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做噩梦雪儿流泪 叙家事杨光唠叨
夜已深,雪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看了一下外面黑魅魅的天空,不知怎么脑子里总浮现出张天喜的影子,快到天亮时,觉得有人在喊她,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张天喜,正拉着她的手,脸上笑嘻嘻的,雪儿不禁有些生气:“你走了一星期了,也不写封信来,电话也不打,到底怎么回事?”
张天喜还是笑嘻嘻的,不说话,雪儿来火了,把身子一转,向里睡去。张天喜还是没有动静,雪儿回身一看,张天喜的影子都没有了,雪儿感到奇怪,觉着窗上有个人影,原来张天喜爬到窗台上了,雪儿不由心中一阵恐慌,说:“你趴在那地方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张天喜还是笑嘻嘻的,手一松,从窗子上跳了下去,雪儿登时吓哭了,她爬下床来,大声哭着,喊着:“妈妈,妈妈!”
隔壁的雪儿母亲听到雪儿的哭喊声,吓了一跳,一看时间才五点,不知道雪儿出了什么事,赶紧披着衣服过来,一看雪儿哭得泪人似的,一脸惊恐之色,忙问:“怎么啦?”
雪儿这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做了噩梦了,脸上还挂着泪水,一脸羞涩,说:“没事,我做梦了!”
雪儿母亲说:“天还早,你再睡会吧!”
雪儿翻身又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全是张天喜,她自问自答的:唉!你怎么没有个信,难道就此一个人就消失了。
到了下午上课时,杨光递给雪儿一封信,雪儿一看信封上面有“芜湖”两个字,心中就跳了起来,到底来信了,这个鬼东西。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杨光,打开信,信中是张天喜的笔迹。
雪儿:
你好,由于家中急事,不及辞别,希谅。我收到家中来信,说是母亲病得不轻,已经住院,赶到家后,每日在芜湖一院陪侍母亲,今天检查报告出来了,是肝癌晚期,医院将母亲肚子打开后,发现已经扩散,又缝上,说不会超过三个月。我要等到母亲出院后,才会回校,至于母亲的病,下一步如何看,要看全家人的意见。
张天喜匆匆于医院。
雪儿看着这封信,心里七上八下,联想到早晨做的那个噩梦,才知道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确实不假。
今天上祝志雄的泛读课,是几篇介绍美国地理人文的原版文章,祝志雄把复印的数据发下来,让大家先阅读,然后要人翻译。
雪儿把信放到衣袋里,想定下心来,把那几篇英文文章好好看一遍,无奈心中有事,竟是一字看不下去,突然听到讲台上一声炸雷似的“吴雪儿”三个字,浑身吓得一哆嗦,糊里糊涂站了起来。祝志雄嗓门大,一看到雪儿脸上浮起红晕,表情极不自然,还以为自己吓着了她,忙把语气放缓和了,说:“请你把这篇文章的大意讲一下。”
雪儿拿着那篇文章,只觉得满眼都是英文字母蝌蚪似的在面前游来游去,就连平时很熟悉的单词也不认识了,身上冒出细细的汗,好像全班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自从祝志雄上次在班上大发雷霆以后,祝志雄的课秩序分外好,此刻全班鸦雀无声,都在听雪儿会讲些什么。
可怜雪儿这时只看见文章上有纽约和曼哈顿几个字,文章的其他部分实在一个字看不懂,无奈之下,坐在一边的杨光着急了,她悄悄对雪儿说:“这是一篇介绍纽约市区社区,交通和文化的文章。”
在台上盯着雪儿的祝志雄看到杨光在提示,有意假装没有看见。可不争气的雪儿此间就是由杨光一句句教也来不及了。
祝志雄看到雪儿不是平时那样精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女孩子每月都有的那些事,也就不再问下去,说:“你坐下吧!谁能回答?”他用眼睛扫了扫杨光说:“杨光!”
杨光站了起来,虽说她在位子下面提示雪儿,实际这篇文章,她也没有完全看懂,只好回答:“这是介绍纽约的一篇文章,百老汇、曼哈顿、哈得逊湾、中央公园……”
“嗯!能不能讲详细一点。”祝志雄说。杨光脸一红,说:“我还没看完,看完我恐怕也讲不透!”
祝志雄说:“算了,谁来补充?卢斯琴?”
卢斯琴站起来,她一天到晚在家做托福,这篇小文章难不倒她,只见她滔滔不绝翻译出来。杨光也脸红着坐了下来。数年后,杨光作为访问学者到了纽约,在那儿生活了十余年,恐怕还能想到那令人尴尬的一课。
下课后,祝志雄来到雪儿身边,问:“小张还没有消息?”雪儿还在为刚才课堂上的尴尬懊恼,见到祝志雄过来,赶忙站起来,说:“今天来信了,说他妈在医院里住院。他在医院服侍呢!”祝志雄点点头,似乎明白了雪儿今天反常的原因。
放学后,雪儿和杨光一路下楼,杨光推着自行车,雪儿夹着书包,两人边走边谈。杨光说:“小张他妈得的是什么病?”
雪儿说:“信上说是肝癌!”杨光说:“哎哟,这可是大事!”
雪儿知道杨光是过来人,知道她懂的事比她多,听到杨光这样一讲,也害怕起来,着急地说:“这怎么办?”
杨光说:“那有什么办法,各人有各人命呗!”她看到雪儿愁眉不展,知道她在为张天喜担心,就说:“你们还是年轻,没有经过事,今天到我家去,我来开导开导你。”
杨光的家离科大不远,就在绩溪路上的省外贸职工宿舍,原来杨光的丈夫是省安泰电子进出口公司老总,是杨光的中学同学。刚进外贸宿舍大院,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背着书包一闪,杨光说:“是我儿子。”就叫了一声:“郑阳。”
那男孩回过头来。杨光说:“放学了,还不回家,快回去练琴去。一会老师要来了。”那男孩低着头走了。
杨光笑着对雪儿说:“我丈夫一般这个时间不在家,你别担心。”
雪儿奇怪地问:“那你家那一位平时不回家?”
杨光说:“他是当老总的,平时应酬多,我也管不了他。”说着,俩人来到一幢五层的公寓楼前,杨光说:“我家在三楼。”楼上传来一阵钢琴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杨光说:“这是我家隔壁的小女孩在练琴,我那儿子不争气,我要不在家,他从来也不弹。”
到了三楼,推门进去,果然儿子跪在地上对着一台索尼二十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打游戏,听见门声,也不回头。杨光照着儿子屁股打了一巴掌,说:“练琴去。”儿子乖乖爬起来到隔壁房间去了,过一会传来钢琴的练习曲声。
杨光拿出一包北京蜜饯,说:“你别那么小心翼翼,快把包放下。”递给雪儿一颗话梅。雪儿说:“你家好大!”
杨光说:“这是单位分的房子。”
杨光回过头去,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穿着一身黄军装,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眉眼长得像现在的杨光。杨光笑着说:“看看这是谁?”
雪儿端详了一下,有些狐疑地问:“是你?还是你妹妹?”
杨光哈哈笑起来:“当然是我!”雪儿奇怪地问:“你当过兵?”杨光说:“我是1970年当的兵,那时我已经在徽州下放有两年了。”
雪儿说:“听说你父亲是老干部?我听说‘文化大革命’中许多老干部被斗得很厉害!”杨光说:“那还用讲,我家老爷子被造反派关了一年多,差点把老命送掉。”
雪儿关切地问:“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杨光冷笑一声说:“他们这代人还能谈怎么样?没有搞死算万幸!如今身体糟透了。现在住在105医院里。”雪儿没有想到杨光这样一个开朗的人家中也会出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讲什么好,毕竟“文化大革命”时,她才是五六岁的孩子。
杨光说:“不谈那些事,你谈谈你的事!”雪儿说:“我有什么好谈的,那时我还小,又没有下过放。”
杨光说:“那谈谈你和张天喜的事吧!”雪儿羞涩地说:“这事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杨光说:“就从去庐山说起,你没看过《庐山恋》啊?”雪儿脸上红红的说:“那次,我上了张天喜的当了。”
杨光哈哈笑起来:“所以,我说女孩和男孩打交道时,要特别小心,弄不好就会吃亏。”雪儿说:“我也是吃一次亏,受一次教训。”杨光说:“不过张天喜人还是不错,你也不能算完全吃亏。”雪儿笑着说:“张天喜人是不错,不然……”雪儿脸一红,不说了。
杨光平时大大咧咧,没有注意到雪儿的变化,继续说:“他怎么在家待那么长时间?”雪儿说:“他母亲有病。诊断是肝癌!”杨光说:“哎哟!瞧我这记性,你都讲过一遍了,真是老了!”
雪儿看着杨光的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白皙的额头上有了少许皱纹,依然很漂亮,就说:“你才三十,老什么。”杨光说:“我们系的学生说我什么,你知道吗?”雪儿笑着,不说话。
杨光说:“喊我老太婆,说我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雪儿说:“那是他们瞎说,你看起来那么年轻漂亮。”
杨光换了个话题,问:“圣诞节那天,跟你来的那一对是……”雪儿道:“哦!男的是华雨露,就是去庐山认识的,现在安徽大学当外语老师,女的是工大的研究生,学计算机的。”
杨光说:“男的听说过,女的很漂亮!没想到工大有那么漂亮的女生。”雪儿说:“他们认识有一两年了,女的老是想出国,为了这个,两人一直在闹矛盾。”
杨光说:“这倒也不能怨她,现在大学里很多人都想出去。”她站起来,看了看天,说:“今晚迟点回去不要紧吧!”雪儿说:“我妈知道我现在外面上课!”
杨光高兴地说:“好!我一会儿烧我的拿手的红烧鱼你尝尝。”她大喊:“阳阳!”男孩从隔壁走出来。杨光说:“弹得怎么样了?”男孩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说:“我都快睡着了。”
杨光对雪儿说:“他们这一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的钢琴简直是为我买的,哪天我弹给你听。”又对男孩说:“喊阿姨!”雪儿说:“别!别!喊姐姐吧!”杨光说:“那哪行,阳阳喊阿姨。”
男孩看着雪儿那么年轻,不知道自己该喊姐姐还是阿姨,尴尬地站在一边。杨光对雪儿说:“你不是老师吗?我忘了,那就喊吴老师。”男孩规规矩矩喊了一声“老师好!”雪儿点点头,问道:“你在科大附小?”“是!三年级!”男孩老老实实地回答。
杨光说:“明年,吴老师就要到你们学校上课了!去弹琴去吧!一会饭好了我喊你。”男孩不声不响回到隔壁房间,一会儿琴声响起,是一首欢快的小夜曲,杨光说:“我儿子一高兴,就会乱弹一气。”十五年后,这个看起来成天睡不醒的男孩从美国加州大学法学院毕业,成为纽约一名律师。
杨光手脚麻利地把饭烧好,等三人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这时门口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杨光对雪儿说:“孩子他爸回来了!”
果然门口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脸虽然很瘦,肚子却有些微微鼓起,有三十多岁,一身西装,领带歪戴在脖子一边。眼睛有些红,嘴里喷着酒气。杨光说:“你又喝酒了?”
男人回答:“几个朋友,多年没见,应酬一下。”杨光说:“这是我同学,小吴!”
雪儿赶忙站起来,对男人羞涩地一笑。男人微笑着对雪儿点点头,手一摆,说:“你们谈,我要休息一下。”说着就进了卫生间。
雪儿说:“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招待!”雪儿走后一会儿,男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杨光说:“人走了?长得很漂亮!”
杨光说:“哼!你们男人的眼睛就会盯着……”看儿子在一边,一笑不说了。男人说:“哪里!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我们公司里有个领导的儿子,今年二十九了,托我给他介绍女朋友,我看这女孩不错。”杨光说:“人家早名花有主了,男友是科大教师!”男人说:“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