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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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學術六文學(7)

與歐陽篠岑論文派書

吳敏樹

承復寄示才郎功甫遺。令更審存老弟前年所圈別處。今覆之。誠未免過隘。蓋使功甫而在。弟以是繩之。以持文章家論。猶可也。今遺無幾而多沒之。則使人不盡見其所用心。宜兄之有闕然也。研生老兄所點存。實皆足以問之當世。就以此本付刊良可。至卷首曾侍郎一序。其文甚奇縱有偉觀。而敘述源流。皆以發功甫平生之志意。然弟於桐城宗派之論。則正往時所欲與功甫極辨而不果者。今安得不為我兄道之。文章藝術之有流派。此風氣大略之云爾。其間實不必皆相師效。或甚有不同。而往往自無能之人。假是名以私立門戶。震動流俗。反為世所詬厲。而以病其所宗主之人。如江西詩派。始稱山谷后山。而為之圖。列號傳嗣者。則呂居仁。居仁非山谷后山之流也。今之所稱桐城文派者。始自乾隆間姚郎中姬傳。稱私淑於其鄉先輩望溪方先生之門人劉海峰。又以望溪接續明人歸震川。而為古文辭類纂一書。直以歸方續八家。劉氏嗣之。其意蓋以古今文章之傳。繫之己也。如老弟所見。乃大不然。姚氏特呂居仁之比爾。劉氏更無所置之。其文之深淺美惡。人自知之。不可以口舌爭也。自來古文之家。必皆得力於古書。蓋文體壞而後古文興。唐之韓柳承八代之衰。而挽之於古。始有此名。柳不師韓。而與之並起。宋以後則皆以韓為大宗。而其為文所以自成就者。亦非直取之韓也。韓尚不可為派。況後人乎。烏有建一先生之言以為門戶塗轍。而可自達於古人者哉。弟生居窮鄉。少師友見聞之益。亦幸不遭聲習濡染之害。自年二十時。輒喜學為古文。經子史漢外。惟見有八家之書。以為文章盡於此爾。八股文獨高歸氏。已乃於村塾古文選本中。見歸氏一二作。心獨異之。求訪其集於長沙書肆中則無有。因託書賈購之吳中。既得其書。別鈔兩卷。甲辰入都。攜之行篋。不意都中稱文者。方相與尊尚歸文。以此弟亦妄有名字。與在時流之末。此兄之所宿知也。又見望溪文集。亦欲鈔之而竟未暇。蓋歸氏之文。高者在神境。而稍病虛聲。望溪之文。厚於理。深於法。而或未工於言。然此二家者。皆斷然為一代之文。而莫能尚焉者也。其所以能爾者。皆自其心得之於古。可以發人而非發於人者。往時見功甫喜尋時人之論。稱劉姚之學。以為習於名。而未稽其實。私欲進之。其於論詩述梅伯言之說。云當自荊公入。尤為害道。此等言議。殆皆得之陳廣囗。廣囗才雖高。不能為文士。而論說多未當於人心。今侍郎序文所稱諸人。學問本末。皆大略不謬。獨弟素非喜姚氏者。未敢冒稱。而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則侍郎之心。殊未必然。然弟豈區區以侍郎之言為枉而急自明哉。惜乎不及與功甫究論之耳。

宗派之說。良為誤人。此文開拓學者心胸。一破拘牽依附之習。至論姚氏。未為允當。曾文正有致南屏書。囗錄於此。書云。去歲辱惠書。久未奉報。尊書以弟所作歐陽生集序中。稱引並世文家。妄將大名臚於諸君子之次。見謂不倫。李耳與韓非同傳。誠為失當。然贊末一語曰。而老子深遠矣。子長胸中。固非全無涇渭。今之屬辭連類。或亦同科。至姚惜抱氏。雖不可遽語於古之作者。尊兄至比之呂居仁。則亦未為明允。惜抱於劉才甫。不無阿私。而辨文章之源流。識古書之正偽。亦實有突過歸方之處。尊兄鄙其宗派之說。而囗沒其篤古之功。揆之事理。寍可謂平。至尊緘有曰。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則侍郎之心。殊未必然。斯實搔著癢處。往在京師。雅不欲溷入梅郎中之後塵。私怪閣下幽人貞介。何必追逐名譽。不自閟惜。昔睹鬷蔑之面。今知君子之心。云云。文正平生宗仰姚氏。至列之聖哲畫像記。蓋道其師承得力處。原非欲以桐城嫡派自居。此書可以互證。竊謂文無定法。以義理為勝。載道之文。上下千古。必有獨往獨來之概。精氣相輔。斯為足傳。自俗學近名。不得不規摹以求速化。於是宗派之說行。而文體日偽。文品日卑。入主出奴。學術寖壞。錄此見文家自有真際。有志者庶毋以故步自封焉。

復曾滌生閣學書

劉蓉

前書暢論道德文章。窮源竟委。詳哉其言之。所以啟其蒙昧者多矣。顧於鄙衷有未盡釋然者。計非晤論反覆。從容旬日。不足以暢彼此之懷。而合異同之趣。書詞所陳。慮無以達精微之意。而蓉拙於辭而吃於辨。度不能帥羸卒以角勝也。顧維下教之殷。不敢不盡其愚。聊陳所疑以塞來誨。竊以文莫盛於六經。道莫隆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彼數聖人者之於道。皆躬踐而身有之。故其達於政事。見於制作。著於動作威儀之餘者。莫非道德之懿。而其發之言語筆諸簡冊者。又皆昭著發皇而不可掩。蓋道德之精。由是以傳。而文章之盛。於是為至。後世雖有能言之士。未有能及之者也。堯舜周孔之相去。遠或千年。近者猶數百歲。古今殊代。聞見異詞。資稟詣力又不同科。然或性之而聖。或反之而賢。要其成功。先後一轍。六經之作。或紀言。或述事。或以卦畫。或以詠歌。或以辨威儀。或以彰節族。旨歸既異。體製不同。譬諸草木。區以別矣。然本末始終。同條共貫。又若出於一人之口。而無一言一字之不相發明也。若是者何哉。道之散於事物者。雖萬殊而一本。而其具於人心者。更千載而一揆。聖人者。既皆默識心通。而馴至乎其域。則所以得之心而傳諸口者。自然若合符節。無復毫髮之異。故文字所著。千聖之統繫焉。聖賢雖囗。而其學問治術之存於六籍者。歷萬世而猶可見也。後之求聖賢者。苟非精研究文字。固無以究其用心之所在。然非心體而躬詣之。亦安能實有諸己。而冀其有一言一行之合哉。秦漢以降。道學失傳。諸子百家。各以其意為說。而不根無實似是而非之論。譁然爭鳴。紛紛與六籍相亂。其間賢者。或頗考信六藝而知所折衷。然不究其實。而務侈其詞。不充其內。而務襲其外。則言曰以龐。本曰以喪。而道與文迺自此分途焉。學者誠能體聖賢之言。精思熟講而自得之。則彼之紛紛。固不足以淆吾之鑒。不幸涉道日淺。聖賢平淡質實之理無所饜於其心。而於彼說之新奇而可喜。麤厲而不平者。反誤有所感而入焉。則性情深至之餘。心術隱微之地。所以受其病者不少矣。昔之君子蓋有憂之。故切切舉以為戒。而弟前書所陳。亦輒引以為說。蓋嘗身受其病。而痛自懲焉。非敢漫不加察。猥自同於世人之說也。今觀來教之言。則所取於文字者。固必以道為權衡。而非專嗜華藻之謂。然或甚稱遷愈。以為見道之深且博。且復引而進之孔孟周張之次。則雖以來書誨諭之詳。終不能不以為疑也。遷之為史。其識解誠有過人者。然論道德則雜黃老。論事功則尚權謀。論六國得失楚漢興廢。要不出形勢強弱之間。及其論文王治岐之政。至謂降陰德以分紂之天下。立說之謬。豈知道之君子而顧出此哉。其他序游俠。傳貨殖。與夫紀傳論贊之詞。凡所是非譏貶。類借以舒其憤懣怨懟之私。而不衷於理。知德之士。蓋難言之。獨其文詞高妙。意致豪宕。紀傳所述。數代之事囗具焉。是以儒者多讀其書。而後世文章之士。尤尊仰而誦法之。至於志先王之道。窮學術之歸。固未有即其言以求之者也。

昌黎之學。固非馬遷之比。其著於文字者。亦往往有見於道。而多所發明。然惟不務躬行心得之效。而但欲託空文以自見。是以君子猶或病之。蓋大道之傳。初不繫區區文字之末。而非實有諸己。則其言之見於文字者。亦必不能一本乎道以出之。此其華實醇疵。銖兩等差。自有定分。雖阿所好者。欲稍假借焉而不得私也。老兄但以愛其文詞之故。欲並舉所謂道者歸之。不已過歟。盤誥諸篇。聱牙佶屈。蓋雜出於古語方言。考其辭。時若不文。要其推心委誠。反覆告諭。乃若家人父子之相與。豈得以不文少之哉。後世誥命之作。典美華贍。務侈於三代。然詞雖文而誠不屬。求所謂忠厚惻怛之意不可得也。則徒文之不足尚亦可見矣。鄭衛之詩。大都淫亂之詞。聖人存之。蓋以為戒。然惟其性情之感。一出於情欲之私而不得其正。是以達諸詠囗之餘者。蕩然無復禮義廉恥之防。凡皆其誠之不可揜者也。今欲推尊遷愈。而援此以為例。固已自覺其言之不可訓矣。君子之學於古人。而求至之也。將必於其道之至焉者求之。故學射者必於羿。學樂者必於師曠。學御者必於造父王良。苟舍是而他求。求焉而不盡其道。未有能至焉者矣。是故以文論。則遷愈為工。如以道則不獨史遷之誣且駁者不得與焉。雖其賢如昌黎者。猶不足師也。夫器識如昌黎。文章經術如昌黎。立朝節概如昌黎。求之後世未易多得也。而弟以為不足師者。以為君子之為學。苟無志於道則已。其志於道。則必效法其至焉者。而不當守一隅以自隘。如昌黎之才之識。苟充積完養。躬聖道而力踐之。其所成就。豈在孟氏下哉。惟不能然。而縈情於仕宦。役志於文藝。苦心孤詣。而不得聖者以為依歸。同時輩流。如孟郊張籍李囗之徒。才識又遠出其下。不能執古道相切劘。故凡所辛苦而僅得之者。止於如此。每讀其書。想見其人。惜其所遭之不偶。德不備於躬。道不彰於天下後世也。天之生人眾矣。求其聰明魁傑。甚有志於古人之道者。千百輩而難一覯。求其德崇業廣。繼往聖而紹斯道之傳者。數百年而不一遇也。自漢迄隋。五六百歲而後得王仲淹。又數十百年而後得昌黎。二子者。皆不世出之才。所見不為不大。所以自任不為不重。而詳所著述。要終始以考其成功。皆不能無遺憾於前哲。以此見天之生才之難。而吾所以充養成就之者之尤不易。士君子處庸庸萬眾之中。負奇才異器。鍾兩間之間氣。閱幾世而一出。宜如何珍重自愛惜也。老兄之器識。蓋已不下昌黎。而文章議論。亦往往似之。以蓉耳目所見聞。聰明材力如此其比者。殆未可一二數。誠敬之重之。不敢以意所不慊者相期望。故往歲奉書貢所懷。嘗盛有所稱述。中間流播。或致物議。以為標榜之詞。而蓉不敢以自明也。相知有淺深。責善有至有不至。其云云也固宜。伏願暫輟文字之習。力究道德之歸。用副企慕者之心。而塞紛紛之口。且勿使後之論者。如今日所以惜昌黎之意。區區之心。不勝至願。如蓉譾劣。闇於識而腐於材。蓋不足與於有無之數者。限於其天。固無彊焉。乃若其志。則亦未嘗不望聖賢之門牆。而思游歷焉。非樂乎其名而託之。實以為人之為人。必如是而後可以無憾。故求之八九年。茫然未有一得之效。而不敢以自悔。其於詩古文詞。凡百技能之事。雖萬萬不如人。未嘗引以為恥。見匹夫匹婦之至行。則心折焉。愧汗悚惶。而自囗其弗若。此淺夫卑陋之識。不足陳於大雅之前者。以老兄見愛之深。輒自忘其固陋。而一陳崖略。儻可使之教誨乎。則誘而進之。亦故人始終之惠也。

答陳碩士編修書

李宗傳

接賜書。欣慰無既。曩識閣下名。己心儀其人矣。後自都門來者。具述閣下雖處京職。絕不攖情仕宦。夙夜砥礪。以古人行身植志自期。宗傳聞之。未嘗不躍然起也。遠隔數千里。無由會合。又領縣事。日與案牘為緣。文字闊疏。擯棄於當世儒雅之林久矣。不意閣下因一二友朋之說。遠辱下間。意氣懃懃。以學問之通於治法者。用相推許。嗟乎。礱磨乎事業。奮發乎文章。韓氏之學也。如宗傳者焉能之。古人講明於天人性命之理。博觀於理亂興衰之故。於古今天地名物。皆瞭然於心目之間。而無毫髮絲粟之不詳且盡者。其不得志。終身蘊之而已。其得志。則措之經綸。書諸簡冊。皆足明道義以維風俗。蓋其施之政事者。不求之政事也。其發為文章者。不求之文章也。一而已矣。後之人在野則學為文。入官則學為政。且有謂入政則不可為學者。此吏治之所以日衰。而文體之所由日降也。閣下謂既膺民社。其所設施。必見端倪於文字之間。是於古人通經致用者。一以貫之矣。宗傳學疏才拙。於文字一道。未能窺探古人。至試用為吏。將十年矣。政治何有也。且宗傳之居官。非本心也。自度其性情。不可以入仕路。屢欲引退。而時勢有不能者。嘗以為居其位而不事其事。與事其事而不稱其量。皆不如其己也。故宗傳所中心汲汲者。澤不親人。無以答君親而信朋友。每念及此。囗悚無地。而見愛者。謬相褒美。閣下亦以為可信。毋乃亟於獎善。而未暇察其真耶。京師人才所萃。宗傳欲居此以拓見聞。羈於一官不果。嗟乎。人生數十年於世。官爵之崇卑何足計。惟品望足重於時。而文采不沒於身後者。為可貴耳。天下可與言者希矣。閣下知我者。故放言及此。蓋大有望於閣下也。伏維鑒察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