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来我往含锋芒(1)
二月初七，周氏带着掌珠等人清晨就从陈家出发了，她们要在第二日下午到江陵府温家。
因为这次路程不算短，所以掌珠、玉珠、宝珠三人共坐一辆大马车。
跟着掌珠来的丫头是唱月，玉珠见她年纪小，便让她去了另一辆马车，让谨言服侍掌珠与她。
掌珠与玉珠已经在马车外等了好一会儿，宝珠才慢悠悠地来。一身镶银丝边紫罗兰色彩绘芙蓉罗裙，腰际一条水芙色纱带，外着银色暗花厚实长袄。
宝珠微含笑意，眼神青春灵动，睫毛纤长而浓密，如玉的耳垂上戴着淡蓝的坠子，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道：“让两位姐姐久等了。”
掌珠与玉珠一愣，宝珠果然不一样了，以前是一个不懂事的顽童，现在则是一个略带小女儿情态的姑娘了。
不一会儿，周氏来了，看到宝珠这个样子很满意，微微嘱咐了大家几句，众人便上了车。
七珍本是要跟着宝珠在一辆马车上的，偏偏宝珠不想让七珍服侍玉珠，就将七珍打发到另外一辆。
直到马车驶出陈家，惜珠也没有来。
掌珠惊讶地道：“四妹妹不去吗？”这次连玉珠都去，惜珠怎么会不去呢？
玉珠只是安静地绣着花，不说话。
宝珠淡淡地道：“四妹妹不喜欢参加这些个宴会，所以不去了。”
掌珠看了眼宝珠，宝珠眼中微微带着不高兴，莫非是和惜珠吵架了？
掌珠不再多问。
宝珠确实和惜珠吵架了，起因还是那些书册。
宝珠早就将拿的两本书看了数遍，有的段落甚至能背诵下来。刚开始看并不觉得好看，慢慢地看下去才觉得妙不可言，看完后更是回味无穷，细细品味其中的情节，那佳人与才子好似历历在目，宝珠才懂得古人口中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什么意思。
只恨自己身旁没有知心的人，心中感叹不能抒发，图生一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惆怅。
第一个话本，宝珠便回味了数日，才想起或许那本琴谱后也有，翻看后，果然如此。
只可恨琴谱后的话本居然只是一半，这让宝珠如何受得了。
宝珠自是去找惜珠，问惜珠要那些书籍，惜珠回道：“烧掉了。”宝珠虽然生气，但也怪不到惜珠，只让惜珠的奶娘再去买那些书来。
惜珠无奈，只得让奶娘去买，这回买来的自然是正常的书籍。
宝珠满腔的等待瞬间化为乌有，更是生气，非要惜珠奶娘再去买她要的“书籍”。
惜珠无奈劝宝珠，那些风花雪月的书不过是打发时间，万万不可入迷，宝珠才知道是惜珠搞的鬼，两人又是生了回气。
只是这次事由两人都知道不能宣扬出去，并没有闹大，除了身边的大丫头，没有人知道。
过了两日，宝珠过来恳求惜珠，只将琴谱后面的半部给她就好。
惜珠无奈让奶娘去了外面买了话本给宝珠。
宝珠看完后又哪会善罢甘休，又来央求惜珠，惜珠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两人便真生气了。
陈家，珠玑楼。
惜珠坐在一旁生气掉泪，一想到周氏说的话就哭得更厉害。
周氏对她说：“你年纪小，去了说不得会是宝珠的陪衬，倒不如先不去，等你姐姐定了门好亲事，自然也就有人相看你。”
怎么她去了就会成为陪衬？
定是宝珠撺掇的，不然母亲怎么会不带她去，连玉珠都去了呢。
不就是那几本书，大不了给她便是了！
惜珠停止掉泪，脑中有了个计划……惜珠摇摇头：不行，那可是自己的亲姐姐，怎么能如此害她？
都怪这劳什子话本，惜珠生气地将书摔在地上。
其实她自己也看的，不过是解解闷，虽有些瘾头，但看到宝珠这个样子也就完全没心情看了。
“惜珠，你若是不给我找来，我就告诉母亲，说你引着我看这些书，哼，到时候母亲就更加讨厌你了。”
惜珠忍不住又是一阵哭泣，宝珠最后虽然没有告诉母亲这些事，却让母亲不带她去“寒夜寻梅”，这可是她盼了很长时间的。
“……到时候母亲就更加讨厌你了。”
更加……更加……
宝珠早就知道母亲讨厌她！
她们都知道！
惜珠大喘着气，那就别怪她了，惜珠捡起地上的书，慢慢地回到闺房……
第二日，马车里三人小睡一会儿后，醒来谁也不说话，玉珠依然低头绣花，掌珠读书，只宝珠无所事事，车轮咕噜的声音搅得宝珠心情很是烦躁，这时候宝珠有些懊悔没有带惜珠来。
她也不是有意的，本来她只是和母亲随口说说，没想到母亲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担心惜珠不高兴，见她说了，也就应下了。
宝珠心中生气，也见不得别人好，便一把将玉珠的绣架夺过来，玉珠哪里想到会这样，针在手上划了一道红痕。
掌珠看向宝珠，微微皱眉，之前的大家闺秀现在又变回了任性的千金小姐。
宝珠在掌珠面前多少有些收敛，轻轻咳嗽一声道：“车颠簸得厉害，玉珠姐姐还是不要绣了，免得眼睛坏了。”叫声姐姐算是给面子了。
玉珠“嗯”了一声，道：“多谢宝珠妹妹。”
宝珠随手将绣架扔到茶几上。
玉珠只是低着头。
掌珠并不帮玉珠，这人要是自己都不知道保护自己，别人帮了又有什么用？宝珠只会更变本加厉地欺负玉珠。
掌珠低头继续看书。
宝珠得意地朝玉珠笑了一下。
玉珠轻声道：“大姐姐也别看了吧，对眼睛不好。”
掌珠放下书卷，对谨言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谨言笑道：“申正一刻。”说完从八宝阁里取了一些点心放在茶几上。
宝珠冷哼道：“这个时候还吃什么点心。”
玉珠笑道：“宝珠妹妹多少吃一块儿，宴会上毕竟夫人、小姐众多，怕是也吃不了多少。”
宝珠听了这话，拿起一小块儿梅花糕细嚼慢咽了起来。
掌珠也拿起一块儿，车里的气氛好多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江陵府陈家的宅院，在这里停留一下，是为了更衣洗漱一番，大半天的舟车劳顿，周氏等人服饰多少都有些不整。毕竟是去温家做客，自然还是要郑重些，更何况周氏还存了联姻的心思。
七珍服侍着宝珠去了周氏隔壁的房间，掌珠与玉珠在一个房间。
玉珠笑道：“大姐姐，宝珠妹妹就那个性子，您别见怪。”
掌珠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是二妹妹别见怪才对。”这玉珠还当她是刚回陈家的阿珠吗？
玉珠知道自己一时说了错话，只是笑道：“大姐姐说的是。”
有的时候掌珠也相当佩服玉珠的卑微。
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几人都穿戴好了，宝珠将外面的长袄换成了一件披风，换了几件首饰，看起来多了几分俏丽。而玉珠与掌珠两人只不过是整理了一下衣着。
几人又换乘小轿去了温家。
这小轿就只能载一位小姐和贴身侍女，掌珠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自己一个人自在，和玉珠、宝珠坐一天比她在薄情庵打坐一天还累。
唱月笑道：“姑娘累了吧，我给姑娘捏捏肩？”
掌珠摇摇头，道：“不必。”
唱月小声地道：“今天和七珍姐姐聊天，七珍姐姐说三小姐最近都喜欢闷在屋里，也不许她们进去，不过脾气倒是好了很多，很少动手打人了。”
掌珠“嗯”了一声，便开始闭目养神。
掌珠看得出来，宝珠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还算是单纯，又不知世事，现在作风不似从前，估计是看了那些话本，掌珠心中有些无力感，她之前做的是对还是错？
酉初二刻，陈家的轿子准时到了温府大门。
与陈家同时到的还有周家。
关于宝珠与周书恩的事周氏已经和周太夫人说清，只是周氏看到周夫人时，脸上还是有些尴尬，周夫人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与周夫人来的自然还有周书恩与周书慈。
周书恩见到宝珠忙上前打招呼，宝珠则躲到一边，不高兴地道：“表哥是男子，怎么跟着女眷一同进来了？”宝珠自比佳人，自然觉得应当才子来配，周书恩在宝珠眼里算不得才子，宝珠自是要离得远远的。
周书恩一愣，没想到宝珠会这样，道：“我只是想过来看表妹一眼，再去前面。”
周书慈拉过宝珠，对周书恩做了个鬼脸，道：“哥哥还是快去前院吧，不要和我们玩闹了。”又对宝珠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哥哥他知道今日你来，有多高兴呢。走，咱们一同进去吧！”
宝珠只低着头并不理会周书慈的话。
周氏也只当没有听见，与周夫人先行上了软轿去了后宅。
自有婆子、侍女过来服侍掌珠等人。
最后走的玉珠，对正挠着脑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周书恩道：“表哥还是快去吧，过会儿怕是有其他家的女眷来了。”
周书恩脸一红，匆匆地点点头，连忙去了前院。
虽是二月寒冬，但是沿路走来一直都能看见绿意，温家的院落比起陈家多了些温婉，处处透着亲近，当然这也就少了些严肃。
天色有些晚，树上的花灯已经被点亮，或红或黄，看着甚是热闹。
领着她们去后宅的是两个小丫头，脸上洋溢着笑意，连带着她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还未进大厅，就听见里面的阵阵谈笑声。
周氏和周夫人刚进大厅，温夫人就笑道：“正说着你们家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呢，结果你们就到了，真是不禁念叨。”
周氏爽朗地笑道：“本以为我们早了，没想到诸位夫人来得更早。”
温夫人看向掌珠等人，掌珠等人连忙行礼问安，温夫人送了表礼，又问路上累不累等，知道她们是从别院里过来才放心。
温柔嘉过来，大大方方地给几位夫人行礼，然后对温夫人道：“我的母亲大人，您还是放了她们吧，让她们与女儿去一旁玩吧。”
周氏笑道：“果然是姐姐的开心果，不像我家的这个，生来就是来找我要债的。罢了，让她们一旁玩去吧。”
温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戳了一下温柔嘉的脑袋，对周氏等人笑道：“这个小东西，就知道在你们面前卖好，私下就知道气我。”
温柔嘉噘着嘴，道：“母亲……”
温夫人故意板着脸，道：“罚你带着几个妹妹去见见各位夫人，然后才可以去玩。”又对着周氏、周夫人道，“咱们几个安心坐这儿聊吧，陈夫人的头面是哪里打的？倒是精致……”
周氏无奈地看着温柔嘉带着掌珠等人去那边见其他夫人，她本想过会儿只带着宝珠认一圈，倒没想到被温夫人抢先了，现在只得与温夫人话家常。
掌珠几人尚不知一进门，周氏与温夫人已经交锋了一场，只是跟着温柔嘉见礼，温柔嘉活泼可爱，又是主人家，这一路下来倒是欢声笑语，听得周氏甚是觉得刺耳。
掌珠在见到姜夫人的时候，眼中带着些打量。
惜珠说周氏给她定的姜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所谓的传言，又是什么？
掌珠心中其实并不信惜珠的话，两家议亲向来不张扬，惜珠就算是个小孩也不可能知道她“定”了姜家的。
不过，掌珠不得不承认她对姜家有些感兴趣。
姜夫人出身孔家，孔家是五大世家之一，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文学大家，出过数名帝师，学子满天下。因此姜夫人最是守规矩，不喜风花雪月。
姜夫人也在暗中打量掌珠，掌珠在几人中身量最高，双目炯炯有神，修眉端鼻，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更主要的是掌珠身上带着一种灵性，这是大魏贵女身上没有的。
姜夫人心中也是有些满意的。
再观温柔嘉几人，则略显孩子气。
姜夫人笑道：“听陈夫人说，掌珠小姐喜欢养花？”
掌珠回道：“夫人叫我掌珠就好，只是喜欢看丫头侍弄花草而已。”相对来说她赏花的时候更多。
姜夫人讶然，看来这周氏根本没有与掌珠商量过婚事。
姜夫人点点头，让几人去拜见其他夫人。
一圈下来，几人才去了一旁的花厅。
温柔嘉拍着胸脯对掌珠道：“妹妹好厉害，居然和姜夫人说那么长的话，姜夫人可是十分严厉的，比我的女红师傅还严厉呢。”
掌珠对温柔嘉的印象不错，笑道：“不过只是回了一句话罢了。”
周书慈哼道：“说不得尼姑庵里的尼姑要比姜夫人更严厉呢。”
宝珠正色道：“表妹可不要这样说，太失礼了。”
周书慈惊讶地看着宝珠，才觉得宝珠似乎变化很大。
掌珠心中觉得，这宝珠看了些话本，倒是更懂礼了，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花厅中还有其他贵女，温柔嘉又带着掌珠认了一圈，众贵女见掌珠与温柔嘉在一起，当中虽有好奇掌珠身世的，也有自视甚高瞧不上掌珠的，但是也都礼让三分。
掌珠这才算正式进了大魏的贵女圈。
掌珠对温柔嘉端正行个礼，道：“多谢柔嘉姐姐了。”
温柔嘉避开，连忙道：“无须行礼，不过是主人家应该做的罢了。”顿了一下，眨着眼睛，道，“再说你与我哥哥也算是同门。”
掌珠一愣，道：“阿路果然……你是阿路的妹妹？”
温柔嘉笑道：“我不知道你嘴里的阿路，不过，我哥哥字路领，一直都跟随了清师太学论辩，若是你也是了清师太的弟子，那就是同门了。”
掌珠笑道：“算不上弟子，不过是旁听罢了。”
温柔嘉摇摇头道：“我可是听我哥哥说，了清师太最得意的一名弟子就是住在薄情庵的一位姑娘呢，想来就是你了。只可恨他说不得随意说其他姑娘的闺名，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现在你我相识，他定然高兴。”
掌珠只得道：“那就多谢柔嘉姐姐与令兄的夸奖了。”
温柔嘉又与掌珠聊起薄情庵，掌珠也难得有人爱听这些，倒是聊得尽兴。
只是一旁宝珠与周书慈眼中带着不满。
约有一刻钟，就有一位妇人进来，对温柔嘉道：“大小姐，大少爷过来给夫人请安，怕是要请各位贵女回避一二。”
温柔嘉皱着眉头，道：“真是的，定然是受了那些狭促鬼的撺掇，非要从这里走。”
众贵女则笑道：“早就听说如玉公子，这次也算是沾光识得庐山真面目了。”
众贵女边说笑边躲去厢房里，或是站立在屏风后。
宝珠站在屏风后也颇为好奇，如玉公子，听起来风采奕奕，就是不知道到底如何了。上次梅花宴她只顾与贵女谈服饰，倒是没有在意什么如玉公子。
一时间，众贵女屏息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