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地球是输不起的实验室(3)
为了减轻山区过重的载荷,20世纪70年代后期,在“以粮为纲,大搞山区水利化”中,原中卫县人民政府决定开发香山北麓的山台地,提出引水上山,依赖黄河水利资源开发建设南山台的设想,并遂付之于行动。在兴建南山台扬水工程时,全县人民集中力量,历经数年艰苦创业,投入7000余民工和1942辆各类车辆,于水土流失严重的山台地上开发出10万亩扬黄新灌区,因地种粮、种树、种草,培植农田防护林,有效控制水土流失,改善了植被生态环境。南山台扬水工程1976年8月开工建设,1978年9月1日引水上山,历时两年。随之,农田水利工程配套和基本农田建设展开,在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援助下,整个工程于1985年完成。1986年6月,联合国驻华代表及国家水电部、农林部有关人员逐项考察,验收合格。在南山台开发建设中,宁夏回族自治区投资1000万元,世界粮食计划署提供实物折价1055万多元,原中卫县投资946万多元,乡村自筹资金527万多元。在工程建设中,中卫县的每个人都付出了心血。这片新灌区建成后,搬迁2万多干旱山区的群众安家落户,在这片“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上”,人们坚韧地生存下来,以期望创造美好生活。
可是在当时,把“干旱地区的人移出来”,曾经被很多人当笑话听。是的,笑也没有错。所有的人都是热爱家乡的,所有的人都希望家乡变富裕,所有的人都希望老死在家乡,埋在家乡。这种观念是一种传统落后的生产方式下派生出来的怪胎,更是一种落后经济下的封闭观念,保守的小农意识。如果说香山地区的地理位置偏僻闭塞的话,那么,香山地区的社会系统也是陈旧落后的,香山人当时的社会意识还相当狭隘。
摆脱这种意识注定是一种痛苦。
很多人不愿从干旱的家乡搬迁出来。在这种意识下,很多人自然把“迁移”当悲壮,当去受苦。此次壮举,只是迁移了2万多人,但更多的人仍在香山地区挣扎着,并且,随着生态环境的再破坏,香山地区的农业情况糟糕透顶。人们只能拼命地耕种,靠大量的人力投入来求得生存,但收获的粮食却越来越不能填饱各自的胃。
不能怪人,却可以怪天怪地。香山地区的人生存在了这样一片荒山上,思想落后、生产落后、技术落后、交通落后、能源落后、组织落后、商品经济落后,似乎都是落后的代名词。而他们多年来一直在看老天爷的脸色下活命,他们能够存活下来,更是一个奇迹!
其实,贫穷并不是最可怕的。
二战后的日本,也是处于极度的贫困当中。按日本人口的密度、资源、环境、政治压力等条件,似乎不可能那么快地走出来,并快速地走上发展的快车道。二者最大的差别是,香山是干旱地区,香山在世界地图上没有一粒芝麻大,香山也许和经济强国日本丝毫没有可比性。
但是,一域一地、一城一国的发展,不仅仅是依靠条件的。而往往,其可怕的安于现状、甘于落后,才是发展的死敌。香山人历久的囿于现状和在发展问题上没有突破的方略,注定是要香山人受苦的。那么,香山何处去,香山人怎么办?
无论香山人怎么努力,传统农业都难以发展。香山地区的农业历来处于一种小打小闹的原始耕作状态中,小生产的农民,只要死了一头牛,生产秩序便会被打乱。常年吃没菜没油的饭,一个馒头一撮盐。据说冬天的馒头晒着吃,夏天的馒头霉着吃。下雨的时候,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土炕上土地上总是汪洋一片。穷困的山里人,无助单薄的山里人,无法承受模糊多变的自然的压力,不敢贸然放弃耕地,不敢冒险去另谋生路。另一方面,耕地仍在继续缩小、退化,地力迅速衰竭,真是又见“十年九旱,种地无保障,白天还见青苗壮,夜来风沙全扫光”的境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因为在《道德经》上写了这样的话,今天被一些西方人称为环境生态的鼻祖。白居易在钱塘湖边亦注意过环境问题,200多年前的道光进士梅曾亮更以“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地”,似乎在大谈生态环境保护的问题。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祖先,可见其环境问题不仅仅只是香山地区的问题。好在,香山地区的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人们在受到大自然的威胁,吃了苦头之后终于明白,要退耕还草、退耕还林,要给贫瘠而多难的山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并且认知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由此而寻找着人在自然环境中应处的位置。
这,也正是外界吹入香山的文明之风;这,也正是发展观带给香山地区的可望破解生存与发展问题的节点。
那该是香山人雄心勃勃的生命在燃烧,到处是复活的草地,到处是蓄水的植被,那一片碧绿的尊严,穿过苍白的干旱的裂缝,使干枯和饥饿惊慌失措。那该是香山人难舍难割的美梦,带着创造的激情和绿色生长的渴望,在抵抗干旱已经成为一种姿势的年代,让所有的美梦都有理由继续做下去……
美梦都是人为制造的。人们制造美梦是因为残酷的现实生活需要美梦。我们先不管这个美梦能不能做下去,因为现实生活不承认假设,它只承认结果。我们所看重的是,香山地区人的意识有了一次质的飞跃,他们在可贵地探索,他们在更新着一种观念。
世界是个万花筒,或者是个魔方。人们永远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在严峻的现实生活面前,香山地区的人最重要的是寻找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位置,要知道,“香山人究竟如何做才能够生存”!我们也进一步看到,生态平衡的恢复不在于一朝一夕,这种恢复需要半个世纪到几个世纪的时间,自然生态环境的形成甚至需要上千年的时间。而当时香山地区的环境恶化还在继续,只有极少数的人开始着手治理。在治理环境、恢复生态这个诱人的事业面前,在求生存求发展及关乎香山人子孙后代的生计大事面前,香山地区的人以悲剧的心境,重新构筑着心中的梦想。
梦想是灿烂的,也是美妙多姿的,但现实却常常设置障碍,使实现梦想的过程变得曲折而又漫长。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些实际问题。
首先,我们来看关于“水库蓄水引灌”的问题。1958年,山区大搞水利化基本农田建设,先后建成新水、寺口子、石门、孟家湾等小型水库。此后,除孟家湾塘坝蓄水灌地230亩外,其余的均因无水可蓄或设施不配套而废弃。
我们再来看看“截引潜流”的问题。1958年,在香山地区有水源之地兴建截引潜流工程52处,蓄水涝坝54处。但水源有限,结果令人瞠目。
还有关于“打井抗旱”的问题。山区水库引灌失败后,从1971年开始打井抗旱,在红圈、创新、新井滩、峡门、营盘水发展井灌区。后因水质差、成本高、管理不善而告终。
从1954年,在山洪支脉沟旁、沟尾拦土筑坝237条,培地埂690条,至1981年共兴建洪漫地1.48万亩。但还是因干旱缺水,效益低下,如无雨水,连幼苗也捉不住。
不要忘记,这是人们最初走上探索之路时的一大背景。
如果说,以上轰轰烈烈的所作所为,只是不讲回报,只是蛮干,只达到了一种虚妄的目标,可是接下来必然又是一场大起大落的折腾。如果因为实际效益微乎其微,还像过去一样拼命地加大投入量,那就正如白居易所说的“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了。
我们看到,1959年在山区大搞水利化建设中,先后修造水平梯田3060亩,植树11.52万株。至1965年,引洪漫地到处可见,植树造林2380亩,但栽而不活,大部分工程效益甚微,边建边废,以劳民伤财而告终。
这是我们存在的问题。
其实,有问题并不可怕。辩证地去看,往往是“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当年躺在苹果树下的牛顿如果不是提出了“苹果为什么往下掉”的问题,哪有“万有引力定律”的诞生呢?科学的发展无不从问题提出开始,而后有认识,而后有求索,而后有解决问题的方案和走出困境的通途,从而才有经济起飞,才有人类进步。
香山地区的问题也一样,同样需要凝聚每一个人的智慧,需要付出、拼搏,甚或牺牲。
正是基于此,香山人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再也不能成为新的掠夺者。那种以破坏环境、生态、资源为代价而换取自然经济性的微弱“发展”,是香山人给自己掘墓。香山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回头去补上这一课。例如,多种树木、改良土壤、封山育林、维护乔灌木林等,为山地,也为自己积蓄一点抗争的力量。
20世纪60年代初,山区人民采取挖鱼鳞坑和平小水平沟等方法植树造林,绿化荒山,但树木成活率不足10%。
1975年开始,坚持退耕还林还草,由国家无偿提供苗木进行封育改造,初见效果。
1980年,结合工程措施营造水土保持林,并在居民点周围营造薪炭林。
1982年,推行种树种草,结合小流域治理种植灌木,进一步发展水土保持林和薪炭林。
必须认识到,香山地区的起点很低,且隐患多多,前途漫漫,道路艰难。加之在那段大集体岁月里,香山地区的人也在那些“三年超过英国”“五年赶上美国”“争取十年实现共产主义”的政治口号中晕头转向,迷失了方向。因为政治从来都不可能是单纯的,即使是在那个人心最为单纯的年月,我们的乡土政治也依然在以它固有的方式潜滋暗长着。在政治的制约下,香山地区的人有时候只能是偷偷地在房前屋后种几棵树,在偏远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栽几棵果树。就是这样谨小慎微,也怕弄得风声太大,太大了就有可能给扣上一顶“破坏农业生产”的帽子。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帽子是怪吓人的。好在大家明白,能拯救人的不是那些诱人的口号,而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前走,那就是了解山地的特性,化解危机,求得进步。
在治理干旱山区的过程中,有这样一个身影不应该被岁月的风尘湮没。尽管他已经远去了,但他的精神,他对脚下土地的热爱,他怀揣着的夙愿,仍然是今天的香山人的标杆。
他叫张国香,香山熊家水人,生于1896年,故于1970年。出身于贫苦家庭的张国香,新中国成立时年已半百。在国家“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召下,他不要国家一分钱,不求人民政府任何补贴支援,靠自己的双手绿化荒山秃岭。植树季节,他从百里外买回树苗,背上山去挖坑栽树。春夏挑水浇灌,冬天则用积雪保墒,拿柴草裹护小树越冬。他常年坚持秋挖坑,冬积雪,春栽树,夏拦水。张国香行走身不离锹,仅挖树坑3年就磨秃3把铁锹,扁担用折无数。他种树注重管护,在他的苦心经营下,熊家水山庄出现成片树林和果园。1957年后,他相继在附近沟坡开辟小果园,栽活各种果树和树木20多种2万多株。1963年他栽的杏树挂了果,给了山里人莫大的喜悦。张国香辛勤劳动绿化山区,受到人们的尊敬。1955年后他多次被评为县、乡先进生产者。1956年出席了全国林业劳动模范代表大会。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后,他被选为自治区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和自治区人民委员会委员。
张国香远去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也远去了。但是在21世纪,在经济、科技和生产力都相对发达的如今,我们仍然没有忘记他。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尊重科学、尊重自然客观规律的情况下,在庄台地、有水源的地方植树,慢慢恢复山区的生态系统,使绿色多一点,仍然是我们现在和今后治理山区的重任。30年、50年抑或100年以后,那种回报,那种情景会是怎样的呢?
那将有一缕绿意沿着张国香的脚印款款地爬,爬出大片的树,大片的草,爬出灌木,爬出山清水秀,爬出“蒹葭浅水孤魂尽,苜蓿秋风万马肥”。这样的美景夜夜入梦,给人以慰藉,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启迪。当许多人的目光在看岁月的蚀痕、风雨的走向时,只有香山人的目光盯在红泉一带的山坡山峁上,那种淡淡的绿意,那一片局部的绿色,竟是那样激烈地震荡着他们的情怀。
《淮南子·说山训》里有这样一段话:“欲致鱼者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
当我们的目光穿过张国香留下的那一片绿,看到香山地区的另一些色彩时,我们的情怀不再激荡。那一片又一片的山坡,仍然是光秃秃的,看不到绿色,山地都被开垦出来种了粮食,看上去乱七八糟。干旱洗劫一空后,山上就没一点看相了。脚踩在地里,几寸厚的干土层像面一样淹没了脚腕子。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又把山地冲得到处都是沟沟壕壕,水土流失极度严重。事实摆在面前,对人们的刺激很大:种粮而不种树,1年造成的损失可能50年也补不回来。最早山上还有几棵老树,可是“大炼钢铁”时砍去烧了。后来也有人零零星星地在山脚下栽上几棵树,由于没人管,又让牛羊全啃光了。由于缺乏科学知识,急于求成,重栽轻管,树木成活率、保存率极低。人民公社化和“文化大革命”期间,多次割“资本主义尾巴”,乱砍滥伐,山区栽树一度处于下滑和停滞状态。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缺水,水源极度贫乏。没有水种不活树,没有树就蓄不住水。在那些无雨的季节里,树叶上依旧摇曳着苍茫的期待。年年栽树,年年没树,这好像是香山人永远翻越不了的一座高山!
当真是一座高山吗?
为什么?为什么年年栽树,年年没树?
很多人爱用“失败乃成功之母”去教育别人,却从来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其实,说香山地区在绿化荒山方面有失败的教训,并不是说方向错了,而是方法错了。就像搞大跃进,搞人民公社,最初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只是搞法太愚昧了,太不科学了。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有树就有水,有水就有树,这似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未通水便想得鱼,未树木而想鸟语花香,只有落空。
所以,香山人必须年年栽树。
所以,香山人必须要翻过那一座高山。
这也是香山人的又一次生存选择。
香山人终于明白:首先是生存,其次是发展,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