斋,她还是从那些听戏的老爷们口中得知程尚德到了扬州的。江少奶奶接到程尚德的信,但没想到程尚德会如此快地来到扬州。江少奶奶急于见到程尚德,不仅为了程尚德领凭帖一事,她更想见到程尚德带来的徽州物产。

程尚德吩咐许承茂沏松萝茶。茶端了上来,许承茂退了出去。

“大妹最爱喝徽州的松萝茶。”程尚德说道。

“大哥来扬州不来江府认个亲吗?”江少奶奶嗔怪道。

“凭帖的事无着落,哪有心思外出?”程尚德叹口气。

“只差领凭帖了?”

“就差领凭帖了,官府无人难做买卖。”程尚德待江少奶奶坐定后说道。

“这有何难?送上五百两银子即刻能领新帖。”得知大哥的心事,江少奶奶笑着说。

“扬州知府马慧裕可是廉洁的清官,衙门里办事人员都打点过了。”

“此事要巧做,知府马慧裕那儿行不通,盐运使柴桢那儿就行得通。”江少奶奶说道,“大哥今日就随我去江家,江老爷一封信抵得上大哥几百两银子。”

对柴桢克扣盐商银两,截留上缴国库盐税之事程尚德有所耳闻。乾隆的南巡,造成国库空虚,官员大肆贪污索贿已是尽人皆知。程尚德本有疑虑,但见江少奶奶信心十足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到了扬州,程尚德急于领帖,还未拜访江家。其实来之前他从江少奶奶那儿就得知了江老爷的喜好,从徽州带来了大量的土特产。许承茂把程尚德带来的物产搬运至马车上。此时江老爷一家住在退园。程尚德随着江少奶奶前往江家。

江家的少爷是从江春的兄弟那儿过继来的。江少奶奶在江家的媳妇中门第不是最好,却是极有眼力之人。从一进江家的大门她就看出,江老爷是个生活在徽州的乡绅。江家的园林就是徽派的园林,一切用度都是徽州的物产。这些都是她家乡之物,得来并不费事,可通过程家把江家所需之物运至扬州。在江家,江少奶奶深得江老爷的器重。

程尚德带来的特产被一一呈现在江老爷的眼前。

“老爷,这可是问政山的笋,还有徽州地道的臭鳜鱼。”江少奶奶夸张地说道。

“还有老爷爱喝的松萝茶,一直念叨这就来了。”江少奶奶的音量又高了八分。

听见江少奶奶连珠炮般的话,程尚德微微一笑。江少奶奶无非是想引起江老爷的注意,好把大哥的事办了。

“这松萝茶条索紧卷匀壮,色泽绿润;香气高爽,滋味浓厚;汤色绿明,叶底绿嫩。按江澄云《素壶便录》中所云:‘茶以松萝为胜,亦缘松萝山秀异之故。山在休宁之北,高百六十仞,峰峦攒簇,山半石壁且百仞,茶柯皆生土石交错之间,故清而不瘠,清则气香,不瘠则味腴。而制法复精,故胜若地处产也。’”江老爷说道。

“灵山方有灵草。”程尚德说道。

“老爷看这又大又轻的木耳、石耳。”江少奶奶叫道。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江老爷微微一笑说道。

“这是什么?这可是老爷爱喝的徽州甲酒。”江少奶奶拿出一坛黄泥封口的酒。

“每年只有程老爷惦记着老夫呀,都拿下去吧。”

“老爷今朝就吃这臭鳜鱼吧。”江少奶奶笑着说道。

“少奶奶去安排吧。”

江老爷高兴之余,吩咐婢女上茶。饮茶上江老爷并非只喝徽州的茶。婺源的茗眉茶极好,江老爷却更爱喝西湖的明前龙井。江老爷喝茶极为讲究:春喝西湖龙井,夏喝松萝茶,秋喝祁门红茶,冬喝普洱茶。泡茶的水是仆人每日从法净寺担来的泉水,火候和烧水的柴火都有专人看管。

程尚德喝着普洱茶,说起家乡的事,等着江老爷开口问他此行的目的。从看见程尚德的第一眼,江老爷就知道程尚德此行的目的。少奶奶早向他吹过风,程家要在扬州开分号。待婢女离开中堂,说了半日话,大冬天程尚德出了一身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