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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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守澄逼浙西贡 裴端公勇闯禁宫(1)

这人就是李逢吉。这个李逢吉真是奸巧过人,先是见李德裕上书,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又弹劾自己。接着看唐敬宗脸色大变,心中暗喜,知道上书必不合唐敬宗心意。再往后又听唐敬宗要韦处厚优诏答之,就忍不住高叫一声:“不可。”说完出班奏道:“古来君为臣纲,知臣莫如君。臣下奏事,可者行之;不可者,君当训斥,未听说以下犯上,君反为优诏答之。”满朝文武一听这话,知道李逢吉是在恶意挑拨,好让唐敬宗廷辱李德裕,以之为报复。韦处厚当即出班反驳道:“正应君为臣纲,对于臣下之上书,陛下才要以诏答之,以便臣下遵旨。尔并不曾见过李德裕之上书,以下犯上又从何而来?”这两句话噎得李逢吉一时答不上来,怔怔地瞅着王守澄。王守澄装着没看见,并不插言。大殿上寂静无声。还是唐敬宗打破僵局,转向裴度道:“裴爱卿以为如何?”裴度出奏道:“陛下已命大学士优诏答之,臣以为处之甚当。”唐敬宗道:“此事已定,退朝!”

此时的李逢吉简直是无地自容,散朝时王守澄走过他的身边,鼻子里轻哼一声,心中骂道:真是个蠢材,在朝言事,不辨当否,自讨其辱!对于唐敬宗和李德裕的辞章往来,王守澄早已探得此事,又见唐敬宗近来好像正在变为另外一个人,自己心中暗暗着急,他日夜盘算,思得一计,已成竹在胸。不料今天在朝堂上,李逢吉言事如此浅薄,知道他对自己已无大用,只好独自施行已定的打算。

因他知道唐敬宗自即位以来侈用无度,宫中、府库早就入不敷出。这个李德裕又专好跟宦官做对,如挑唆唐敬宗诏命李德裕,向宫中、朝中多出私贡,他必不堪忍受,久而久之多拂皇帝之意,唐敬宗定会怒他,怎会信任他?他所谓的私贡,就是要在朝廷税赋之外,额外进贡。因他也知道,李德裕在浙西,人称廉洁,肯定没有什么积蓄。如皇帝要他进私贡,他又不敢不贡,必然要向百姓加倍收税,这样就会引起百姓怨恨。到了浙西怨声载道之时,再乘机扳倒他,岂不是水到渠成?

他考虑好后,就乘唐敬宗在后宫时,去见他,然后愁眉蹙额地说道:“奴才为大内总管,殚精竭虑地处置后宫诸事,唯恐使太后处各宫用度不敷。近已临陛下千秋圣诞,命妇要联袂进宫拜见太后贺喜,此项费用包括太后的赏赐至今尚无着落。奴才考虑再三,浙西所辖乃天下富庶之地,李德裕又素来忠于陛下。陛下可诏浙西上脂妆具,可尽陛下为天下表率,孝敬诸皇太后之孝心,不致使皇家丢脸。”唐敬宗听后大惊说:“圣诞已近,这项费用非寻常可比,若无着落,那还了得!”于是,急忙手诏,命王守澄派快骑星夜送往浙西。他也不上朝,心绪不宁地游乐停待。裴度、韦处厚等见唐敬宗于朝事刚有起色,却又连日不见上朝,心中忧虑不已。

却说李德裕刚送走朝使,见诏书中对自己的上书不但不怪,反倒和言安抚,心中甚喜。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公务,又听传报说:“圣旨到!”赶忙又备香案接旨,听着朝使宣读诏书,他心中一沉,知道诏书旨意要浙西“上脂妆具”,实是要向宫中加贡,且不是一笔小费,这费用又从何而来?接完旨,他要部下先将朝使安排在宾馆招待,独自寻思道:这笔费用浙西肯定拿不出,若就此上书,恐凶多吉少;若要筹措,不但违律,且浙西刚遭旱灾,百姓尚生计艰难,自己何忍再给他们加赋?退一步讲,就是浙西不遭灾,额外向百姓征赋,岂不是搜刮害民!这样的事,我李德裕过去不为,现在不为,将来也不为。想到此,他决心已定。

入夜,万籁俱寂,只不时传来击更声。李德裕经斟酌后,提笔写道:“比年旱灾,物力未完。乃三月壬子赦令,‘常贡之外,悉罢进献’。此陛下恐聚敛之吏缘以成奸,窭之人不胜其敝也。本道素号富饶,更李、薛苹,皆榷酒于民,供有羡财。元和诏书停榷酤,又赦令禁诸州羡余无送使。今存者唯留使钱五十万缗,率岁经费常少十三万,军用褊急。今所须脂妆具,度用银二万三千两,金百三十两,物非土产,虽力营索,尚恐不逮。愿诏宰相议,何以俾臣不违诏旨,不乏军兴,不疲人,不敛怨,则前敕后诏,咸可遵承。”

李德裕将奏章草拟好留底,又工工整整抄写一份,托朝使代为上奏。王守澄所派朝使,必是他的亲党一类,将李德裕的奏章带回后,就交给了王守澄。他打开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语道:“李德裕果然厉害,此事要交宰相商议,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他就不上奏唐敬宗,又另派宦官,只说唐敬宗驳回李德裕奏章,要他遵诏奉行。李德裕就将奏章再抄一份,乃托来使带回。王守澄仍不上报,又派宦官以唐敬宗的名义,到浙西去催贡,使者往来相接于道,却毫无结果。到后来,李德裕却将上书再改内容上奏。

王守澄见李德裕又将《丹箴》六首,重新抄写上书劝谏,就又心生一计,恨恨说道:“就算你李德裕厉害,你终究跳不出我手心。我再要你贡献盘条(彩色丝线编成的绳带)缭绫(一种精致的丝织品),两大类贡品,你总不能一项也不进献吧!”于是就去见唐敬宗说:“陛下前已下诏,命浙西贡献妆具(古代小型妆具),李德裕催办得力,正在筹措中。今千秋节临近,宫中赏赐尚缺盘条缭绫千匹,太后处催要甚急,望陛下一并诏李德裕督办。”唐敬宗不厌其烦地说:“卿既为大内总管,宫中之事,卿代朕下诏,自去措办便了。”王守澄内心大喜,连声诺诺退出,就以太后已下懿旨为名,以唐敬宗名义又下诏,要浙西进贡盘条缭绫千匹,厉言切责,要李德裕和妆具一并入献,就又派宦官送往浙西。

李德裕接诏后,见诏书内严厉谴责自己不奉诏,却也内心暗惊。他认真考虑后,就打发来使先回。他知道唐敬宗必是受宦官蛊惑,要逼自己就范。他决定这次不由宫中上奏,就字斟句酌地写道:“太宗时,使至凉州,见名鹰,讽李大亮献之,大亮谏止,赐诏嘉叹。玄宗时,使者抵江南捕、翠鸟,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即见褒纳。皇甫询奏织半臂、造琵琶捍拨、镂牙于益州,苏不奉诏,帝不加罪。夫、镂牙,微物也。二三臣尚以劳人损德为言,岂二祖有臣如此,今独无之?盖有位者蔽而不闻,非陛下拒不纳也。且立鹅天马,盘条掬豹,文采怪丽,惟乘舆当御。今广用千匹,臣所未谕。昔汉文身衣弋绨,元帝罢轻织服,故仁德慈俭,至今称之。愿陛下师二祖容纳,远思汉家恭约,裁赐节减,则海隅苍生毕受赐矣。”奏章写好后,又写了一封给裴度的信,备述宫中催逼妆、盘条的原委以及自己回复诏书的内容,然后派快马一并送入丞相府,托裴度转奏上闻。

裴度接到李德裕的信,又惊又恼。本来唐敬宗连日不上朝,裴度就为此忧虑,今才知唐敬宗却在宫中连下诏书,向浙西聚敛宫中用度。他心想此风若一长,不定哪天会在什么地方闹出乱子来。于是就整备进宫,把事情搞个究竟。来到宫门口,他也不令小黄门传报,直接闯进去,也不去延英殿,却直接往兴庆宫而来。因他知道萧太后、王太后新为太后不久,对宫中各事,尤其对大内府库情况不甚了解,郭太后掌禁宫日久,对宫中一切了如指掌。如太后宫中发懿旨,很可能由郭太后宫中所出,因此就往兴庆宫而来,并请求入谒。

郭太后闻报裴度求见,不由一愣,暗想,裴度乃三朝元老,一向不入后宫,今入宫求见,又有何事?就传报:“有请!”裴度入拜后,跪地奏道:“臣有一事不明,这关系到朝内外安危,故不得不闯宫拜见太后,以解疑惑,望请太后恕罪!”郭太后道:“卿为朝廷重臣,又为国事而来,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坐下说话。”裴度道:“臣闯宫而来,太后不罪,已倍感荣幸,何敢在太后面前就座!不知太后曾于近日发懿旨往浙西征妆具否?请太后明示!”就听郭太后叹息一声说:“当今天子非哀家所出,家兄郭钊又在朝为臣,哀家唯恐宫内外诽言说哀家仰仗祖上勋业,宫内外交通,擅权后宫而得祸。因自新天子即位,哀家并不在宫内走动。再说宫内一切用度,自有天子诏大内总管统一调度,并不使有缺。目下所用,尚且有余,哀家何敢再发懿旨,向藩臣索要?但不知萧太后、王太后处可有懿旨?”裴度说:“两太后自尊位以来,也和太后一样,对朝中、宫中诸事从不多出一言,更不会不与太后商议就擅颁懿旨。今臣心下之事已经明了,不敢再扰太后,就此叩谢告辞。”郭太后也不挽留,裴度叩谢,起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