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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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刘承信觉得赵大头配不上苏好的另一个原因是赵大头太烂了,有了三个太太,还有苏好这样的女人,在外面还拈花惹草。来了重要客户,赵大头都要带着去眠花宿柳,从他们开玩笑的口气,赵大头一次要叫几个窑姐。赵大头不但逛窑子,还在外面有女人。这两年多,他见过来找赵大头的女人有好几个,从那说话的口气和交流的眉眼就能断定他们是啥关系,从那些女人洋溢的气味闻得出来都不是良家妇女。今年夏天来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媚眼乱飘,一步三摇,腰身软活得像春天的柳条,把盐工的眼眶都绷裂了。那女人进了赵大头的屋子,一天没见出来。

其实这赵大头没啥本事,就是个吃老子的货,从老子手里接过家业。其实他爹也没啥本事,本就是街上拿命弄事的混混,全靠的是泼皮无赖不要命的看家本事,靠欺行霸市发的家。

可是谁让人家有钱呢。

苏好有一个“咪咪”,样子像一只鸟儿,头小尾大,颈部削出舌簧,两端钻眼穿线。弹奏时放在两唇之间,一只手扯动线绳,舌簧震动发出颤音,口中的气流使颤音发生变化,产生共鸣,发出神秘而美妙的乐声。有专门唱“咪咪”的歌:“三寸竹片片,两头扯线线,一头手中拿,消愁解麻缠。”苏好经常骑在老城墙上弹“咪咪”,弹拨出的全是些悲伤的曲子,婉转凄凉,刘承信就知道苏好心里也泼烦。

这苏好为啥要跟赵大头呢?戏子要红,得要人捧。戏子就这么个命运,可是为啥要找赵大头这么个东西来捧呢?难道固原城里就再没有老板了……

往事依稀,在眼前演戏一般,刘承信依稀听到了苏红在唱戏:

徐翠莲来好羞惭,

悔不该门外作针线,

那相公进门有人见,

难免得在外说闲言,

说奴长来道奴短,

谁人与我辩屈冤……

他四下看看,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却看不见人影,不免泪流满面。

他爬上西北边的一块高地上,看到湖心漂着一个尸体,他试探着想靠过去,可四周全是水,波光粼粼,那尸体在湖心打着旋。刘承信像一只失群的孤狼“嗷嗷”嚎叫几声,连个人渣渣都看不到。只有一冬的硬风没有雕尽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

他喊:“赵掌柜——”

他喊:“侯五——”

他喊:“牛喜旺——”

他喊:“罗九成——”

他喊:“李满仓——”

……

他喊:“苏好——”

回答他的只有风、波光、回声。

他喊:“陈喜蛋——”

他喊:“李五福——”

他喊:“牛前山——”

他喊:“周文化——”

他喊:“王根弟——”

……

他喊:“苏好——”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风、波光、回声。

刘承信想半个月了,即使活下来的,怕也逃离这里了。他蹲在那截城墙上,揪了一把干苁草在嘴里嚼着,泪水落了下来,打在城墙上嘭嘭嘭作响。

他流了一阵泪,又流了一阵泪。

他听到人说:“没人了,不是走了就是死了。”

分明有人在给他说,可他站起来四顾而望,却看不到个人渣渣。

经过几天的端详,刘承信看出石榴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她每天做饭的时候,会从搲出来的米面里抓出一把放回米面袋里。这让他想起娘,家里不论谁煮饭,搲米搲面都是娘掌握着,米面搲出来她总是要抓一把放回瓦盆里,说一句话是:“一天省一把,三年买匹马。”然而,这样几天就能省出一顿饭来,长年累月下来,就很可观了。娘说别小看这一把,灾荒年能救命哩,人饿死不是因为吃不饱,而是因为断了顿。而对于一大家子人来说,从一顿饭的粮食里抓一把粮食出来,多加一马勺水虽然稀了点但也就过了。然而,一口袋米半袋面再怎么省,也经不五张嘴的一日三顿,这五张嘴都正是能吃的年龄。何况这日子还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刘承信准备打猎了。刘承信跟着老猎手朱远打过两年猎。狐狸、狼和豹的皮很值钱,富贵人家需要,一张豹皮遇个好买主能顶你卖半年的苦力。后来,奶奶说日子不杀生害命能过,为啥要杀生害命呢?这些野东西老天爷造下它是跟人一样的,不是人的一口肉,不像鸡猪牛羊,老天爷造下它就是人的一口肉。他就收了心不再打猎了。是啊,奶奶说得对,日子不杀生害命能过,为啥要杀生害命呢?

周生孝的那根麻绳又派上了用场,不过,一根绳不够,刘承信和孙清河从山上折来一些野麻,用水闷过,剥皮,又拧两根麻绳,刘承信对石榴说:“你每日梳头掉落的头发别扔。”

石榴不说话,只是翻着眼睛看他,刘承信说:“做网扣套鸟,你看连个马尾巴都找不上么。”

石榴扭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进来一把子头以,刘承信一看,她把头发剪了,刘承信说:“你看你,这么好的头发咋就剪了噻,可惜的,要不了这么多。”

石榴却已转身出去了。

麻绳搓成,刘承信用头发在上面拴一些活扣,布置在阳坡草地,鸟儿刨草籽草根时会给套住,越动弹扣越紧。有时也能套住兔子,但得身手利索,不然兔子会挣脱发扣。他们还削出一些尖棒,这是为了猎捕野兔、黄羊和野猪。狼和豹子他们不敢想。

南华山为六盘山余脉,山上飞禽走兽很多,麻雀、半鸡子、呱呱鸡、山鸡、鸽子、野兔、狐狸、黄羊、野猪、狼、獐、马鹿、豹子都有。第一天,他们就打回了十几只麻雀、四只半鸡子、两只呱呱鸡和一只长尾山鸡。山上野菜也多,苦苦菜、黄花菜、蕨菜、荠菜、芨芨菜,虽然干黄了,拿回来清水里泡泡,多煮一阵还是能吃的。还有党参、黄芪、刺五加,虽是药材,也可当菜吃,炖肉不但提味,还是大补。还有野花椒、山葱、鸡大腿(一种野蒜)。山杏、山桃的胡儿他们也会拣一些回来,敲了做饭时往里调上几十颗,顶油吃。当然不敢放多了,多了中毒。山野是丰富的。打回来的鸽子和鸡就让石榴配了党参、黄芪炖上,给曹喜贵补身体。

有了黄历,日子就不混沌了,就有了节气。日子说慢也慢,慢得煎熬,说快也快,快得飞快。腊月到了。一入腊月,刘承信和孙清河日日进山打猎。南华山山形似莲花,又名莲花山,因山高气寒,春冬季总为冰雪覆盖,而秋季落雨成雪,因此有雪山之称。而到了冬天,南华山总为大雪覆盖。为防备大雪封山,他们得贮备食物。粮食越来越少,肉食将成为他们的主食。野物打回来,他们就烫了,拔毛,开膛,抽肠倒肚,收拾干净就挂在外面的树上冻着。看着挂了一树的肉疙瘩,他们感慨地想以往过年,肉食从没这么丰盛过。刘承信很想猎到一只野猪或者黄羊,这个年就消停了。猎野猪和黄羊,最好的办法是陷阱。可是地冻得很深,挖不了陷阱,他就有目标地布绳套,绳套猎野猪是有难度的,不过一日他们套住了一头野猪,木矛也插伤了野猪,但野猪还是咬断绳子,负伤跳崖逃走了。黄羊很机灵,蹄子落地很轻很快,因此不容易套住,但他们套住了一只狐狸,狐狸肉不能吃,可皮可是值钱。但狐狸不是宰的,一宰皮就不值钱了,因为狐狸皮人家要筒子,就是把狐狸的肉骨脏腑全从嘴里掏出来。因此,狐狸要吊死。孙清河看到狐狸吓得直抖,刘承信就笑了,说:“那你咋当屠户的。”

孙清河说:“这东西不像猪羊,邪性,那眼睛会说话,我不敢看。”

刘承信费了半天的劲,把绳环套进狐狸脖子,拉到一棵树下,将绳子的另一端从树杈间甩过去,然后将狐狸扯起来,悬到半空,把绳子系死在树上。狐狸换气着就像在荡秋千。孙清河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时三刻狐狸就死了。刘承信放了下来,就开始褪狐狸皮。他先用石头把狐狸全身的骨头砸碎,掏空头,再掏骨肉脏腑。肉与皮之间有一层膜,并不难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