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叙(41)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为有,益盖尝尚观于先王之书。先王之书,所以出国家,布施百姓者,宪也。先王之宪,亦尝有曰福不可请,而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所以听狱制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尝有曰福不可请,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所以整设师旅,进退师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尝有曰福不可请,祸不可讳,敬无益,暴无伤者乎?是故子墨子言曰:吾当未盐(此“尽”字之讹)数,天下之良书不可尽计数。大方论数,而五者是也。今虽毋求执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错乎?今用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覆天下之义者,是立命者也。(《墨子非命》)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后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传流矣,今故先王对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同上)
(命为孔子一大义。《论语》“死生有命”,“赐不受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六经称命尤多。故墨子攻之。藉异教之攻词,证孔门之大义,益知罕言之非也。《论语》“子罕言利与”为句,若“命与仁达”为句。“巷党”,则《礼记曾子问》孔子与老聃“助葬于巷党”,本是地名,“达”字属上读至明。墨子之《书经》,盖有宪、有刑、有誓矣。孔子言命,何尝不言祸福?“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何尝知命而谓敬无益,谓暴无伤乎?有意攻难,殆不足辨也。)
今惟毋以厚葬久丧者为政。君死,丧之三年,父母死,丧之三年,妻与后子死者,五皆丧之三年。然后伯父、叔父、兄弟、孽子,其(同期),族人,五月,姑姊甥舅皆有月数,则毁瘠必有制矣。使面目陷巉,颜色黧黑,耳目不聪明,手足不劲强,不可用也。又曰“上士操丧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苟其饥约,又若此矣,是故百姓冬不仞寒,夏不仞暑,作疾病死者,不可胜计也,此其为败男女之交多矣。以此求众,譬犹使人负剑,而求其寿也,众之说无可得焉。(《墨子节葬》)
(孔子立义本父子,故制三年丧;教人敦厚,故久丧为传教第一义。墨子爱无差等,故薄父子;重生贵用,故短丧。至以败男女之交攻孔子,尤为异谬。则以时当战国王公欲众其民,故墨子所首攻孔子者在此。)
程繁问于子墨子曰:“‘圣王不为乐。’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大夫倦于听治,息于竽琴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今夫子曰‘圣王不为乐’,此譬之犹马驾而不税,弓张而不弛,无乃非有血气者之所不能至邪?”子墨子曰:“昔者尧、舜有茅茨者,且以为礼,且以为乐。汤放桀于大水,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又修九《招》。武王胜殷杀纣,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之乐,命曰《驺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观之,乐非所以治天下也。”程繁曰:“子曰圣王无乐,此亦乐已,若之何其谓圣王无乐也?”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饥而食之者智也,因为无智矣。今圣王有乐而少,此亦无也。”(《墨子三辨》)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非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以此亏夺民衣食之财,仁者弗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镂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非以刍豢煎炙之味,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之居,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今王公大人,虽无造为乐器,以为事乎国家,非直掊潦水、拆壤垣而为之也,将必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笙竽之声。譬之若圣王之为舟车也,即我弗敢非也。古者圣王亦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舟车,既以成矣,曰:“吾将恶许用之?”曰:“舟用之水,车用之陆,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万民出财赍而予之,不敢以为戚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则乐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则当用乐器,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今王公大人,惟毋处高台厚榭之上而视之,钟犹是延鼎也,弗撞击,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撞击之。惟勿撞击,将必不使老与迟者。老与迟者,耳目不聪明,股肱不毕强,声不和调,明不转朴,将必使当年,因其耳目之聪明,股肱之毕强,声之和调,眉之转朴。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之事。今王公大人惟毋为乐,亏夺民衣食之时,以拊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今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既已具矣,大人锈然奏而独听之,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与贱人不与君子。与君子听之,废君子听治。与贱人听之,废贱人之从事。今王公大人惟毋为乐,亏夺民之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昔者齐康公兴乐《万》,《万》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从容丑羸不足观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此掌不从事乎衣食之财,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为,亏夺民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裤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强听治,即刑政乱。贱人不强从事,即财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尝数天下分事,而观乐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此其分事也;农夫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升粟,此其分事也;妇人夙兴夜寐,纺绩织,多治麻丝葛绪捆布縿,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朝暮退,听狱治政,是故国家乱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是故仓廪府库不实。今惟毋在乎农夫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升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妇人说乐而听之,即不必能夙兴夜寐,纺绩织,多治麻丝葛绪,捆布縿,是故布縿不兴。曰:“孰为大人之听治而废国家之从事?”曰:“乐也。”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宫,是谓巫风。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二伯黄径。乃言曰:呜乎!舞佯佯,嘉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降之百搜,其家必坏丧。”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万民弗利。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诚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在乐之为物,将不可不禁而止也。(《墨子非乐》)
乐者,圣王之所非也,而儒者为之过也。(《墨子佚文》)——右墨学攻儒。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托老子以攻儒耳。箸书之老子与孔子不同时,无缘相攻辨。)
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庄子齐物论》)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庄子人间世》)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庄子德充符》)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庄子骈拇》)
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庄子在宥》)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庄子天地》)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于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同上)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庄子天道》)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衅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庄子天运》)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