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人如诗
清治娇媚,面如桃花,她们竭自己所能涤荡万千尘埃,不被风尘浸染,势必要在芸芸众生中留得清白所在。然世事诸不能遂人愿,心比天高的薛涛最终也不得不沦为男人的附庸,纵使才华盖过男子,也无法更改自己的命途。为爱奋不顾身的李季兰,穷其一生不过是想寻觅一份平凡厮守的爱情,却最终望而不得。美人如诗,只怕真的是只能远观,而莫能近处把玩焉?
岁月是最美的金丝线:杜秋娘
女人的世界,是一扇一扇闭合的窗,是一层一层抽丝的茧。倘若有人悄然打开那扇扇窗,拨开那层层茧,他会讶异于窗外尽是莺歌燕舞姹紫嫣红,而茧里尽是明珠琥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一生最华美的年岁中,有多少女人可以像杜秋娘这般以芊芊玉手尽折花叶,以鸿鹄之志尽显风采,不甘落寞,不甘沉寂,沿途享受生命中最绝艳的风景,沿路寻找生命中最精彩的过客。文人多以凄凉孤清的笔调来写女人和她们的故事。因为他们笔下的女人,要么红颜薄命,要么“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结局多半是不喜庆的。但若写杜秋娘这么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女人,必定是眉飞色舞的,这将是个励志人心的千古传奇。
人们所知道的杜秋娘,虽出身卑微,却独秉天地灵秀之气,她看似“一夜成名”,这其中实则暗藏玄机。那首流传至今的成名作《金缕衣》也被过多地牵强附会,扭曲了原本直抒胸臆的表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
如果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场景,妩媚俏丽的杜秋娘为年过半百的镇江节度使李锜表演取乐。为从美女如云,长袖善舞的歌妓中脱颖而出,杜秋娘暗自思量,自写自谱 “金缕衣”,婉转唱出,惊艳四座。论诗才,杜秋娘的诗偶有新意,算不了奇和绝,也并非美和艳。但论心机,她绝对称得上“高人”。她的心机之高明,并不在于老谋深算或是未雨绸缪,而是善于洞窥人心,提点人性。
“劝君莫惜”,“劝君吸取”——是是非非,对对错错;“金缕衣”,“少年时”——彼时此时,物欲与精神;“花开”,“无花”——喜和忧,福和祸;“直须折”,“空折枝”——果断勇敢,遗憾悔恨。这些显而易见,无处不在的强烈对比不仅令李锜恍然大悟,也点醒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困惑:得到的未必值得珍惜,得不到的才最值得拥有。后两句诗则颇有几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待金樽空对月”的意味。不仅暗指人生要及时行乐,还上升到了生命的深度与广度。
虽然这首《金缕衣》是杜秋娘的创作高峰,是她命途变更的契机,但因其目的性和功利性过重,削弱了诗本身的风骨与玩味。而为唐宪宗即兴而作的那首诗,才把她不落俗套的诗才,竞争向上的志向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秋风瑟瑟拂罗衣,长忆江南水暖时。
花谢花开缘底事?新梅重绽最高枝。
江南水暖时,杜秋娘还是依偎在李锜怀里千娇百媚的小妾。秋风瑟瑟时,她就沦落为乱臣贼子的待罪家属。若单看前两句,悲悯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可“花谢花开缘底事”,何必感怀于匆匆而逝的凋零飘落呢,待到新梅纷繁时,便可重屹高枝,重绽芬芳。宪宗李纯本就对能歌善舞的杜秋娘仰慕已久,当听到这首依照《金缕衣》原韵所赋,却更显风流的诗作时,龙心大悦,甘拜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杜秋娘用心机推倒了青楼女子这堵墙,用才情推倒了卑微小妾这堵墙。而后的深闺妃嫔这堵墙,她也用智慧一并推倒。她并没有因成为集万千宠爱的秋妃而有恃无恐,也没有因唐宪宗一句“我有一仲阳足矣!”而高枕无忧,她以“臣而非妾”的姿态处处扶持宪宗,让他安心执政,比起杨玉环与唐玄宗的骄奢淫欲,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为大气。这是理智与情感的结合,小我与大我的平衡。
红颜薄命实堪悲,况是秋风瑟瑟时。
深夜孤灯怀往事,一腔心事付阿谁?
又是“秋风瑟瑟时”,但这时候的杜秋娘年华已逝,容颜已老,再也没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笃定自若,也没有了“新梅重绽最高枝”的超然洒脱。毕竟,一个女人独自在变幻莫测的宫闱中摸爬滚打,20年间走马观灯似地送走四位皇帝,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在她把生命中最闪耀的资本耗尽后,也只能“深夜孤灯怀往事”,把一腔心事交付给才子杜牧了。
看到当年裙裾飘飘的绝色美女变成白发苍苍的孤苦老妪,杜牧感慨良多,赋赠一首《杜秋娘诗并序》以表哀切。在这首长达五百多言的古诗里,杜牧复原了一个江南女子跌宕起伏却又绚如繁花的一生,定位了一个女性诗人应有的历史的坐标。“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当杜牧剥开杜秋娘层层蚕丝包裹的心茧,才发现里面晶莹通透,丝毫没有沾染尘世的污垢。可除了杜牧,又有谁知呢。而在才子与佳人间除了因缘际会,还可以像杜牧和秋娘这般惺惺相惜,成为心灵契合的知己,实属一段佳话。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如果这场令杜秋娘如痴如醉的美梦从此不会再醒来多好;如果在历尽沧桑后她仍是那个不屈于命运的掌舵者多好;如果她永远不懂得“红颜薄命实堪悲”多好……多年后重踏故土,她是否还会悠悠哼起那首改变了她一生,也陪伴了她一生的《金缕衣》,她是否依然不曾后悔当初飞蛾扑火般的执着?
岁月之美,在于它必然会流逝。美人之美,在于能否经得起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改变。
女人如水,水能涤荡万千尘埃,亦有崩云裂石之壮。柔而不弱,且能克刚,或许,这正是杜秋娘这般女子所具有的力量。
参考书目:《才女名姬杜秋娘》 高旅著 花城出版社 1995
《全唐诗》(第520卷002首《杜秋娘诗》)彭定求 中华书局 1960
红诗笺上的绿孔雀:薛涛
处着弃灵气 有一位女子,她有着美丽的名字,有着曼妙的起始,却在岁月的跌宕中,曲曲折折,零落了无尽的忧伤。年年岁岁,她曾灿烂得动人心弦,可曾几何时,又曾凋零的一去无影踪。而她,也终究辛苦却又甜蜜的钉在了历史的深处,不离不弃,不断让后人重温着那些历史纹路深处的细碎往事。
关于薛涛的记忆,除了诗歌,还是诗歌。她一生的命运都与诗歌有着逃不开的联系,薛涛自幼聪慧,八九岁就能吟诗,她因诗而成名,因诗而得到爱情,又因诗而死,一生都在诗情中书写着人生的画意。
在薛涛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在朝为官的父亲薛郧,因得罪了权贵而被贬谪四川。之后,又被仇家设计置于死地。随着薛郧一同逝去的,还有薛涛短暂的幸福时光。父亲离世,年幼的薛涛只得跟随多病的母亲艰辛度日,可孤儿寡母,这苍凉的世间,哪容她们安身?
为了家庭生计,薛涛不得已沦落烟柳巷,归入乐籍。纵使才貌绝佳,诗情极高,她也只能是每日迎来送往,强颜欢笑于众位寻花问柳的娼客之间。一入娼门难抽身,薛涛怎会不懂,一旦弥足深陷,自己的这一生就没了指望。故而,她坚持固守自己的底线,只卖艺,不卖身。
她在等,在盼,有朝一日,一位真正懂得她的男子,能够将她带出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场子。
镇蜀的节度使韦皋慧眼识珠,将她于众多胭脂俗粉中,挑拣了出来……那一日,韦皋宴请宾客,派人召薛涛前来,即席赋诗,为众位大人找个乐子。薛涛不惧,便随即写下了一首。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谒巫山庙》
虽然早闻薛涛才华出众,但此诗一经传阅,大家还是惊叹不己。眼前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内心有着比男人还要浑厚的力量,在她的诗作中,竟能读出一些看破世事沧桑的味道。
韦皋当下欣喜,更是对薛涛增添了几分喜爱,此后,薛涛便常常出入韦府,参与进了韦皋的生活和工作之中。因为薛涛聪慧,韦皋干脆让她担任校书之职,帮助自己处理日常公务事宜。
如若薛涛收敛锋芒,安心协助韦皋,她的后半生也会稳稳当当。可薛涛偏偏不甘寂寞,对于外地或本地慕名来找她的文人名士,一概不拒,与他们饮酒吟诗,往来不绝,甚至还会接受他们赠送的名贵礼品。
那时,薛涛用胭脂掺水,造出了一种红色的信笺,十分漂亮。薛涛如若遇到心仪或相谈甚欢的客人,便会在这信笺上提上诗句,赠与他人。这便是后世称赞的“薛涛笺”。这一切都引起了韦皋的嫉妒。
要知道,男人的妒火有时比女人更甚,看到原本独属于自己的女人,在被自己推向盛名之后,不图感恩反而与其他男人亲密无间,韦皋怒从心中起,终于找了个理由,将薛涛远远发配了。
既然自己无法独享,那便也不能让别人染指。因韦皋太过自私的心态,令薛涛要遭受颠沛流离之苦。韦皋的一纸贬书,彻底敲醒了薛涛,也让薛涛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都是虚假的浮云,唯一真实的是她妓女的地位。而这身份也注定了,不管你薛涛有何种才华,都需要依靠男人的怜悯,才能立足于世。人生如梦,梦如浮云。
或许是儿时艰难的记忆让她不愿再过苦日子,也或许是在韦皋的呵护下薛涛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总之,面对这个能够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男人,薛涛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俯首认错了。她写下了《十离诗》,派人送与韦皋,以求宽恕。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笔离手》
其余几首也大抵都是这些意思,不过是说自己是不值钱的犬,笔之类的物件,而韦皋则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人,握笔的手,只有韦皋才是自己真正的依托,自己已经虔心认错,恳请能够获得原谅。
那是些字字呕心,句句沥血的诗句,恍如她拿着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割,割到痛彻心扉,割到肝肠寸断方才停笔。
冷静的薛涛收起了心性,再多的才华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了欣赏自己的男人,这才华,不过就是废纸一堆。韦皋哪会真舍得让薛涛离去,一看到这《十离诗》,便松了口,接了薛涛回来。
终于,薛涛还是回到了韦皋的身边,这次,不但是身体回来了,心也落在了韦皋这里。这正是韦皋要的结果,他就是要薛涛归属于他,这一生一世都不得离开。
心中的悲戚涌上来,薛涛就此安分了,不再流连于才子文士的吹捧应酬之间,而是深居简出,过起了修身养性的生活。
在这期间,南越敬献给韦皋一只孔雀,薛涛很是喜欢,便命人在节度使宅内挖了池塘,建了笼子让孔雀栖息在此。到了公元831年的秋天,孔雀突然就死了。是巧合也好,注定也罢,第二年的夏天,薛涛也不幸离世。孔雀的结局似乎在冥冥中昭示了薛涛的命运。生的华丽高贵,却一生都逃不开被圈养的命运,即便到死,也无法逃离,无法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那时,一个叫王建的诗人就此事写下一首《伤韦令孔雀词》。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凤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雕笼玉架嫌不栖,夜夜思归向南舞。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
热眠雨水饥拾虫,翠尾盘泥金彩落。
多时人养不解飞,海山风黑何处归。
《伤韦令孔雀词》
孔雀是高贵的,但高贵并非养尊处优,即使住雕龙玉架,即便有凤凰为伴,它仍“夜夜思归向南舞”。孔雀也是聪明的,它深知“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孔雀的结局却是凄美的,“翠尾盘泥金彩落”,“海山风黑何处归”。薛涛好似这只高贵、聪明、凄美的孔雀,在尘雾缭绕的炎凉俗世中披着霞光开屏起舞,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与薛涛相伴一生的韦皋恐怕都难以明白薛涛真正的心意,他不懂这个心洁如冰雪的女子为何从来都不奢望官职头衔,也从不要求锦衣玉食,大富大贵。更没办法知道,薛涛想要的不过是无忧无虑、洒脱自在的生活。她渴望得到属于自己的宁静祥和、自由平等的天地。好在,韦皋虽读不懂她,却自始至终爱她。
说到底,薛涛还是要比那时许多女子,幸运的多。
参考书目:《人生若只如初见》安意如著 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6.5(74页至80页,引用135字)
双鱼式女子的爱情传奇:鱼玄机
鱼玄机,初名鱼幼薇,字蕙兰。女,晚唐诗人,长安人氏,咸通初嫁于李亿为妾,后被遗弃,进入咸宜观出家,改名鱼玄机。再后因打死婢女绿翘,被判杀,她的生平不见正史,翻开古书,提到她之处,寥寥数笔而已。
可是,她的人生绝不因历史的忽略就黯淡下来,在长安城里,谁人不识她,这位“色既倾国,思乃入神”的女诗人。在她还未更名为鱼玄机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躲避在父亲羽翼下,安心成长的小女孩。
那时,她少承父训,是当时名满京城的诗童,得到诸多诗界大家的青睐。其中,数鱼父好友温庭筠来往最为密切。温庭筠常去鱼家走动,对这个比自己年幼近十岁,但却聪明伶俐,眉眼似画的小女孩格外宠溺。
在他看来,这个机灵活泼的小女孩,就是自己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他曾出“江边柳”为题,考弟子的才情。而鱼玄机稍微一思量,便写下了诗作。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赋得江边柳》
此诗笔风自然中见细腻,质朴中见奇思;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一个“柳”字,但却字字写柳,句句咏柳。其中更夹杂有柳色、柳姿、柳影、柳枝、柳情、柳梦等各种状物,令人目不暇接,欲罢不能。
即兴赋诗,还能写的如此工整耐读,温庭筠读罢,十分欣喜,刊登在了当时一本有名的诗刊上,鱼玄机的名气,更是大了一层。
可惜好景不长,烂漫的日子总是倏忽即逝,随着鱼玄机父亲的早逝,她和母亲的生活陷入了困顿之中。幸亏得到了温庭筠的资助和帮忙,才使得母女二人不至于流落街头,在鱼玄机少女的心中,温庭筠就好像上苍派给她的一位守护神,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于是,芳心暗许,情定于他。
对于鱼玄机的心思,温庭筠了然于胸,可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与自己的弟子结缘,碍于陈规陋俗,温庭筠总是借故回避,令鱼玄机的爱意,一次次的落空。年少的时候,女孩们醉心于如琥珀般温润细腻的情丝,迷恋于如薄雾般若即若离的情意,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而当爱恋转为爱慕,倾心转为谈心时,她们才发觉幻想与现实间相距甚远,而心动与心碎间却相离很近。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遥寄温卿》
这首五律弥漫着一股半明半掩的哀愁,纠缠着欲止难止的情结。鱼玄机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心底的渴慕与眷恋,只想着有朝一日,温庭筠能够明白。温庭筠当然明白,只是无法做到,所以,在鱼玄机长到待字闺中,要出嫁的年纪时,他亲自为她挑选,将一名叫做李亿的男子,带到了她的面前。
最初爱的男子终是无法牵手了,看到了温庭筠的用心良苦,鱼玄机终于明白了这世间还有一种爱情叫做“一厢情愿”、“无疾而终”。接受了李亿,鱼玄机渐渐走出了她对温庭筠那近乎痴狂的迷恋。
身边这个李亿,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却总能带给她突如其来的甜蜜和幸福。李亿对她是尊重和爱护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郑重其事的向旁人介绍鱼玄机,那份昭告天下的喜悦,逐渐感染了鱼玄机,她开始安心的在李亿的臂弯中沉睡。
可是上天再一次和她开了玩笑,幸福的美梦还没做多久,便被当头一棒,给硬生生的敲醒了。李亿的原配闻讯赶来,姿态强硬,要做出棒打鸳鸯散的事情来。身为自己爱的男人,李亿这次却如此让人失望。
他仓皇失措地将鱼玄机送入道观,丝毫不敢维护他们之间爱的尊严。就这样,鱼玄机与李亿才子佳人的姻缘,始于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终于一场平庸的家庭闹剧。
进入道观清修,鱼玄机就此看破了男女之间的情爱,原来,再深的山盟,也敌不过现实的榔头。恰逢一位被抛弃的村妇前往道观进香,向神明哭泣自己那无良的丈夫。于是,鱼玄机便写下一首《赠邻女》送她,亦是送给自己。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赠邻女》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句不加修饰,毫无矫揉造作的呼唤,显出鱼玄机的情深意切,有血有泪。这是怎样的一种绝决啊,寻不到至高无上的人间真爱,便对任何珍物不屑一顾,视如粪土。她以为可以在李亿的庇护下从此幸福地生活,却不料懦弱的李亿无法背负她如此沉重的人生。“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此前小女子肝肠寸断的情思,缠绵悱恻的情意,顷刻间都在现实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大女人的自信洒脱,放浪形骸。
从此,她观门大开,在本应清修的道观里大竖艳旗,沦落为放荡的女人,疯狂地报复着李亿,报复着一切爱她却终究又遗弃了她的人。可她并不明白,她作践并报复的并不是李亿之类的男人,而是自己。时人能接受男人的始乱终弃,却无法接受女人的轻浮放纵。
鱼玄机,就此被定义在历史的污点上,沦为了比娼妓还不如的下流女人,为世人所不齿提起。大家早已忘记了那个诗才横溢的鱼玄机,忘记了那个聪慧可人的鱼玄机,人们只记得一个日夜与男人风流的鱼玄机。
若不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婢女绿翘,只怕世人早已忘记在那清修道观深处,还有这样一位女子。
绿翘暗中与鱼玄机豢养的乐师有染,被鱼玄机得知后勃然大怒,她早年被男人背叛,而今却还要再遭受女人的背叛。这让她无法忍受,一时激愤,便铸成了大错,此事一出,举城哗然,很快,鱼玄机便被处死,以明法纪。
那年,鱼玄机刚满二十六岁。
从鱼幼薇到鱼玄机,所有的山山水水,所有的飘渺世事,都从一段历史风干为一场传奇。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这是她留给自己的问题,也是我们永远无法回答的难题。
参考书目:《鱼玄机》 吴蔚著 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 2009年
《梦为蝴蝶也寻花:李治薛涛鱼玄机诗注评》陈文华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
以爱为给养:李季兰
李季兰,浙江吴兴人,唐玄宗开元初年生人,自幼便生的玲珑妩媚,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江南的清丽景色造就了她轻灵的性格,李季兰自幼就喜读诗书,吟诗作对很有天赋,在她六岁的时候,一日看到家里后院的蔷薇花开,便低声吟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恰好她的父亲从旁经过,听闻女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诗才,十分惊诧。
而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女儿诗歌中的立意十分颓唐,所谓架者,便是嫁。不过才六岁而已,便已思嫁。父亲觉得李季兰年纪虽小,却性情不宁,怕她将来惹出什么乱子,便和李季兰的母亲商量了一下,在李季兰十一岁的时候,将其送入了剡中的玉真观作女道士。
本想青灯,古卷,还有那幽静无欲求的生活,能够将李季兰的心性收起来,让她安于女儿本分。可没想到,有些事情似乎是上天注定。在李季兰六岁那年,她早已“一语成谶”。
在道观的日子过但还算清静,每日弹琴、作诗倒也自在,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了。在无人打扰中,李季兰就像盛开的蔷薇花一样,出脱的摇曳多姿,亭亭玉立。史载:“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
李季兰虽自幼独居山上的清幽之处,但二八佳龄正是女儿家怀春的年纪,她自然也免不了对道观之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对于人间情爱满怀向往。
朝云暮雨两相随,去雁来人有归期。
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感兴》
春花渐凋,时光如流,芳心寂寞,李季兰这样的女子,如何能甘心让自己的芳华随着这山谷日复一日的凋零。情感上的真空,像一股巨大的压力,令李季兰无时无刻不是在想逃脱道观,能够呼吸到自由新鲜的空气。
她父亲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一日,乘观主午睡休息之际,李季兰偷偷溜出道观,来到剡溪中荡舟漫游,看到那涟漪阵阵荡开,李季兰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恰逢此时,隐居剡溪的名士朱放路过此地,他看到李季兰荡舟河中,便请求同游,季兰大方地同意了。
朱放眉清目秀,一派隐逸风流,季兰眉眼如画,犹如画中仙子,二人在这秀丽的山水之间,谈古论今,唱和联诗,好不惬意。爱情的种子就此种下。之后,朱放便常常去道观与李季兰相会,二人品茗谈心,抚琴作诗,度过了一段安逸幸福的日子。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种幸运,因为离幸福很近;但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却是不幸,因为与幸福渐行渐远。不久,朱放奉召前往异地为官,因忙于官场事物,便无暇看望昔日情人。李季兰只能寄情于诗,聊以慰藉。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
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
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寄朱放》
李季兰与朱放相遇不过一秒,相恋不过一时,相忘却要一生。“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人世间多少痴儿怨女的情爱大抵如此。而李季兰正是用这份少女的豆蔻情怀,打开了沉闷道观外繁花似锦的世界,也印证了父亲送她入观时的担忧:“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夫人。”
等待的日子看不到尽头,一个女人,如果耗费大半生光阴只为等待良人归来,虚度青春,那顶多算个满脸愁容贞洁烈女,称不上奇女子。“聪黠非常”的李季兰,怎会去做这样的蠢事。所以,当陆羽出现的时候,李季兰迅速地抓住了这一丝“生机”。
陆羽的出现及时地填补了朱放离去的空白。终生以品茶为乐的陆羽有着“茶神”之称,他听闻李季兰风雅超绝,遂专程前往道观来访。生性潇洒的陆羽很快令李季兰放下了对朱放的相思之情,几次交往后,二人陷入热恋。
陆羽陪伴李季兰度过了一段安定恬淡的岁月,他用温柔细腻的情感填补了李季兰初恋的落寞。一次,李季兰染重病,陆羽闻讯后,急急赶去照料,日夜相伴。其柔情蜜意,可见一斑。李季兰感怀于心,特赋诗一首以表谢意,其诗云: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湖上卧病喜陆羽至》
乍看这是一首极为普通的答谢诗,但赠给对自己呵护有加,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密友未免太过疏离。一个“客”字,尽含百般无奈。她与陆羽虽情谊相系,但碍于特殊身份,不可能谈婚论嫁,厮守终身。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可以由浅及深,也可以从深入浅。但人一辈子至少要有一次这样的情感,浓时能相濡以沫,淡时仍可相敬如宾,不离不弃。若能得此情意,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便是此生的幸运了。
爱之于季兰,并不是补给身体的养料,也不是满足精神的需要。它更像是对人生的追求,对梦想的渴望。不然她怎会潇洒地敢爱敢分,不断地寻寻觅觅。
而出现在季兰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男子,便是皎然。他是陆羽的朋友,也是一位出家的僧人。他与季兰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故事,也没有太多纠缠不清的复杂情感。故事的情节就像简单平直的马路:李季兰主动追求皎然,皎然果断拒绝。
皎然心境澄澈,真的是止水无波,淡定到不起一丝涟漪,不生一缕尘缘。或许季兰正是因为无法按捺自己心中不断涌动的情意,所以才会为皎然的闲适与安然怦然心动吧。所以才会有人说,爱就是一种“缺少”,完美的爱情就是让人们互为补充、彼此填满。
在往后的年岁里,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容颜多么沧桑,也许,这份皎洁如月的情意都将时时照耀季兰的心坎,令她清辉满怀,永怀暗香。
参考书目:《梦为蝴蝶也寻花:李治薛涛鱼玄机诗注评》陈文华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安意如著 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6.5 (83页至87页,引用2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