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叙衷曲两人交心 探幽迷雪儿迷惑
平安夜那一天,科大的广播站一天都在放圣诞歌曲,那西方圣诞歌曲中特有的柔和明快的曲调似乎能温暖着每个人的心灵,学生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大家都在享受着圣诞和即将来的新年给人们带来的心灵上的快乐。
那天下午,在科大的小卖部、书店里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各种圣诞新年卡片,一些科大附小和附中的学生拥挤在一起翻拣那些卡片。而那些小老板们在一边冷冷地盯着这些动来动去的小手,生怕他们撕坏了。
雪儿也想买一张送给伊迪丝,但由于孩子多,所以她等在一边,这时她看见老远走过来穿着大红色羽绒衫的卢斯琴,只见卢斯琴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一双蓝白色的旅游鞋,打扮得很俏丽,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意外地发现了雪儿,就笑盈盈地问:“你在干什么?”雪儿说:“买一张贺卡。”卢斯琴说:“买那干吗?走,到我家去,我那每年学生送的多得很,也有一个字都不写的。”雪儿疑惑地问:“还有不写字的?”卢斯琴说:“学生马大哈多的是,他们也许嫌麻烦。”
雪儿随卢斯琴沿着一条小路向南走,走到一条小径上,周围栽满了月季、蔷薇,虽然已是初冬,但花的叶子还是绿的。前面是一座座二层的旧红砖房,卢斯琴把自行车放到门道口锁好,带着雪儿上了二楼,虽然房子很旧,过道里也堆满了杂物,屋子里却是很宽敞,主卧室是木制地板,由于年代太久,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红漆,大概地板从来也没有打过蜡,所以地面灰蒙蒙的,一间卧室里显然没有人住,空空的大床上堆满了不知多少年前出版的精装外文书,中外文杂志,还有些黄黄的线装书。
卢斯琴说:“这是我爸妈的房间,他们半年在合肥,半年在北京研究生院上课。”
卢斯琴带着雪儿走到自己的房间,卢斯琴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外,桌子上也是堆满了一摞摞外语书,有些是中学教材,有些是托福试题集,旁边有一个破旧的索尼录音机。
卢斯琴说:“看!这就是我每天做的功课。”
她打开一份托福试题,里面已经画上了勾和叉,雪儿奇怪地说:“你已经在准备考托福了?”
卢斯琴笑笑,说:“当然,除了托福,还有GRE,都得准备。”
她又对雪儿说:“你坐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拿出一沓讲义,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秀气的英文和一大堆公式,雪儿一点看不懂。卢斯琴说:“这是我帮我爸爸抄的上课用的讲义。”
看着雪儿一脸疑惑,卢斯琴解释道:“这是我爸爸口述,我记下的。说起来我还是爸爸上课的助教,每当他上课时,在黑板上都是我作板书。他老了,眼睛不行了,手也抖了。”
雪儿说:“哎哟!你的学问可以当教授了!”卢斯琴有些得意,说:“我就差一张纸。”她嘻嘻笑了一下,“所以我得离开,到美国去!”
这是雪儿看到的又一个出国迷,不过显然卢斯琴和柳叶子不同,她是脚踏实地,在不声不响地做准备。卢斯琴拿出一盘磁带,打开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按下PLAY键,说:“这是电影《乱世佳人》插曲,听听看。”果然磁带放出一段悠悠扬扬的乐曲来。卢斯琴说:“每天晚上,我在做作业,或者改作业时,就放些外国歌曲,然后我的心才能定得下来。”
雪儿说:“我也喜欢听音乐,特别是美国的乡村音乐。”
卢斯琴转了一个话题,突然说:“我看你和张天喜不错,你们是恋人?”
雪儿脸变得通红,说:“你怎么知道的?”
卢斯琴意味深长地看了雪儿一眼,说:“一开学,我就看出来了,难怪我看张天喜看你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雪儿说:“那么你呢?”
卢斯琴顿了一下,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岁数大了。”
雪儿说:“你最多也就比我大二三岁,大什么大!”
卢斯琴说:“哪里!我比你大六岁,快三十了。看到你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好羡慕!”
雪儿笑说:“我看你活得有滋有味的像神仙似的。”
卢斯琴忧郁地说:“我和你们这般女孩子不一样,我很小就下到农村去了。”
雪儿听了,好像觉得卢斯琴想说些什么,似乎又有些犹疑不定,果然卢斯琴想了一会,说:“算了,说了你也不理解!”
雪儿问:“你多大下放的?”
卢斯琴说:“十六。”
雪儿扳着手指算了算,嘴里说:“那是1972年,我那时是九岁。”
雪儿像想起来什么事似的,说:“你那么小,就离开家,你爸妈怎么放心的?”
卢斯琴冷笑一声,说:“你以为那时爸妈还能管得了吗?一切都要听国家的。”
雪儿问:“那你在农村待了几年?”
卢斯琴皱起眉头算了算,说:“1972年下去,1978年上来,待了有差不多五六年。”
雪儿注意到卢斯琴到嘴边的话忍住了。卢斯琴站了起来,出去了,雪儿听到一阵放水的声音。过一会儿,卢斯琴端着两杯水进来了,笑说:“光顾说话了,忘了给你水喝。这是一杯咖啡,爸爸的学生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不大喜欢,一直放到现在。”
雪儿接过咖啡,笑说:“我也很少喝咖啡,喝到嘴里苦苦的。”
卢斯琴说:“我有次晚上看书看迟了,想用咖啡提下神,就喝了杯,结果是一夜没睡。”
卢斯琴笑着,抿了一口,说:“真有点苦,不过这可是上等咖啡。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雪儿说:“说到下放!”
卢斯琴说:“是了,我是在北京下放的,我爸是山西人,我就去了太行山。”
“是吗?”雪儿说:“那么远!”
卢斯琴把盘起的一头乌发放下来,用手指头梳理着,说:“我那时年龄太小,到了农村,也不能干什么活,后来村里看我实在太小,就分我到小学校当语文老师。”雪儿说:“那村里知道你是大科学家的女儿吗?”
“农民很少问我们这些事,”卢斯琴说,“他们只知道我是北京一个大学教授的女儿。”
“后来呢?”雪儿又问。
卢斯琴说:“后来,我就一直教书,一直到‘四人帮’粉碎的第三年,才回到合肥。”卢斯琴幽幽地说着,似乎又回到了七十年代在农村的日子。
雪儿问:“从那以后,你回去过没有?”卢斯琴说:“没有,恐怕我这一辈子都回不到那儿去了。”雪儿感觉到卢斯琴在那儿肯定有一段遭遇,或许就此改变了她的一生,可卢斯琴没有说,雪儿也就不便多问。
合肥的初冬虽然不太冷,太阳却下去得早,俩人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更显得卢斯琴这套房子大而清冷,雪儿想,也许卢斯琴都是一个人在这个孤寂的房间里度过一晚上又一晚上的。她心里想:为什么她不结婚呢?
卢斯琴把台灯打开,说:“你别走了,在我这吃饭吧。”雪儿看看手表,已经是六点多了,说:“不行,我还没和妈妈讲!”卢斯琴说:“没关系,我做一点北京炸酱面给你尝尝!你等等!”
卢斯琴在厨房里剥了一棵大葱,拿出一块新鲜肉,将肉切成细细的肉丝,雪儿说:“哟!看你的刀功,还真是有点样子!”卢斯琴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在山西,都是自己做饭,擀面条,不过今天不行,我们吃筒面吧!”她说着,把一锅冷水坐到煤气灶上,在另外一个灶头上,放了个铁锅,倒上菜油,等油一热得冒烟,就把肉丝、姜丝、葱花逐一放入,最后放入甜面酱,又撒了些碎虾米进去,一盆油汪汪的炸酱就透出了香味。然后等到那边的水烧开,卢斯琴把一卷蛋黄面放了一多半在锅里,一边问:“你能吃多少?”雪儿赶紧说:“我吃不多。”卢斯琴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面条都放到了锅里,说:“算了,多了,我明天就吃剩的。”雪儿笑笑,卢斯琴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分到两个小搪瓷盆里,雪儿端到卧室,放到书桌上,笑着对雪儿说:“坐下,吃吧!”雪儿兴奋地说:“我一直觉得下过放的人比我们这些没有下过放的人能干,果然如此!”卢斯琴说:“那当然,虽然我们只相差几岁,可我们实际是隔代人,你感觉到了吧!”
雪儿说:“平时我们不接触,看不出来,但我总觉得你和杨光、焦辅仁几个好像有许多话说。”卢斯琴说:“那自然,我们都是在农村蹲过的,看问题的方式、角度和你们这些小女孩自然不同。”
卢斯琴又给雪儿舀了一勺面酱,雪儿说:“我够了,再多,就咸了。”卢斯琴放下汤勺说:“张天喜也没有下过放吧?”雪儿说:“他那时恐怕还年龄小,不够格。”卢斯琴说:“所以他一点没耽误,不像我,老大不小的还在为文凭而奋斗。”说着,卢斯琴原先兴奋的神色里透出一些忧郁来。
雪儿一抬头,注意到墙上一个不显眼的拐角处,挂了一张三四岁的小女孩的照片,就走过去仔细端详,问:“这是你吗?”卢斯琴说:“嗯!”照片上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天真,眼睛还像现在的卢斯琴,只是鼻子有点瘪,不像卢斯琴的鼻梁那样高挺,雪儿说:“跟你现在比,你好像比小时还漂亮些。”卢斯琴笑笑说:“是吗?我妈说我没有小时漂亮。”
雪儿说:“你妈说得不对,你比小时候漂亮,不过我看这张照片不像旧照片。”卢斯琴说:“那是我拿到照相馆翻新的。”
卢斯琴匆匆忙忙把碗放到水池里,回过头说:“你洗下脸吧!”
等雪儿回到家,脸上还是红扑扑的,雪儿妈问:“嘿!我还等你回来吃饭呢!”雪儿说:“不了,我在同学那儿吃过了。”她兴奋地看了一下妈,说:“我有个女同学,家就住在科大,今天在她那儿。”
雪儿妈好奇地问:“没听你说过!”雪儿说:“我也是偶然遇到。”雪儿妈说:“嗯!看你兴奋的样!”雪儿说:“是的,我没想到,他爸是中国有名的科学家!”雪儿妈问:“钱学森,李四光?”雪儿说:“不是,也差不多!”雪儿妈:“哦!你们班还有这样的人物!”雪儿说:“她现在都在准备出国了!”雪儿妈说:“是吗?这透着早了一点。”雪儿说:“妈!我要哪天也出去,你会同意吗?”
雪儿妈回过头,望望雪儿,说:“你不是瞎说吧?”雪儿笑笑,说:“是瞎说,我只是看到我的同学忙着出去,才想起来说的,不过根本没有可能!”
雪儿妈说:“不过这年头也不一定,你说,张天喜就没有这个机会?”雪儿把头一扭,脸一红,说:“他出去和我有什么关系?”雪儿妈想了想说:“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张天喜今天晚上来过,说他要回家一趟。”雪儿疑惑地问:“他没说什么事?”雪儿妈说:“我看他慌里慌张的,也没顾得说什么,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