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救济粮
周总理逝世后的纪念活动,官方宣布举行六天,还不到六天,周总理的遗体就被火化。1月15日周总理的追悼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各大队干部全部集中在公社会议室看黑白电视,追悼会的规模小的只有官员代表参加,时间也很短。会后,根据周总理的遗嘱,把骨灰撒在祖国的江河湖海里。没过几天,收音机里就传出“周恩来是最大的走资派”的消息,接着,“批林批孔批周公”的舆论沸沸扬扬。
那天,为欢迎县委工作组到公社蹲点,公社党委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扩大到乡党委委员以外的大队副职以下带长子的,加上妇女主任、文书、会计、生产队政治队长。要求大队书记带队竖行排序就座。
工作组是带着救济粮指标下乡的,那年头,粮食比钱值钱多了,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离不惑之年还有几年距离的工作组负责人端做主席台正中央,喝着热茶,吞云吐雾,翘起的二郎腿打着节拍,财大气粗,没有困惑。
台下百十号人的座位就哈书记的空着,哈书记的副手解释:哈书记在路上被拦截的人抱着腿子要救济粮,让我们先来开会,他解决好了就来。
工作组组长是从世袭的吃皇粮家族中走向官场的,在各级领导班子“老中青”结合的风向走势当儿,被结合到县委常委领导班子里,年轻气亦盛,学识高见识一般,知道白米白面是粮店供应,油盐酱醋是商店买来,讨吃喝的叫花子被人唾弃,拦截官车的被阻拦隔离,没听过抱着父母官的腿要救济粮的事。
“搞的啥名堂嘛!几千号人的堂堂书记,不早不迟,偏偏在参加这么重要会议的路上被劫道!”
“哈明堂!”工作组长话音没落,哈书记走进会场。
显然,工作组组长的话他是声声入耳,会场里的扬声器对着窗外吹喇叭——声音在外。
工作组组长、老王书记、秦副书记、老雷叔、梅雨、党委委员们都坐在主席台上。台下议论纷纷,梅雨听的最清楚的一句话:“还是个学生娃娃呢,咋就能当公社的……”
哈书记落座,会场鸦雀无声。
主持会的老王书记宣布“参会人员全部到齐,现在开会。首先,介绍县委领导并热烈欢迎县委工作组到我们这里蹲点;第二,请县委常委,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县委工作组组长讲话。”
工作组组长讲话的重点是所有人关心的重点——救济粮。
救济粮就是天王老子。
工作组组长口若悬河由救济粮的重要性讲起,先国际形势又国家形势再区情区况市情概况县情概述到乡情介绍,没有漏掉一级组织,可见多有组织性。
与会人员着急得最想知道救济粮如何发放,恨不得先扛上几袋送到等米下锅的那些人家里。
急惊风者偏偏遇到了慢郎中。
哈明堂书记最后一个到会,还急火攻心,最先一个发言。
“救济粮是救命粮、救急粮,分配要有重点,不能撒胡椒面。我们大队人均土地不到3亩,七、八队凑合着人均一亩地,现在就有几户人家锅里没有米,靠面糊糊、瓜菜带充饥。我来开会的路上,几家断粮户的婆姨娃娃就在路口处将我拦截要粮,他们家已经好多天没有米面了,要不是七队的金队长去山里弄回来一车土豆,锅就吊起来了,这是我们大队现在断粮户的名单……”
哈明堂,果真有名堂。
工作组组长半信半疑:种粮食的农民还能没有粮吃?我家里还用粮票换鸡蛋,到农村用一斤三两黑面换一斤大米呢。
这个开会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马书记,是不是在搞啥名堂?
工作组组长把已拟好的救济粮分配方案暂且放下,工作组兵分几路走家串村进行暗访。
暗访从红旗大队为抓手,他们佯装找人,下午四时左右找到马明堂书记家。三、四个孩子端着比脸盘子还大的碗喝着金银粥,就是玉米渣、碎米掺和熬的粥。孩子们“哧溜哧溜”地喝得好香,每个人手里还拿着包子。
包子皮是不白不黑的二混子面皮,正在包包子的马书记老伴,听说找哈书记,放下正在做的事,洗手让客准备泡茶。
工作队员看着包子馅闻了闻,有豆腐疙瘩,黄褐色看着像泡沫一类的东西和黑呼呼的渣子,酸菜、咸菜味外还有胡麻油的香味。随口说;“这个也能包包子吃?。”
哈书记老伴正在包的另一盆馅子,豆腐、白菜、胡萝卜、黑渣渣,香味入鼻。工作队员问:“咋还是两种馅子?”
精干的哈书记老伴,麻利地泡好盖碗茶,放在八仙桌上,微笑地招呼客人:“先坐这里喝会儿茶,今天是金队长无常周年的日子,马书记从大队油坊要了一些油渣、一斤香油,给金队长家里送去热个锅子。金队长是去年为了全队的人坐拖拉机到山里拉土豆,回来时下雪,拖拉机在路上翻了,金队长撇下婆姨娃娃走了。唉,男人无常后,千斤重担压给婆姨,家里少了个主事的人,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今儿个,金队长的婆姨又病倒了,几个娃娃饿的无巴里的(可怜的),哈书记看着可怜,就让来我家吃点饭,没有油烙不成油香,就以菜包子代替。”
工作队员看到的是麸子菜饼、炒面糊糊、糖萝卜渣饼、土豆搅团、菜汤糊糊。哈书记老伴说着话,就接开了笼屉,将蒸好的包子放在盘子里,端到八仙桌上笑呵呵地说:
“来得好不如赶的巧,这是散乜贴的包子,才刚出锅,好吃的很,你们不嫌弃就尝尝。”
到底是书记的老伴,会说话也会做事。几句家常话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的两位工作队员也不客气,一人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好吃,真香!”
“肯定香嘛,馅子里掺了油渣和豆腐锅巴。一般是过年过节大队部才给各家各户分点油渣调个味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愁断肠,看面相你们就是有福之人,大坐一会,哈书记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位工作队员各吃了一个包子后,又拿起酸菜包子尝,一口咬开,包子皮薄如麻纸,酸咸菜味也很入口。他们家里的饭桌上几乎天天有这样的调味小菜,就是没有这里的香。一日三餐按时果腹,他们是用过午餐后受命“微服私访”的,听说庄户人家三餐并作两餐吃,下午四、五点钟是庄户人家的午餐时间,他们踩的就是这个点儿。
其实,他们的肚子里也没有多大油水,国家干部一月供应27斤粮食一斤豆腐2斤肉三两油三两糖一盒香烟,逢年过节,副食品多加一倍,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肚子里也是寡寡的,不到午饭时间,肚子就咕咕叫,不到晚餐时间,肠鸣声搅的人心烦意乱。哪像现在,看见饭菜就想吐,咽喉要道让油堵的细米白面难以通过,只好让酒精老英雄来开疆扩土;肠油与肠子比赛着长度,严重制约了肠功能的自行蠕动,不得不用“清肠宝”来鸣锣开道,疏通人体内的上下水管道;腹腔内的板油见缝插针,与五脏六腑强占地盘,把个肚子填充的像气球,不得不使用“脂肪燃烧弹”来打击侵略者,进行自卫反击战。
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思考着如何取得“虎口夺食”战的胜利,如何解决肠道“饿狼”的呐喊。酒精老英雄根本无用武之地,“清肠宝”“脂肪燃烧弹”还没有出世,人的里里外外都是透明体,体内尚无垃圾。
国家干部、工人阶级不靠天不靠地全力以赴靠国库,国库全仗农民种地来支持。农民兄弟靠天也靠地,天不下雨地不争气时,即使收成减半,填充国库的公购粮任务也得减量完成。家中无粮,心里发慌的青黄不接时节,才向政府要救济,解决肚皮问题。
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睹。
传闻不如亲见,耳听是虚,眼见为实。
两位工作组成员洞察一切后,耳目一新。
原来美味佳肴并非出自上好的酒宴,他们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产生了怀疑,但对种粮食的人没有粮食吃不再怀疑了。
哈书记老伴话音刚落,哈书记就进了院子。
他不知家里来了客人,自行车没放稳当,话已出口:“包子蒸好没有?赶快给阿訇奶奶和金队长家送去,你再劝说劝说老金家的……”
“咦——,看你,着急忙慌的,有话不能进屋再说嘛,有人等着你呢。”哈书记老伴迎出门亲和地说。
“哎呀呀,可是把你们盼来了,这两天急得我就跟火上房似的”。哈书记喜出望外,笑的跟给儿子娶媳妇一样。
工作组组长听了汇报,不得不佩服哈明堂书记处处有“名堂”。发放救济粮按哈书记的建议,救命救急救必须救济的特困户。
红旗大队的救济粮集体运送到大队部,大队部张灯结彩,敲锣打鼓。
县委工作组在组长的带领下参加了救济粮发放大会。
各生产队的车上装满了救济粮,粮袋子上写着鲜红的字:感谢政府感谢党,感谢救济粮!吃水不忘挖井人,吃救济粮不忘共产党!
字是哈书记亲自写的,工作组组长问哈书记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哈书记笑着说:家里蹲大学屋里系,专业是锅碗瓢盆交响曲、柴米油盐酱醋茶。
工作组的任务,一是为发放救济粮而来,二是为“挖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消灭社会主义土壤上滋生的资产阶级。”
第一项任务完成后,本是准备打道回府过年,年后再来完成第二项任务。工作组组长发现了周总理人已去,灵堂还在。
质问的口气看着梅雨:这是咋回事嘛?
“梅雨主任这段时间回公社去了,这里的事她不了解,我这就叫人拆掉。”哈书记为梅雨打马虎眼。
“你是组织上培养的苗子,政治上一定要敏感,要注意洞察政治动向,在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中要敢说敢干敢闯敢于斗争!”工作组长说。
梅雨点头。
工作组组长看着满树的白花,想说什么,哈书记先入为主:周围群众把这几棵树当成宝贝,栓一朵花就是一个心愿,等着栓花的地方开出了真花,就认为这一年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纯粹的迷信思想,这就是社会主义土壤上滋生的资产阶级毒瘤,一定要连根铲除!”
工作组组长着手准备铲除资产阶级毒瘤的议事日程,下定了必须挖出党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目标初拟,但还没有锁定,望远公社是县委冯书记的点,红旗大队是公社的点,点点相扣,顺藤摸瓜,不难找出下线来,关键在于有人敢于揭发。
大年三十,工作组组长以县常委的名义与梅雨谈话,梅雨由此知道了县委班子有了“保守派”“顽固派”“革命派”“少壮派”的划分,公社、大队也是如此,不言而喻,她是“革命派”“少壮派”的范畴无疑。
政治派别两股风,跟着哪股风向走,就看你的人品人格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