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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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序汇(2)

吾故曰:“寿者受也。”三圣如海,四贤如江河,其寿皆与天地长久,虽中寿亦上寿也。此之谓朋友之寿。其朋友者如此,公其以余为真朋友乎?若曰:“李卓吾虽不知其于白乐天诸贤何如也,而能切切焉以是愿余,余决不敢以为赘。”愿书之以为刘某上寿。

老人行叙

老人之遁迹于龙湖也,亦多年矣,舍而北游,得无非计乎?何其愈老而愈不惮劳也?夫老人之本心,其大较可知也。大较余之初心,不是欲人成佛,便是欲人念佛耳,而人多不信,可如何!或信矣,而众魔复害之,使之卒不敢信,可如何!因而谤佛沸腾,忧患丛生,终岁闭户而终岁御寇,有由也。余虽不欲卒老于行,又可得耶?

余是以足迹所至,仍复闭户独坐,不敢与世交接。既不与世接,则但有读书耳。故或讽诵以适意,而意有所拂则书之;或俯仰以致慨,而所慨勃勃则书之。故至坪上,则有《道古录》四十二章书;至云中,则有《孙子参同十三篇》书;至西山极乐僧舍,则有《净土诀》三卷书。随手辄书,随书辄梓,不能禁也。又有《坡公年谱》并《后录》三卷,陈正甫约以七八月余到金陵来索。又有《藏书世纪》八卷,《列传》六十卷。在塞上日,余又再加修订,到极乐即付焦弱侯校阅,托为叙引以传矣。今幸偕弱侯联舟南迈,舟中无事,又喜朋盍,不复为闭户计矣。括囊底,复得遗草,汇为二册,而题曰《老人行》,不亦宜欤!

夫老人初心,盖欲与一世之人同成佛道,同见佛国而已。著书立言,非老人事也。而书日益多,言日益富,何哉?然而老人之初心至是亦徒然耳。则虽曰《老人行》,而实则穷途哭也,虽欲不谓之徒然不可矣。

虽然,百世之下,倘有见是书而出涕者,坚其志无忧群魔,强其骨无惧患害,终始不惑,圣域立跻,如肇法师所谓“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吾夫子所谓“有杀身以成仁”者,则所著之书犹能感通于百世之下,未可知也。则此老行也,亦岂可遂谓之徒然也乎哉!

重刻五灯会元序

宋季,灵隐太川禅师济公,以《五灯》浩博,乃集学徒作《会元》以惠后人。至元至正四年,杭天竺万寿禅寺住持番易、释廷俊,因会稽沙门业海清公见《五灯会元》板毁,罄衣钵以倡施者,于是康里公首捐俸以助,而板刻复成,故廷俊序之,此第二梓也。至我明嘉靖,平湖陆太宰五台公,始诺径山慈上人之请,为疏劝化,复锓《五灯会元》之板,则为第三梓矣。唯兹板印行,而《五灯》罕睹。余念杨亿通宗高禅,李遵时为同参,气盖宇内,《广灯》、《传灯》既经二老手订笔叙,必有大可观者。余虽老,犹将翻而阅之,以快没齿也。

抑廷俊又有言曰:“至元间,于越云壑瑞禅师,曾作《心灯录》,最为详尽,中间特援丘玄素所制《塔铭》。以龙潭信公出马祖下,以致沮抑,不大传世,识者惜焉。”噫!是余又未曾见瑞公所作《心灯录》矣。

寿王母田淑人九十序

卓吾居士曰:楚之麻城有梅姓者,实为世家名族,余过其家门不见有匾额,当孔道不见有牌坊,但见有石楼巍然出云,书曰“百岁坊”云。其上为二方。其一方书曰:“曾大父某,寿若干岁;曾大母某氏,寿若干岁。”其第二方书曰:“大父某,寿若干岁;大母某氏,寿至百岁以上。”梅氏同胞亲昆弟六人:长即客生;其四弟五弟六弟年少壮,绝聪伟,时时试为文学特等;其二弟三弟皆一时同领乡荐。而客生又与其二弟并其妹婿一时同登进士,一为台谏,一为给谏,亦颇光荣矣。而过门不见匾额,过街不见牌坊,倘不有“百岁”石楼横截当路,即不知此中乃梅氏之居也。岂客生之意专以百岁为荣欤?意富与贵亦人世常有,而唯寿为难欤?故知《洪范》五福,一曰寿,非徒然也。抑以子子孙孙所以贵且贤者,皆其大母与其大父福寿之所遗,以故欲表而扬之,以见其所自欤?然则客生之意远矣。此余旅寓龙湖之日,所见“百岁坊”,所闻梅氏母者如此。

今万历二十五年丁酉,余复旅寓沁水之坪上,而获见刘晋川之婿王洽者。王洽见余,每为余道其祖母田淑人之寿:见今九十岁,其修斋诵经,念佛作福,勤俭好施,聪明快便,犹五六十岁时也。夫王洽之父,即太参公王正吾也;其从祖父,即冢宰王公。家世如此,而王洽每以祖母寿考福德历历为余详言之不已,岂亦有大同之意乎?

今余将往大同矣,倘过阳城入门而化饭,则必请见尔祖母于堂而亲祝之曰:“作福须勤,念佛尤当勤也。”又祝曰:“作福则生天,寿虽千亿,尚有量也;念佛则皈依西方佛,而以莲花为父母,其寿不可量也。”又祝而言曰:“念经必诵《阿弥陀经》,诵《观音经》,诵《金刚经》。”

今往见大同,必为梅大同颂之矣。他日倘再至麻城,余必大张之曰:“是‘百岁坊’也,吾虽闻其寿,未获见其人也;是梅氏之大母也,虽寿至百岁以上,犹未为无量也。吾今亲见王氏祖母,吾又亲祝之,吾实见无量寿佛来矣。”

自刻说书序

李卓吾曰:余虽自是,而恶自表暴,又不肯借人以为重。

既恶表暴,则宜恶刻书,而卒自犯者何?则以此书有关于圣学,有关于治平之大道,不敢以恶表暴而遂已也。既自刻矣,自表暴矣,而终不肯借重于人,倘有罪我者,其又若之何?此又余自是之病终不可得而破也。宁使天下以我为恶,而终不肯借人之力以为重。

虽然,倘有大贤君子欲讲修、齐、治、平之学者,则余之《说书》,其可一日不呈于目乎?是为自刻《说书序》。

选录睽车志叙

余自在秣陵时与焦弱侯同梓《感应篇》,后隐于龙湖精舍,复辑《因果录》。今弱侯罢讲官,余又与之连舟南行。舟中闲适,弱侯示余郭伯象《睽车志》。余取其最儆切者,日间细书数纸,以与众僧观省,夜则令众僧诵《法华经》,念《往生神咒》,并度脱水神水鬼,则昼夜皆明鬼事矣。

方诵经毕,回向发愿文,必叙所因,余因而直书曰:“焦弱侯状元与余联舟”云云。弱侯曰:“此二字可勿用也!”余谓鬼神有尚贤者,不书可矣;倘不然,则状元二字亦可使致敬,何妨乎?弱侯曰:“吓鬼而已可矣。”余笑曰:“谓神之敬之则可,谓其可吓则不可。使公真能吓鬼,今亦不上此舟矣。”因大笑,遂书之以为《睽车志》引。

《睽车志》多,余所手录者,不过十之一,不知者以为好怪,其知者则以为可与《因果录》、《感应篇》同观。若能与《感应篇》同观,则此《睽车志》岂曰“载鬼一车”也乎哉?固太上之旨矣。

说弧集叙

《睽车志》,志鬼也。疑其为鬼,则以人与鬼异,遂张弧而欲射之。《说弧集》,集鬼也。集诸鬼说,直以人与鬼同,遂说弧而不之射焉。

夫人直至于明不见人,幽不见鬼,则幽、明、人、鬼一以贯之矣,何生死之可了,又何涅之可期?彼为无鬼之说者,又安知其非通于性命之奥者乎?

南询录叙

豁渠上人姓邓,蜀之内江人也。蜀人多为我言:“上人初为诸生,即以诸生鸣。其自抱负也已甚,平生未尝轻以实学推许前辈,故亦不肯谬以其身从诸生后,强谈学以为名高。虽蜀有太洲先生者,文章气节伟然可睹,上人亦未以实学许之。以故,师事赵老者在朝盈朝,居乡满乡,上人竟不屑往焉。此其自负也,其倔强也如此。其大可笑者:赵老以内翰而为诸生谈圣学于东壁,上人以诸生而为诸生讲举业于西序,彼此一间耳,朝夕声相闻,初不待倾耳而后听也。虽赵老与其徒亦咸谓邓豁已矣,无所复望之矣,然邓豁卒以心师赵老而禀学焉。”

吾以是观之,上人虽欲不闻道,不可得也。虽欲不出家,不远游,不弃功名妻子以求善友,抑又安可得耶!吾谓上人之终必得道也,无惑也。今《南询录》具在,学者试取而读焉。观其间关万里,辛苦跋涉,以求必得,介如石,硬如铁,三十年于兹矣。虽孔之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何以加焉!

余甚愧焉,以彼其志万分一我无有也。故复录而叙之以自警,且以警诸共学者。中间所云“茅舍独坐,鸡犬明心”,虽曰水到渠成,而其端实自赵老发之。吾固哀其志而决其有成,又以见赵老之真能得士也。

序笃义

以上皆笃义者。义固生于心也:张堪有知己之言,文季即以信于心;唯王修能冒难而来,言未卒而修至。义固生于心也,岂好义而为者之所能至乎?

是故视之如草芥,则报之如寇雠,不可责之谓不义;视之如手足,则报之如腹心,亦不可称之谓好义。是故豫让决死于襄子,而两失节于范氏与中行。相知与不相知,其心固以异也。故曰:“士为知己者死。”而况乎以国士遇我也。士之忘身以殉义者,其心固如此。又曰:“吾可以义求,不可以威劫。”可义求,是故澹台子羽弃千金之璧;不可劫以威,是故鲛可斩,璧终不可强而求。士之轻财而重义者,其心固如此。

附序言善篇刘东星

刘晋川曰:《言善篇》者何?卓吾老子取其将死而言善也。夫苟其言之善矣,奚待将死,将自幼至壮,自壮至老,未有一言之不善者。若待将死而后善,则恐虽死亦未必善也。

吾谓卓吾子欲人之听之也,故独以“言善”名其篇,而岂真谓将死而后善哉!夫言者,身之符、心之声也。其言之善,则必其身之善;其身之善,则必其心之善。卓吾子之心之身之善,余既久相与处,而知之审矣。奚待于言,而又奚待于将死之言乎?但时无先师孔子设教于上以为之表章,故使卓吾子泯泯闷闷,遂呕弃于人世。不然,卓吾子者固为人谋而必忠,与朋友交而必信,传而必习,战战兢兢,临深履薄,恒恐一毫之失坠,所谓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卓吾子之身之心皆兼而有之矣,奚独言善,又奚独将死也!

是书凡六百余篇,皆古圣要语,卓吾汇而辑之,欲以开来学而继往圣。余尚未见,见其《小引》三首与《言善篇目》而已。客冬,卓吾子大困于楚,适有马侍御者自潞河冒雪入楚,往携之以出,同居通州,朝夕参请,身心之偕善。余愧羁留淮济,不能如侍御之速也。卓吾子曰:“公勿言!公勿言!此正余他山之石,此正余将死而大获进德修业之益也。”

呜呼!此非卓吾子之言之善乎,天下之善言更复有过于是者乎!向非身心之善真有同于曾参,真加于人数等,虽欲强勉以为此言不得矣。遂因其语而书之,以为《言善篇》小引。

道教钞小引

凡为释子,但知佛教而不知道教。夫道家以老君为祖,孔夫子所尝问礼者。观其告吾夫子数语,千万世学者可以一时而不佩服于身,一息而不铭刻于心耶?若一息不铭刻,则骄气作,态色著,淫志生,祸至无日矣。余老且死,犹时时犯此症候,几为人所鱼肉,况如杨生定见者筋骨虽胜余,识见尤后于余,而可不切切焉佩以终身欤!

老子《道德经》虽日置案头,行则携持入手夹,以便讽诵,若关尹子之《文始真经》,与谭子《化书》,皆宜随身者,何曾一毫与释迦差异也?故独编录之以示释子之有志向,而其欲以示杨定见也尤切。

圣教小引

余自幼读《圣教》不知圣教,尊孔子不知孔夫子何自可尊,所谓矮子观场,随人说研,和声而已。是余五十以前真一犬也,因前犬吠形,亦随而吠之,若问以吠声之故,正好哑然自笑也已。五十以后,大衰欲死,因得友朋劝诲,翻阅贝经,幸于生死之原窥见斑点,乃复研穷《学》、《庸》要旨,知其宗实,集为《道古》一录。于是遂从治《易》者读《易》三年,竭昼夜力,复有六十四卦《易因》锓刻行世。

呜呼!余今日知吾夫子矣,不吠声矣;向作矮子,至老遂为长人矣。虽余志气可取,然师友之功安可诬耶!既自谓知圣,故亦欲与释子辈共之,盖推向者友朋之心以及释子,使知其万古一道,无二无别,真有如我太祖高皇帝所刊示者,已详载于《三教品刻》中矣。

夫释子既不可不知,况杨生定见专心致志以学夫子者耶!幸相与勉之!果有定见,则参前倚衡,皆见夫子;忠信笃敬,行乎蛮貊决矣,而又何患于楚乎?

书苏文忠公外纪后

卓吾曰:苏长公以文字故获罪当时,亦以文字故取信于朋友,流声于后世,若黄、秦、晁、张皆是也。略考仁、英、神、哲之朝,其中心悦而诚服公者,盖不止此,盖已尽一世之杰矣,黄、秦、晁、张特其最著者也。然则为黄、秦、晃、张者,不亦幸乎!虽其品格文章足以成立,不待长公而后著,然亦未必灼然光显以至于斯也。

余老且拙,自度无以表见于世,势必有长公者然后可托以不朽。焦弱侯,今之长公也,天下士愿藉弱侯以为重久矣。尝一日顾谓弱侯曰:“公能容我作一老门生乎?”弱侯笑曰:“我愿以公为老先生也。”余谓:“余实老矣,公年又少余十五岁,则余实先公而生,其为老先生无疑。但有其实无其名,我不愿也。唯愿以老先生之实托老门生之名,而恒念无四子之才之学,即欲冒托门下以成其名,又安可得耶?”时有从旁赞曰:“黄山谷有云:“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今公管城如之,孔方如之,正今之山谷老人矣。”余喜而揖曰:“有是哉,幸然为我授记也!”遂记其语于此。

书应方卷后

此焦弱侯为灵公书也。余馆于灵公精舍。先是,弱侯数与灵公道余,故余遂馆于灵公。灵公今得弱侯数语,灵公不朽矣。先己丑为罗念庵先生,先生深于道;此万历己丑为焦弱侯先生,先生亦深于道。人品略相似而契悟胜之,才学胜之,笔画不如念庵先生婉媚,而古拙迥别。六十年间出此两人,又适当己丑之期,灵公其善宝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