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情报史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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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国古代军事情报思想通览(1)

军事情报思想是军事情报实践的理性认识。在中国,一定历史阶段的军事情报思想,既是对当时军政外交等实践中情报活动经验的理论总结,也是对前人有关思想的继承和发展,由此形成了中国军事情报思想史。中国古代军事情报思想史是研究中国军事情报思想产生、发展及演变规律的一门科学,涉及到情报哲学、地位作用、手段方法、分析处理、组织分工、政策纪律、人员素质等领域。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中国古代军事情报思想史隶属军事历史科学范畴,是军事情报学学科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是具有我国特色的军事思想的历史遗产之一,又对当代及今后的军事情报实践具有启发和借鉴意义。

远在商代时,伴随人们预知未来的渴望,军事情报意识即已萌生于宗教神学活动之中。甲骨卜辞中已有侦察敌情和原始的军事预测活动记录。周代则是古代军事情报思想的发轫期。《周易》中有许多直接叙述战争和情报预测的卦爻辞,反映了作者古朴的军事情报思想。“观”卦就掌握各部族邦国情况的问题,否定了幼稚简单的“童观”和局部片面的“窥观”,主张既要“观我生”,又要“观其生”,还要考察大国的政绩(“观国之光”),以此决定自己的进退方针和内政外交方略。这一思想实则是孙子“知彼知己”情报观的渊源。在“师”卦中,作者提出了“师出以律,否臧凶”的命题,认为掌握一支部队出征时的状况是否良好这一情报,可以预见战争的吉凶。在“同人”卦中,作者指出“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预言在隐蔽行动中如果暴露了目标,不仅要打败仗,而且该部队将多年不能恢复战斗力。在“复”卦中,作者认为,如果不能及时发现某种敌对势力的崛起而贸然用兵,将导致“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的恶果。这些朴素的认识,反映了《周易》注重预见的军事情报意识。

其后,《易传》在《周易》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知几”说。《易传》认为,战争胜负、宫廷政变、人事吉凶等社会现象的变化是事物刚柔阴阳的矛盾运动的结果,并把导致这种变化的初始迹象和征兆称为“几”。为此,《易传》强调“早辨”、“知几”,要求人们“见机而作”、“极深而研几”。“知几”说,不仅是《易传》认识论的核心,也是关于情报获取和预警思想的精髓。在《易传》看来,情报工作的根本任务是“原始要终”,“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意即:察其始而求其终,在复杂隐晦的现象中探索真相,获取机密,推断未来趋势,从而判定事物的吉凶,促成人事的努力。

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仍,军事思想成为百家争鸣的论题之一。《老子》在哲学上主张柔弱胜刚强,初步认识到事物的量的积累可以引起质的变化的规律,进而提出“知常曰明”、“未兆易谋”、“知雄守雌”、“大巧若拙”等观点,对后代的情报与谋略思想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墨子》政治上主张非攻,军事上专讲防御,并在守城术的研究中叙述了侦察和防谍措施,具体实用,操作性强。《荀子》提倡仁人之兵。在情报保障方面,认为“仁人之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只有如此,才能做到“聪明警戒”。在情报获取与分析方面,要求“观敌窥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强调搜集动向情况,采用秘密深入的手段,注重反复分析验证。在作战指挥方面,提出了“遇敌决战,必道吾所明,无道吾所疑”的情报使用原则,并将其视之为将帅的“六术”之一。

先秦诸子中,以《管子》、《鬼谷子》、《吕氏春秋》的情报思想较为丰富。《管子》把情报分为“形”、“能”、“意”三大范畴,认为“知形不如知能,知能不如知意”,见解独特。它把决定战争胜负的条件归纳为经济财力、武器装备、军队建设、掌握敌情和捕捉战机等八种因素,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诸因素之间存在一种逐级追加的关系,并把“遍知天下”、“明于机数”的情报工作视为战争准备和决策的最后一个决定性因素,道出了情报工作与其他各项军事工作的关系及其重要地位。在战略情报和基本情况的侦察和搜集方面,《管子·八观》提出了八大任务,既有军事方面的内容,又包括自然资源、农业生产、民风教化、统治集团和国君意志、外交结盟诸方面,不仅在情报工作指导方面具有任务明确、要求具体的特点,而且在分析和预测方面贯穿着古朴的方法论。这种全方位的情报调研思想,是战国时代对情报任务的纲领性的表述。在防奸保密方面,作者以别开生面的叙述,揭示了唇语判读法的语言学原理。

《鬼谷子》以外交和游说工作中洞察君主的内心世界为核心,显示了独特的情报工作思路。基于“情变于内者,形见于外”的认识,以及言语为思想情感的门户这一基本观点,主张通过言谈技巧叩问对方的心理活动和思想状况,以达到“测深探情”的目的。为此作者细致论述了一套旁敲侧击、分析判断、引诱说服的揣摩术,开启了情报心理研究的先河。此外,《鬼谷子》的理论还与纵横家有密切的联系。《鬼谷子》善于雄辩,独立应对,力求把握他国最高机密,谋求以外交战线配合军事斗争,是其所长,但也由此蒙上了崇尚诈谖、追求游说者个人功利的弊端。

《吕氏春秋》探讨了不少情报基础理论。关于情报的性质地位,作者用“智”揭示了情报工作的本质特征,并认为“义”、“智”、“勇”是赢得战争的三项最基本、最重要的条件。它视情报为军事决策和战争指导必须凭借的“因”,从而主张“贵因”,认为“因则无敌”。关于情报工作的任务,它继承了《易传》的“知几”论,着眼于“先识”、“知化”、“长见”,把高度的预见性和有效的预警视为形势分析和判断的根本要求,并以此作为区分明君和惑主的界限。在此基础上,《吕氏春秋》进而探讨了情报工作的规律——“知道”。认为有效的情报工作必须“察微”、“审征表”、“明倒顺”;国君和统帅在听取情报时,主观上必须“去囿”、“防壅塞”,客观上必须“察传”、“察疑”;要做好保密工作,必须“重言”。

春秋以降,兵家蜂起,军事情报思想走向成熟,其标志是《孙子兵法》。宋朝时期,以《孙子兵法》为首的七部兵书被定为“武经”,其中包含了丰富的情报理论。

《孙子兵法》以“知”为核心,以预见战争胜负为根本目的,建立了系统的军事情报理论。在情报哲学方面,孙子指出:“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既坚持了朴素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又反对狭隘经验主义和机械的数量推理方法,而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在作战指导原则上,他主张“先为不可胜”,“践墨随敌,以决战事”,认为作战必须以对敌我双方情况的透彻分析为基础。为此,他赋予战略情报分析以极其重要的地位,并建立起实质是战略情报分析的“庙算”理论,同时,将“庙算”与“诡道用兵”视为百战不殆的两大基本保证,从而奠定了传统兵学先计后战、谋略用兵的特点。孙子的情报观是“彼己”、“天地”一体化的大情报观。在这两对基本范畴之下,又以“道”、“天”、“地”、“将”、“法”为主要内容,按性质和类别划分了不同层级的情报分析项目,既有战略层次的情报,也有战场、战术层次的情报,涉及政治经济、君将关系、军队建设、国防力量、后勤保障、法令法规、兵器装备、战场环境、战术地形诸方面。在工作流程上,他把“庙算”分为逐项分析、对比研究、综合评估三个阶段,并认为情报质量的高低不仅关系到战争胜负,而且取决于情报工作者能否多算细算。在方法论上,他建立了“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的逻辑分析模式,且已具有定量的成分。在“用间”方面,孙子全面论述了谍报工作,举凡地位作用、招募派遣、任务纪律、政策待遇、性质类别、经营指导、人员素质、历史经验,均有讨论。孙子的“用间”思想奠定了谍报学的理论框架,既是上古人力情报实践的理论总结,也反映了古代兵学思想由“仁本”向“尚智”的巨大变革。在战场侦察方面,他认为“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重视细微现象的观察和分析,试图揭示现象与本质的联系。为此,他总结了三十多种“相敌”之法,注重对敌情进行由表及里的分析和判断,反映了军事思维的某些特征。

《孙膑兵法》对战争持慎重的态度,主张针对敌我双方兵力对比的实际情况,采取不同的战法。认为“王者之将”必备的条件是:“上知天之道,下知地之理,内得其民之心,外知敌之情,阵则知八阵之经,见胜则战,弗见则诤。”它把“不用间”列为五种“恒不胜”之一。这些都反映了对情报工作的重视。

《吴子》的情报思想特色,首先重视对宏观态势和各诸侯国作战特点的调研。《料敌》篇对魏国周边环境所作的分析,是一篇开启国际战略环境研究和周边安全形势分析的示范之作,与《战国策》中的许多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具有纵横家的风格。其次,在认识论上,它看到了事物显与隐、内与外、进与止的关系,主张“以见占隐,以往察来”,做到“观敌之外以知其内,察其进以知其止”。再次,它创立了“四机”说,认为作战需要掌握敌将的能力气质、战场的军事地形、敌国的君臣人事、敌军的作战力量,四者之中,尤以“占其将而察其才”为要。最后,在情报的应用上,它强调“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并为此规定了依据敌情决定是否与敌作战的十四条战术原则。

《司马法》是军事思想由“以仁为本”向“兵以诈立”过渡的转型期的代表作,有关军事情报的论述多为格言式观点,未能展开论述。在战争观上,它在强调“仁见亲”、“义见说”的同时,又认为“智见恃”,看到了战争对识见的依赖。在情报思想方面,它提出“方虑极物”的观点,认为“顺天、阜财、怿众、利地、右兵”是作战需要同时考虑的五件事。在情报运用上,它指出:“凡战,间远、观迩。”并着眼于“因敌令阵”、“视敌而举”,提出了一些属于战场监视范围的“刃上察”的要求。

《尉缭子》基于人事重于天命的观念,在战争决策上重视人的思考能力,反对“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吉凶、观星辰风云之变”的迷信做法,强调“兵胜于朝廷”,要求做到“见胜则与,不见胜则止”。在作战指导上,重视研究敌我双方的情况,主张“权敌审将,而后举兵”,“先料敌而后动”,以确保把握战争的主动权。它认为:“凡兴师,必审内外之权,以计其去。兵有备阙,粮食有余不足,校所出入之路,然后兴师伐乱,必能入也。”

《六韬》提出了一条独特的情报工作思想路线。与《孙子兵法》侧重于秘密战线通过“用间”了解敌情不同,它主张“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闻”、“以天下之心虑”,使全部情报及分析结果辐辏于君主一人之身,从而做到对外部世界的所有情况了如指掌。在诸侯各自为政、侦察通讯手段落后的时代,虽然无法实际做到“无所不知”,但是这种“以天下之耳目视听”的情报路线反映了情报工作的理想境界,并成为历代情报部门的奋斗目标。《六韬》认为情报工作的任务包括“三观”、“六见”。“三观”是对他国政治、经济和社会形势的了解。“六见”要求透过表象分析真实意图,掌握他国军政首脑的实际战争意图和作战策略。《六韬》还首次阐述了司令部机构的参谋人员组成,其中对“游士”、“耳目”等情报类参谋人员的组织建制和职掌分工做了明确的规定,较之《周礼》中的情报官员设置,人员类别和职责任务完备得多。在《文伐》和《三疑》两篇,作者又专门论列了种种收买利诱、要挟控制敌方官吏将帅的手法,意在借此达到离间君臣、收买内奸、获取情报的目的。这些间谍阴谋手段,被后人称为“阴刻陷人”的伎俩。在情报传递方面,《六韬》介绍了阴符和阴书。这是原始的通信联络方法,前者是秘密传达军令的凭证,后者相当于机密文件,用于“其事繁,符不能明”之时,可以传递较多的信息。为了情报的准确理解和安全保密,《六韬》还对阴符、阴书的规格、形制、功用和发送方法做了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