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关于徐志摩,胡适先生给的定义太经典,经典到无论谁在讲评徐志摩时,总逃不开他为徐志摩定下的基调——爱、自由与美。就是徐志摩自己,自剖再剖也没有总结出这样精练的词来。他最终也不过是说:“我这一生的周折,大都寻得出感情的线索。”这也正是一句“为爱而生”。
写一个为爱而生的徐志摩,便要写一场他与张幼仪惊世骇俗的离婚,打破中国三千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信仰;还须写一场他与陆小曼璀璨壮丽的恋爱,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当写到他与林徽因纯情浪漫的康桥往事……却总是零落不成篇。
是因为徐志摩《康桥日记》的失落,让那段往事变得如同传说般神秘;更是因为与徐志摩有关的林徽因,美好得让人不忍描摹她真实的样子。活在徐志摩诗里的林徽因,披着康桥浪漫的月色向徐志摩走来,美丽,聪慧,成为徐志摩最初的爱恋。但她最终不过一场雾样的风月,徐志摩的爱投向她,如投向浓雾,隐没了踪迹。最终,林徽因带着徐志摩对爱与美的最初理想,永远跟随康河终年不散的雾气飘渺着,也永远圣洁着。
诗人心中圣洁的爱恋,如何传达才算合适?深了浅了,总怕描坏,总怕给在这份情感上掺杂太多俗世的偏见与执念。所以,干脆让它依着原来的样子,零散落在在徐志摩生命中的每个片段里。读者有心,能从时光剪影中能描摹出徐志摩爱情的轮廓。
不成篇的林徽因,让徐志摩显得未完成。但这个多情浪漫的诗人,用短短三十年,便尝尽了其他人长长一辈子都未必能体会的爱恨嗔痴。这样短暂而可观的一生又岂是说完一个林徽因便能说透的?
他活了三十四年。他用其中的十年,将自己由一个从不曾想写诗人的,打造成中国近代诗坛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这十年,他参与了一场多角婚恋。他不但没有因此毁了名声,反倒因这场倾城绝恋,倔强地活在每个浪漫主义者的心里;这十年,他为了张扬对自由的追求,办了报纸,开了书店,与一群用梦想支撑信仰的朋友一起,玩似地将自己的文艺圈子玩成了中国近代诗坛上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新月派;这十年,他在古老国家因转型而鼻息沉重的时代里,孩子似的始终怀抱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梦想,用浪漫诗歌塑造着别致的理想。
只是这理想太别致,以至于他的爱,自由与美,在那场因存亡变革而经受阵痛的时代中,显得如此不切实际。所以,尽管当时他也曾打造了一系列政评论,发出了知识份子应有的声音,但这声音却总游离在主流之外。所以,直到今天,“徐志摩”仍然代表着“浪漫”与“不切实际”。我们也总是习惯性地忽视他作为知识分子的声音。这种忽视,或许也因徐志摩对政治,从未有过理性而坚定的立场。他总是过份关注自己的内心,被感性的风尘遮蔽了心眼,这让他的单纯理想,在那个混浊的时代里,找不到落脚点,脆弱得经不起一点现实的磨砺。
最终,徐志摩把浪漫信仰投射在陆小曼身上。这个明媚动人的女子,貌美出众,才华横溢。她与曾经的徐志摩一样,被困于婚姻的牢笼。徐志摩遇到她,便用一种温柔而坚定的介入,激起陆小曼被自己埋没的意志,使她努力认清了自己的方向。于是,一场急风骤雨的爱情,成全了两人神圣的婚姻与自由。总有人问,陆小曼是不是林徽因的影子。说是并没有不妥,谁会忘记第一次动心,又有谁的爱情里不带着理想情人的幻影。所以,当徐志摩将陆小曼的真正拥在怀里时,那真实的触感仿佛承载了他所有“诗化的生活”。
但生活与诗,从来就只能站在理想的两端互相遥望着。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爱情,圆满在婚礼上,却从未在现实里完成。
现实的利刃将这对人间美眷,雕成了怨偶。诗人的沦落难免被归咎于陆小曼。诚然她的堕落与放纵最终刺痛了徐志摩为爱而生的心,但人们却总忘记,系出名门的陆小曼,直到嫁入徐家,都不曾为衣食操过半点心。她自然不懂艰辛亦是生活本质。徐志摩自己也知道,娶了这样身价的女子,便只能将她捧在手心。
更何况,陆小曼在徐志摩走进她的生活以前,她已然凭借着才情与魅力,惊艳了名士风流的北京城。她不是徐志摩的谁,她就是陆小曼,她所有的光芒都从自己的生命底质中绽放,不需要依靠别人。她一贯坚持着自己,在一路坎坷与争议中,恣意,性情,不看别人脸色,不听别人言语。她有她自己的风格——美人如花的风格。这样的风格,行走于现代之中,却偏偏摆脱不了时代的传统。最终“陆小曼”三个字便成了人们苛责她的全部理由。
还是梁实秋先生的评价中肯,他说徐志摩太单纯,以为理想可以托着他飞在云端,但最终却在现实中折了翅膀。当初飞得多高,如今便跌得多痛。所以,徐志摩只能在无奈中挥挥衣袖,理想的云彩留在回忆里再也带不走。
也许只有命运知道,太复杂的现世容不下太单纯的信仰。徐志摩像所有才华横溢的浪漫主义诗人一样,用悲壮的方式结束短暂而丰富的一生。这个为爱生的诗人曾对他的朋友说:“我要把生命留给更伟大的事业呢。”但这事业却终究未完成。徐志摩再走下去,或许会长大,孩子总有一天会看清现实的样子。只是上天不愿再给他十年,所以,徐志摩只能永远单纯着信仰,怀抱着赤子的天真,在民国文人步履庄重的沉稳序列里,欢跳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