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画跋二十七则

癸卯，入吴门，道中闻笛，阴深凄楚，画示诸同学。

癸卯，参拜衡山，登祝融峰，俯视湘流明灭。昔黄龙大师登峨嵋绝顶，仰天长叹曰：“身到此间，无可言说，惟有放声恫哭，足以酬之耳。”今衲亦作如是观。入夜，宿雨华庵，老僧索画，忽忆天然和尚诗云：

怅望湖州未敢归，故园杨柳欲依依。

忍看国破先离俗，但道亲存便返扉。

万里飘蓬双布履，十年回首一僧衣。

悲欢话尽寒山在，残雪孤峰望晚晖。

即写此赠之。

癸卯，南游客盘谷，西村澄君过我，以《耶马溪夕照图》一帧见赠，并索予画。予观西村杰作，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诚为空谷之音也。遂纵笔作此答之。

甲辰，由暹逻之锡兰，见崦嵫落日。因忆法显玄奘诸公，跋涉艰险，以临斯土，而游迹所经，均成往迹。余以絷身情网，殊悔蹉跎。今将西入印度；佩珊，与余最亲爱者也，嘱余作图。适刘三赠余诗云：

早岁耽禅见性真，江山故宅独怆神。

担经忽作图南计，白马投荒第二人。

因画此留别。呜呼，异日同赴灵山会耳！

甲辰，南归岭海，风雨连绵，故友念安嘱作《茅庵偕隐图》。及后归自星州，忽闻念安已辞尘世矣。但见三尺新坟，芳草成碧，邻笛之恫，乌能己已！

乙巳，泛舟西湖，寄怀仲子。

乙巳，羁秣陵，偕季平登鸡鸣寺，观台城后湖，百感交集，画示季平。

乙巳，与季平行脚秣陵，金凤出素绢索画，未成而金凤他适。及后渡湘水，作此寄之，宁使殷洪乔投向石头城下耳。

丙午元旦，与申叔过马关作。

丙午，赠别钵逻罕归印度。

钵逻罕居士西归梵土，因作《江干萧寺图》一幅赠别。佛灭度后二千三百八十四年，曼殊。

余作《江干萧寺图》，将寄梵土；及过申江，周子柏年见而爱之，则以转赠。

钵逻罕居士西归梵土，余尝作《江干萧寺图》赠别，距今半载，刹那间耳。扶病作此，以寄知音。

怀宁邓绳侯先生萟孙，为石如老人之曾孙，于其乡奔走教育。余今夏至皖江，就申叔之招，始识先生，与共晨夕者弥月。后余离皖之沪；月余，申叔亦来，出先生赠余一绝云：

寥落枯禅一纸书，欹斜淡墨渺愁予。

酒家三日秦淮景，何处沧波问曼殊。

今别先生，不觉半载，积愫累悕，云何不感？画此奉寄。丙午，曼殊记。

丙午，重过莫愁湖，画寄申叔。

丙午初秋，须磨海岸，送水野氏南归。

昔人《出山海关》诗，有“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头”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潼关诗云：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

余常诵之。今奉慈母移居村舍，残冬短晷，朔风号林，吾姊榎本荣子嘱画，泚笔成此。

晦闻居士客余于藏书楼，寒风萧瑟，落叶打肩，居士命画，作此质之。居士得毋有“夕阳无限好”之感耶？

闻道孤山远，孤山却在斯。

万方多难日，一坞独栖时。

世远心无碍，云驰意未移。

归途指邓尉，且喜夕阳迟。

孤山非自，邓尉非他，遍此法界，达摩羯逻。曼殊。

始夜枫林初下叶，清秋弦月欲生华。

凉凝露草流萤缓，云断西峰大火斜。

藏壑余生惊逝水，迷津天上惘星槎。

兴亡聚散经心地，高柳萧森隐荻花。

曼殊写王船山诗意。

谁知卧处徘徊，谢庭风景都非旧。画堂尘掩，蓬生三径，门垂疏柳。白昼初长，清风自至，流年空又。看多情燕子，飞来还去，真个不堪回首。

昔日娇随阿母，学拈针，临窗挑绣。斜阳楼外，熨残铜斗，线纹舒绉。蚕欲三眠，莺还百啭，落花时候。问重来，应否销魂，试听江城笳奏。

上录明末女子素嘉《水龙吟》一阕，绿惨红愁，一字一泪。呜呼，西风故国，衲几握管而不能下矣！

倾城大家命画《一顾楼图》，曼殊绘于嵎夷。

华严瀑布在日光山，蓬瀛绝胜处也。仲子曾作《华严瀑布诗》十有四章，词况丽赡。又忆昔入罗浮，过黍珠庵，读破壁间何氏女诗，有：“百尺水帘飞白虹，笙箫松柏语天风。”亦可诵。吾今作是图，未识可有华罗之胜否？

惟东汉孝明皇帝永平七年，岁次甲子，勅郎中蔡愔，中郎将秦景，博士王遵等一十八人，西寻佛法。至印度国，延迦叶摩腾，竺法兰，将白氎上画释迦像，及《四十二章经》一卷，载以白马，以永平十年，岁次丁卯， 十二月三十日，至于洛阳。帝悦，造白马寺于城西雍门外，译《四十二章经》，是为像教东流之始。曼殊画此，并识。

昔人《天津桥听鹃》词云：“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会与啼。”衲今秋弛担韬光庵，夜深时闻鹃声，拾笔图此，并柬季平一诗。

诗曰：

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

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

久别慧子，忽辱寄诗，有“乞写《万梅图》诏我，一花一佛合皈依”句，因绘此以报。

“花柳有愁春正苦，江山无主月空圆。”写忆翁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