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宰相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1章 不谋而合智止乱 箴讽丹扆再上诗

韦处厚所言沧景有事,沧景即横海郡,治所在沧州(今河北沧县东南),其节度使李全略死,其副大使李同捷系李全略之子,便擅领沧景留后,如得朝廷承认,便可继为沧景节度使。为此,李同捷派人遍贿赂诸镇节度使,想联络他们向唐敬宗讲情,得朝廷承认求继。其中也重点贿赂了徐泗观察使王智兴,王智兴正有割据之念,他想结交李同捷等,便满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其实何止徐泗、沧景,幽州、昭义等镇见唐敬宗游戏无度,狎昵群小,不理朝政,无信无威,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其中,自为昭义留后的刘从谏以宦官擅权专政为由,要朝廷清政,王守澄、梁守谦等也畏惧他的强硬态度,便劝唐敬宗以刘从谏为昭义节度使,唐敬宗不得已而下诏承认刘从谏继其父刘悟为节度使。幽州节度使朱克融本是自为节度使而割据的,唐敬宗不得已也下诏予以承认。这时朱克融死,其长子朱延龄继任,但军中为乱,杀朱延龄而拥立朱克融之少子朱延嗣主持军务。但朱延嗣只重用其亲信,虐待将士,引起群愤,幽州都知兵马使李载义又与其弟、牙内兵马使李载宁,共杀朱延嗣及其家三百余口,李载义权知留后,上书朝廷数列朱延嗣之罪。魏博节度使史宪诚与李同捷是亲家,便捕风捉影地为李同捷鸣不平,说他无端被沧景将士所驱逐,已束身入朝。不久史宪诚知道自己妄奏,并无李同捷被逐一事,就又上奏朝廷说李同捷已回归沧州。

唐敬宗虽不理朝政,但军政之事偏要找上他,他不知当如何处理,便一概听之任之,仍做他的“享乐天子”。对此,韦处厚等正直大臣,内心十分着急,都希望裴度赶快回朝主政,处理诸般事宜。这时,又传来消息说徐泗方面出现了转机。

原来裴度到达兴元以后,就和李德裕不约而同地致书王智兴,谴责他不该违律剃度,迫使百姓流离失所,如若再执迷不悟,违命朝廷,后果想必自很明白。不如向朝廷请罪,招抚百姓回乡重操旧业,我等必然倾力相助,皆大欢喜。初接到二人来信,王智兴大怒道:“裴度朝中重臣,说我犹可;李德裕小儿与我同列,怎可也板起面孔训我,我岂可让他!”就下令整备三军,清贮粮饷。但这时,徐州城内流言四起,将士们惴惴不安,都说王智兴将要和朝廷开战。王智兴闻报,就问左右:“倘若李德裕真要逼我兵戎相见,尔等以为后果如何?”左右的银刀将个个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因这些人很清楚,王智兴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银刀军,都以白银嵌饰刀柄、刀鞘和盔甲,一律簇新。军中都挑选个头高挑,面目俊秀者,王智兴每次出行,就命他们护卫,以示炫耀。银刀军在阳光照耀下,军械盔甲银光闪闪,晃得沿途观看者睁不开眼,人人不禁啧啧称羡。这却引起其他军将大为不满,他们哂道:“这些人不过是绣花枕头,外面秀,内里草。都是吃粮投军的,却为何两样对待?那好,若是出兵,就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好了,我等不过顶夫凑数罢了!”

将士们既有这种思想,每当私下见到银刀军将士,总是冷嘲热讽,搞得银刀军将们面红耳赤,又无以为言。如今说到出战,银刀将们深知,银刀军只不过是王智兴的仪仗队,并无军事素养,且未曾经过战阵,真要出战,以他们处于前锋,肯定是不堪一击。再说如果和朝廷对垒,朝廷一旦停供粮饷,徐泗百姓又大多逃离家园,这粮草将从何来?说到粮饷,王智兴心中本也是一本账,现有的库存,最多勉强支撑两月。如超出两月,军中无粮,岂能无有变乱?一旦失去军队支持,谁能自保,就像自己当年驱逐徐泗太守崔群一样,被取而代之的人所驱逐,甚至性命不保。自己先前忍不得一时之愤,想要出兵。今见众人一声不吭,自己冷静一想,要想割据称雄,实在是难以成功。

就在他这样沉思时,侦骑来报,浙西观察使正在浙西北境巡视军备;接着又有报,端公裴度已入兴元(今陕西汉中)南军营。闻报,王智兴已似泄了气的皮球,还未发话,外面又传报:“朝使到!”王智兴无奈,只得整顿香案,准备接旨,不知将会有怎样的旨意,这时心中确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再说裴度离京以后,唐敬宗又带着他宠幸的太监到京郊去捉狐狸玩。几天后,突然想起给王智兴的诏书还没有下,这才匆忙草诏,派太监阎惟直到徐州去宣旨。这阎惟直在宫中也是受宠幸的击球军将之一,作威作福惯了。他出京并不急着赶路,慢腾腾地摆足了朝使的架子,沿途三十里一停,州县五十里一迎,索取、收受了大批贿赂,就派随从送往京城他的管家处保管。这一天才到达了徐州,阴阳怪气地宣读了诏书。王智兴接旨后,内心大喜,诏书中并未说其他事,只命他停止剃度,招抚百姓安居乐业,按时朝贡。他满口遵旨谢恩,大摆酒宴招待阎惟直,又送上一份厚礼礼单,请求朝使回朝多多美言:“自己只知为陛下祈福,有失当处望天子恕罪。”阎惟直将礼单往袍袖里一塞,拿五捏六地说:“咱家明白,使君也要好自为之。”王智兴连连称是。第二天,王智兴直把阎惟直送到十里长亭,才连连致谢道别。

阎惟直回朝复旨时,免不了为王智兴涂脂抹粉,说王智兴只想在陛下诞月到来之前,虔诚地为陛下祈福,诚心可鉴。至于剃度一事,他已遵旨悉心改正。唐敬宗一听徐泗安宁,心中大喜,着实褒奖了阎惟直一番,令他下殿去了。这时,朝堂大哗,以韦处厚为首的一批忠直大臣,本来就对唐敬宗听信李逢吉之言,不同大臣商议,擅自诏令裴度去守兴元而心中不满,今见徐泗无事,就纷纷上言说:“裴度贤德多才,名著朝内外,是朝中不可一日或缺的右相,今无故弃之藩镇,大是不可。”李逢吉出班反驳说:“山南西道(治兴元,今陕西汉中)乃朝廷税赋重地,必得朝廷重臣镇守,何为不可?”韦处厚挺身而出驳斥道:“纵然如此,裴度已建功于外。你为左相,身为朝廷重臣,何不前去代裴公镇守,也建功于外!”几句话说得李逢吉满面通红,哑口无言,用眼偷示王守澄,意思要他出面帮自己。谁知王守澄只在一旁哂笑,不出一言。原来自上次李逢吉入宫唆使唐敬宗派裴度去守兴元后,一直不对王守澄说实话。王守澄后来得知实情,就知道李逢吉想独自贪功而禀持朝政,从此内心对他大为不满。今天也心知李逢吉要自己帮他,心想:你不是要甩开我独自建功吗?怎么这时又想到我了,有能耐自己去扛呀!因此哂笑不言,李逢吉还怔怔在等待。

唐敬宗见双方已成僵局,他既认为韦处厚所言有理,也怕当众得罪李逢吉、王守澄等,就宣布退朝。退朝后,他密令韦处厚派人传他的口谕,招裴度暗中回朝,且上书要求朝廷招回。唐敬宗的口诏,正中韦处厚下怀。因他自上次进谏后,今又知徐泗事已平,就心生一计,约几位大臣将召回裴度之事当朝说破,令李逢吉无力反对,才有上举。但他既好气又好笑,心想,堂堂大唐天子,怎么也干起偷偷摸摸的勾当来?但为了能使裴度回朝和自己同来辅弼朝政,他还是按唐敬宗的旨意做了。

关于裴度回朝的经过,前在《平藩宰相》一书中已有交代,此处不再赘述。裴度回朝后,李逢吉见唐敬宗日益疏远了自己,王守澄对自己也是冷嘲热讽;牛僧孺只聊以自保,对朝中诸事不敢插一言,难以以其为左右膀;李宗闵已离朝在外,很难再指望他处处帮助自己,而眼前放着裴度、韦处厚这样两个强硬对头,真可说是孤掌难鸣了。他越想越害怕,唯恐招来祸害,不得已上书朝廷,请求外调。听说李逢吉要求外调,“八关十六子”十分惊慌,这样一来他们失去了靠山,也就树倒猢狲散了,就纷纷去找王守澄哭诉,请求阻止这件事。王守澄自思,虽说自己也恨李逢吉觉得翅膀硬了,想独成门户了。但他和自己到底是一条阵线的,他如一走,自己在必要时也缺乏帮手,这一次已给他了一个教训,看他还敢不敢不依赖自己了!想到此,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王守澄在宫中乘便对唐敬宗说:“朝臣中如全由一两个人结成的朋党执事,这对陛下实施朝纲是不利的,如有他们的不同意见派在朝,正好牵制他们各自结成朋党,陛下也好事事平衡,更好地驾驭朝臣。李逢吉正是陛下平衡朝臣天平另一端的一个重要砝码,千万不可使其外调。”一向不得主意的唐敬宗吃惊地看着王守澄说:“卿何不早说此话?李逢吉的上书朕已准他去做山南西道节度使。既然卿这样说,朕留中不发就是了。”王守澄笑谢辞出。

唐敬宗又好几天不上朝了,连裴度也见不着他。李德裕派来上书的使者一连等了几天,都不得入见,裴度就叫他从宫门传进。王守澄刚走,就见小黄门进室内跪下双手捧着一封上书,口称浙西李德裕呈进。唐敬宗一愣,不知又是什么事,赶紧接过一看,见是《丹箴》(丹:红色华丽的屏风;箴:一种用于规诫的文体),打开来看,上写“丹箴六首”:“臣闻‘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此古之贤人所以笃于事君者也。夫迹疏而言亲者危,地远而意忠者忤。然臣窃念拔自先圣,偏荷宠光,若不爱君以忠,则是上负灵鉴。臣顷事先朝,属多阴,尝献《大明赋》以讽,颇蒙先朝嘉纳。臣今日尽节明主,亦由是心。昔张敞之守远郡,梅福之在遐徼,尚竭诚尽忠,不避尤悔。况臣尝学旧史,颇知箴讽,虽在疏远,犹思献替,谨献《丹箴》六首,仰主睿鉴,伏积兢惶。”

其《宵衣箴》曰:“先王听政,昧爽以俟。鸡鸣既盈,日出而视。伯禹大圣,寸阴为夷。光武至仁,反支不忌。无俾姜后,独去簪珥。彤管记言,克念前志。”

其《正服箴》曰:“圣人作服,法象可观。虽在宴,尚不怀安。汲黯庄色,能正不冠。杨阜毅然,亦讥缥纨。四时所御,各有其官。非此勿服,惟辟所难。”

其《罢献箴》曰:“汉文罢献,诏还耳。銮辂徐驱,焉用千里?厥后令王,亦能恭已。翟裘既焚,筒布则毁。道德为丽,慈仁为美。不过天道,斯为至理。”

其《纳诲箴》曰:“惟后纳诲,以求厥中。从善如流,乃能成功。汉骜流湎,举白浮钟。魏侈汰,凌宵作宫。忠虽不忤,善亦不从,以规为,是谓塞聪。”

其《辨邪箴》曰:“居上处深,在察微萌。虽有谗匿,不能蔽明。汉文有昭,德过周成。上书知伪,照奸得情。燕、盖既折,王猷洽平。百代之后,乃流淑声。”

其《防微箴》曰:“天子之孝,敬遵王度。安必思危,乃无遗虑。乱臣猖獗,非可遽数。玄黄莫辨,触瑟始仆。柏谷微行,豺塞路。睹貌献飧,斯可诫。”

唐敬宗看完,一拍几案,连称:“好诗,好诗!人称李德裕素有才名,果名不虚传。”唐敬宗小时在宫中,得唐宪宗严选名师,严格督察皇子、皇孙的学习,他和其父唐穆宗在严师执教和杜秋娘、宋若兰两位女官的管理下,不敢懈怠,还是认真学了点东西。父子俩都酷爱诗文,但即位后,又都放荡不羁。今见李德裕所上《丹箴》六首,不禁拍案叫好,也同时见技手痒,便也操笔在手,亲书手诏答李德裕,以显示自己的文才。只见他写道:“卿文雅大臣,方隅重寄。表率诸部,肃清全吴。化洽行春,风澄坐啸。春言善政,想叹在怀。卿之宗门,累著声绩,冠内廷者两代,袭侯伯者六朝。果能激爱君之诚,喻诗人之旨,在远而不忘忠告,讽上而常深虑微。博我以端躬,约予以循礼。三复规谏,累夕称嗟。置之座隅,用比韦弦之益,铭诸心腑,何啻药石之功?卿既以投诚,朕每怀开谏。苟有过举,无忘密陈。山川既遐,眷属何已,必当克己,以副乃诚。”

唐敬宗以手诏答复李德裕的上书,这在他即位以来,还是首次。看到唐敬宗的手诏,李德裕暗暗称奇,果然文采飞扬。又见手诏的后半部分所言,大有纳谏之诚意,大喜过望。心想,我之所以上书,意在切谏,故托以箴言,实欲尽内心之忠意,不可使陛下只以文辞相闻,就又上书说:“蒙陛下不弃,臣之所以为《丹箴》,实托箴以尽意。《宵衣》,讽坐朝稀晚也;《正服》,讽服御乖异也;《罢献》,讽征求玩好也;《纳诲》,讽侮弃谠言也;《辨邪》,讽信任群小也;《防微》,讽轻出游幸也。此为六首之诚意,望陛下明鉴,臣不胜诚惶诚恐。”

唐敬宗自上次李德裕上书,似有纳谏之意,上朝比以前稍勤。上朝后,就又有殿值官奏道:“浙西李德裕有本上奏!”唐敬宗道:“呈上。”殿值官将奏折呈上龙书案。裴度见李德裕和唐敬宗频有辞章来往,心中暗喜,满以为李德裕回朝有望,可代自己辅佐朝政。谁知不一会儿就见唐敬宗脸色沉了下来,裴度也暗暗吃惊。使唐敬宗不快的,倒不是因为李德裕言心尽意,而是他以为:李德裕怎么把朕看成小孩子了,以为朕看不懂他的诗意,却又来上书尽说他的讽谏本意。但又爱李德裕之才,不忍斥言。他想了想就说:“着将此章交学士韦处厚优言答诏。”他话音刚落,就听班中有人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