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流入芦苞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4章 久旱逢甘霖(1)

好多天前开工时,亚富不经意说出,现在广州的肉菜市场物资奇缺,生鱼、塘鲺、田鸡极少现市,水鱼就更不用说了。当时触动了车水三的心思,一直以来他的心不时痒痒的。今晚一吃过晚饭,他就出门,但不是去榕树头,而是上何松的小屋。

他那天打的主意就是约何松多抓些田鸡和生鱼、塘鲺,一起贩去广州卖。

何松不在小屋,不用猜,平时没去处的他,应该还在伟根家吃饭。车水三踅头向伟根家走去。

何松他们吃过饭了,伟根去了巡田。车水三想,这更方便聊事儿了。

车水三不讳忌翠儿在场,毕竟那不是伤害任何人的事情,反正翠儿又不是外人,多个人倒多个主意。

何松想喝点白酒,见车水三来了,就将剩下不多的一瓶“三水玉冰烧”举上眼前,看看具体有多少后,倒了一半在碗里递给车水三。车水三毫不客气接过抿了一口,唧唧嘴。何松嘴对着酒瓶口,一仰头喝光了不多的酒,然后珍惜地用凉开水灌入瓶里晃荡晃荡,又喝了。

何松不善言辞,固然不会扯话题。车水三说:“松叔,我想和你合伙抓田鸡、生鱼、塘鲺贩去广州卖,这样可以赚许多钱。”

翠儿一听到这新奇的主意首先笑了:“亚爸一生人未走出过芦苞公社的范围,又怎去人生路不熟的广州找人卖?”

“叫知青群带路。”车水三说。

“广州不抓投机倒把吗?”何松淡淡地问。芦苞工商管委会,对于集市上贩卖鸡鹅鸭的,都当投机倒把分子处理,没收物品,量多一点而没有生产队证明的,就抓去公社革委会,由公社革委会关押几天、游街批斗,或罚站在市场里挂牌戴高帽示众,街市只准农民出卖少许剩余的瓜菜等农作物。

车水三答:“估计肯定抓。一雷天下响嘛。打击投机倒把不只是三水县的政策。”

听说有限制,何松的心即刻掠过恐惧,对车水三的赚钱计划顿时失去听下去的兴趣,他不再搭理车水三,从旁边拈起一小截竹筒,把一块青蛙皮蒙上。他要蒙一只小竹鼓给孙儿做玩具。车水三了解何松的性格,纵使火烧裤脚,他也必先细细端详过才拍灭的人,任何事对于他不易唤起激情。

翠儿答话了:“既然广州也抓投机倒把分子,怎样卖得掉呢?”

“我想过了。广州的菜市缺肉,市民肯定想找吃的。我叫知青祥预先回去联系好街坊,我们抓多了,才带去广州卖给他们。”

“不过我听伟根说过,为了彻底斩断资本主义尾巴,防止农民投机倒把走自发,每个车站都有干部检查可疑行李的。”

车水三掏出烟丝,拈起一撮放在烟纸上,递给何松,自己也拈一撮,边卷烟边说:“我想好了,芦苞至广州最早班车是早晨5时半,那时干部还没起床,我们搭那班车最好,到广州的时间是7时半至8时,沿途各车站的干部还没上班。”

翠儿提醒:“到了广州刚好是上班时间,有干部检查了。”

“我这样打算,第一次叫知青祥带路,到总站之前就下车,然后雇辆三轮车,载去知青祥家那条街巷,卖给街坊。广州我几年前去过,熟悉一些街道。”车水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何松像没有在意听,只顾用红头绳将青蛙皮扎牢在竹筒上,打个实结,然后用食指弹弹鼓面,噗噗响。他放小竹鼓在一边,吸口烟才慢条斯理吐出烟雾,说:“田鸡一路蝈蝈叫,让人知道你是贩田鸡到广州卖了。”

车水三沉默了。他端起碗抿了一口酒,思量的眼睛往摆放在厅四周的农具逡巡。让车上的人知道自己贩田鸡,有两个结果,一是别人过后会告发,能做第一次,不敢做第二次;二是,若别人不告发,就有可能步自己后尘,也贩田鸡去广州卖。这样一来,风气形成了,事情容易暴露,生意始终做不久。

对了,贩生鱼、塘鲺吧,生鱼、塘鲺不会叫。这个念头一生出,车水三兴奋了:“先不贩田鸡,贩生鱼、塘鲺,生鱼、塘鲺不会叫,而且生命力强,无需水淹过头,只要保持身体湿润就行了。我把木鱼桶放入布袋里,上面放些旧衣服,遇上检查他们还以为是一袋旧衣服呢。”

翠儿尽自己所知提出疑问:“你不怕一不小心给广州的治保员逮着,当你是盲流关进拘留所?”

“我们事先去大队开张探亲的证明,去探望知青祥。一到那边,先去街坊居委,报个户口就没事了。”

“三爷芦苞女人对族兄的尊称。你考虑真够周到了。”翠儿称赞车水三。

“松叔,你明天开始不开工了,去多捉些生鱼塘鲺,过几天就可以贩去广州了。”

何松一脸顾虑地对车水三说:“你还是找其他人去捉吧,我……”他歉意一笑,“干不了。”

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车水三手掌轻急地敲打桌子:“我怎么可以让别人知道这事情!这可是偷了喇叭不能吹的事,我们两家好,才找你呢。这样吧,你捉多少,论斤卖给我,不用你一同去广州卖了,这不就不关你的事了吗?”

“嘿,一旦查出来,那些干部可不听你解释的了,我帮捉鱼就是同党了,我看最好别想不正当门路了。”何松说。

“我计划得周密,不可能查出的,你放心好了。之前我去过广州嘛,就是前几年偷偷去广州试着找杂活干,摸着些门道。”车水三蛮有把握地安慰何松。

何松轻轻地慢慢地摇摇头,嗫嚅地说:“不行的不行的,万一查出,真是不得了。”

胆小怕事的人,净往坏处忧虑。车水三憋住肚里恨其不争的怨气,但一时又找不到说服何松的话,目光不经意瞟向倚在门框的翠儿。

翠儿笑了:“三爷,别费口水煲无米粥喻说不切实际的话。了,阿爸是那种人未死先惧尸发臭的人。你就算给他造个水缸一样大的胆,他断不敢答应你去做。”

翠儿一番话,令车水三失望了,他无奈地望望何松,何松正漫不经心地打个大大的哈欠。车水三地戏谑:“松叔,太阳才落山呢,就困了,昨晚是不是做贼了?”

何松顿时心发虚:去寡妇桂贞家的事莫非被他知道了?他害怕车水三再追问下去,便站起身伸伸腰喃了句“睡觉了”,便离去。

自讨没趣,车水三心里自我解嘲,把碗里剩下的些许酒水仰头一口喝了。翠儿说:“三爷,你指望亚爸简直是枉费心机,即使他答应为你做,也做不久,他是跑步顾忌占了大众的前头、步行又担心落到最后面的人,最终还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而且伟根知道了此事必定大发雷霆。他父子俩的肠子都是筷子一样直,伟根戆直,亚爸憨直。”

说话时,门口传来何松叫唤:“大嫂,衣服掉在坑渠水沟。了,你快出来捡起来了吧。”

“三爷你瞧,他明摆着不是憨吗,衣服掉地上,捡起搁回竹竿上不就行了吗,偏要叫我去捡。”翠儿对车水三数落着出到门口。何松依稀的背影到了巷口,翠儿低头一看,掉在巷中排水沟的衣服是自己的花内裤,她脸热起来,怪不得阿爸不好意思拈它了。

何松回到住屋,屋里黑麻麻,但他没有点亮煤油灯,只就着黑里掏出烟丝包,摸索着卷根烟抽。他要待屋外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才去捉田鸡。从今晚开始,他多了一项义务——为桂贞搭棚。

前晚,天气很闷热,田鸡都跑出来透气,很容易捉到。不到一个时辰,何松便捉了将近二十只田鸡。他直起腰遥望董寨村外那间低矮的小屋。自从第一次送田鸡给桂贞之后,那小屋已经深深镌刻在他朴素的心坎里,平日即使是开工或是忙自己的事,只要能眺望到它,哪怕不是全貌,目光就控制不住地偷偷穿林越野投射过去。

桂贞还没关门,她凑着门口石墩上的煤油灯缝补衣服。她今晚是因为天气闷热出门口乘凉,还是有意等待自己,冀望送田鸡给她呢?假如她真的觊觎我的田鸡也不该怪她贪心,唉,人穷生活艰难,自然希望获得别人的一点帮补,何松一边走过去一边体谅地想,反正自己吃不完,正好帮帮她。

“松叔,口渴吗,喝口水吧。”桂贞停下针线,抬头问。

“不渴,还没睡?”

“给亚弟补补裤子,不然明天没得穿了,他只得单条裤子。”

桂贞这样一说,何松的心顿时悲怜起来,聊天的乐趣消遁了大半。他觉得此时不帮她良心过不去了,不自觉地从鱼篓捉田鸡出来。

鉴于上次何松没收她的钱,桂贞料定何松这次绝对又是白送给她,便过意不去:“松叔,别捉出来了,我不好意思收了。”

何松是个讷言的人,客套话自然不会说,他直直捉出田鸡,折断了大腿,递给桂贞。桂贞很过意不去地迟疑一下接过,然后进屋倒了碗水并带了张木头方凳出来。

何松并不觉得口渴,但一种久违的关心却令他感觉异常幸福,他接过碗喝了一大口,坐在方凳上歇憩。他抬头望望天空,找来话题:

“看来天要下雨了。”

桂贞伤感地叹口气:“龙舟水期到,该下雨了。若果连下几天我就凄凉了,屋内的禾秆草烧完就没干柴煮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