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叙(19)
儒者曰:“亲亲有术,尊贤有等。”言亲疏尊卑之异也。其礼曰:“丧:父母三年。其,妻后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戚族人五月。”若以亲疏为岁月数,则亲者多而疏者少矣,是妻后子与父同也。若以尊卑为岁月数,则是尊其妻子与父母同,而亲伯父宗兄而卑子也。逆孰大焉!其亲死,列尸弗,登屋,窥井,挑鼠穴,探涤器,而求其人焉。以为实在,则戆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伪亦大矣。取妻,身迎,祗濆为仆。秉辔授绥,如仰严亲,昏礼威仪,如承祭祀。颠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则妻子,妻子上侵事亲。若此,可谓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将守宗庙,故重之。应之曰:此诬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庙数十年,死丧之,期。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则丧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忧妻子以大负累,有曰所以重亲也,为欲厚所至私,轻所至重,岂非大奸也哉!有强执有命以说议曰:寿夭贫富,安危治乱,固有天命,不可损益;穷达赏罚幸否有极,人之知力,不能为焉。群吏信之,则怠于分职。庶人信之,则怠于从事。不治则乱,农事缓则贫。贫且乱政之本,而儒者以为道教,是贱天下之人者也。且夫繁饰礼以淫人,久丧伪哀以谩亲,立命缓贫而高浩居,倍本弃事而安怠傲,贪于饮酒,惰于作务,陷于饥寒,危于冻馁,无以违之,是若人气,<鼠并>鼠藏,而羝羊视,贲彘起,君子笑之。怒曰:“散人!焉知良儒?”夫夏乞麦禾,五谷既收,大丧是随,子姓皆从,得厌饮食,毕治数丧,足以至矣。因人之家翠以为,恃人之野以为尊。富人有丧,乃大说,喜曰:“此衣食之端也。”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然后仁。”应之曰:所谓古之者,皆尝新矣,而古人服之,则君子也。然则必法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后仁乎?又曰:“君子循而不作。”应之曰:古者羿作弓,伃作甲,奚仲作车,巧垂作舟。然则今之鲍、函、车、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则其所循,皆小人道也。又曰:“君子胜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则助之胥车。”应之曰:皆仁人也,则无说而相与。仁人以其取舍是非之理相告,无故从有故也,弗知从有知也。无辞必服,见善必迁,何故相?若两暴相争,其胜者欲不逐奔,揜函弗射,施则助之胥车,虽尽能犹且不得为君子也。意暴残之国也,圣将为世除害,兴师诛罚,胜将因用传术令士卒曰“毋逐奔,揜函勿射,施则助之胥车”,暴乱之人也得活,天下害不除,是为群残父母,而深贱世也,不义莫大焉!又曰:“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弗击不鸣。”应之曰:夫仁人事上竭忠,事亲得孝,务善则美,有过则谏,此为人臣之道也。今击之则鸣,弗击不鸣,隐知豫力,恬漠待问而后对,虽有君亲之大利,弗问不言;若将有大寇乱,盗贼将作,若机辟将发也,他人不知,己独知之,虽其君亲皆在,不问不言,是夫大乱之贼也。以是为人臣不忠,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贞良。夫执后不言之朝物,见利使己虽恐后言。君若言而未有利焉,则高拱下视,会噎为深,曰:惟其未之学也。”用谁急,遗行远矣。夫一道术学业仁义也,昔大以治人,小以任官,远施用遍,近以循身。不义不处,非理不行,务兴天下之利,曲折周旋,利则止。此君子之道也。以所闻孔某之行,则本与此相反谬也。齐景公问晏子曰:“孔子为人何如?”晏子不对。公又复问,不对。景公曰:“以孔某语寡人者众矣,俱以贤人也。今寡人问之,而子不对,何也?”晏子对曰:“婴不肖,不足以知贤人。虽然,婴闻所谓贤人者,入人之国必务合其君臣之亲,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荆,知白公之谋,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几灭,而白公僇。婴闻贤人得上不虚,得下不危,言听于君必利人,教行下必于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易而从也,行义可谋乎民,谋虑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虑同谋以奉贼,劳思尽知以行邪,劝下乱上,教臣杀君,非贤人之行也。入人之国而与人之贼,非义之类也。知人不忠,趣之为乱,非仁义之也。逃人而后谋,避人而后言,行义不可明于民,谋虑不可通于君臣,婴不知孔某之有异于白公也。是以不对。”景公曰:“呜乎!贶寡人者众矣。非夫子,则吾终身不知孔某之与白公同也。”孔某之齐见景公。景公说,欲封之以尼溪,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顺者也,不可以教下;好乐而淫人,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崇丧循哀,不可使慈民;机服勉容,不可使导众。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劝众。儒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絫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学不可以导众。今君封之,以利齐俗,非所以导国先众。”公曰:“善。”于是厚其礼,留其封,敬见而不问其道。孔乃恚,怒于景公与晏子,乃树鸱夷子皮于田常之门,告南郭惠子以所欲为,归于鲁。有顷,间齐将伐鲁,告子贡曰:“赐乎!举大事,于今之时矣。”乃遣子贡之齐,因南郭惠子以见田常,劝之伐吴;以教高、国、鲍、晏,使毋得害田常之乱。劝越伐吴。三年之内,齐、吴破国之难,伏尸以言术数,孔某之诛也。孔某为鲁司寇,舍公家而奉季孙。季孙相鲁君而走。季孙与邑人争门关,决植。孔某穷于蔡、陈之间,藜羹不糁,十日。子路为享豚,孔某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号人衣以酤酒,孔某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哀公迎孔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进,请曰:“何其与陈、蔡反也?”孔某曰:“来!吾与女。曩与女为苟生,今与女为苟义。”夫饥约则不辞妄取以活身,羸饱伪行以自饰,污邪诈伪,孰大于此!孔某与其门弟子闲坐,曰:“夫舜见瞽叟就然,此时天下圾乎!周公旦非其人也邪?何为亦舍家室而托寓也。”孔某所行,心术所至也。其徒属弟子皆效孔某。子贡、季路辅孔悝乱乎卫,阳货乱乎齐,佛以中牟叛,漆雕刑残,莫大焉。夫为弟子后生,其师,必修其言,法其行,力不足,知弗及而后已。今孔某之行如此,儒士则可以疑矣。(《墨子非儒》)
(亲亲,尊贤,丧服,亲迎,皆六经礼义之大者,所谓三代同之。而墨子一则曰“儒者曰”,再则曰“其礼曰”,三则曰“儒者迎妻”,攻之为逆,为伪,为诬,为大奸。然则亲亲,尊贤,丧服,亲迎,皆孔子所创,而非先王之旧,最为明据矣。墨子固动引禹、汤、文、武者。若是先王之旧,墨子岂敢肆口慢骂!至景公、晏子,与田常、白公前后不同时,诬不待辨。至攻及褫衣酤酒,等于市人角口,益为异教攻诬,所见墨子倒戈叛逆,轻薄恣肆而已。孟子攻其无父,尚属大端。昌黎似未读此篇。攘斥佛、老者,岂能谓孔、墨以相用,反若疑孟子攻之过甚耶?然今幸得此篇,从仇家亲供大题,考见孔子创教名目义旨。儒之为孔教,遂成铁证矣!直道守节所谓倨傲自顺崇丧,《玉藻》、《容经》所谓哙噎为深立命,机服盛容,弦歌鼓舞,登降趋翔,皆孔子大义。从异教所攻,亦可考儒家宗旨矣。)
子墨子与程子辩,称于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称于孔子也。”(《墨子公孟》)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孟子滕文》)
(“古之人若保赤子”,是《书康诰》之言。墨子亦称说《诗》、《书》,何夷之以属之儒者,于墨无关,何哉?此亦绝异之论。盖六经为孔子所定,以为儒书。墨子所称之《诗》、《书》,乃墨子自定,别是一书。《庄子天下》篇所谓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是也。盖《诗》、《书》是旧典,孔、墨改制,皆托先王,并用其名,其徒俱尊为经,而实各行其道,各成其书。故夷之以《康诰》为儒者之道,则为孔子之书,非先王之书可见。若真是《康诰》,则墨子日称文、武,岂肯独让儒者哉?藉异端之口,以证六经为孔子之作,又见于孟子之书,此条最为明据。)
——右异教非儒,专攻孔子,知儒为孔子所特创。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缝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礼记儒行》)
(儒服,衣因鲁制,冠因宋制,可考见儒服所自来。亦如殷辂周冕,合集而成。哀公盖闻人有儒服之名而问之。孔子托于乡服而答之。然衣朝鲜之衣,冠本朝之冠,虽生长异地,而装束杂沓,苟非创制,亦觉不伦矣。)
孔子对曰:“生乎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鲜乎?”哀公曰:“然则今夫章甫句屦、绅带而搢笏者,此皆贤乎?”(《大戴记哀公》)(章甫、句屦、绅带、搢笏,盖孔子所改定之儒服也。《孝经》所谓“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孟子所谓“服尧之服”,此所谓“服古之服”。)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孔子蹴然曰:“君号然也?资衰苴杖者不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闻之,好肆不守折,长者不为市,窃其有益与其无益,君其知之矣。”(《荀子哀公篇》)
(儒者创为儒服,时人多有议之。否亦以为行道自行道,无须变服之诡异。岂知易其衣服,而不从其礼乐丧服,人得攻之。若不易其服,人得遁于礼乐丧服之外,人不得议之。此圣人不得已之苦心,故立改正朔、易服色之制。佛亦必令去发,衣袈裟,而后为归依也。)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冠雄鸡,佩豭豚,可见春秋衣服甚诡,听人所为。或雄鸡之冠,为当时勇士之服乎?)孔子外变二三子之服。(《盐铁论殊路》)
(当时凡入儒教者,必易其服,乃号为儒,可望而识,略如今僧道衣服之殊异矣。)
公孟子戴章甫,搢笏,儒服而以见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后行乎?其行然后服乎?”(《墨子公孟》)
(公孟盖孔子后学,故儒服。凡儒服者百数条,皆章甫,句屦,逢掖,搢笏。)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庄子田子方》)
(庄子固多寓言,而鲁人化孔子之教,举鲁国皆儒服,则当时实事矣。)
田赞衣儒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新序杂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说剑》)
(当时新教异服,有极尊之者,必有极恶之者,略如后世僧道然。为儒见王,必衣儒服,如今僧见君上及贵人,亦衣袈裟也。)
子高衣长裾,振褒袖,方屐粗翣,见平原君。君曰:“吾子亦儒服乎?”子高曰:“此布衣之服,非儒服也。儒服非一也。”平原君曰:“请吾子言之。”答曰:“夫儒者,居位行道,则有衮冕之服;统御师旅,则有介胄之服;从容徒步,则有若穿之服:故曰非一也。”平原君曰:“儒之为名,何取尔?”子高曰:“取包众美,兼六艺,动而不失中道。”(《孔丛子儒服》)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丰、沛隶楚,汉高是楚人。叔孙通媚说取容,故服楚制。然则汉高至文、景,五世百年,及萧、曹群臣,盈庭皆楚制矣。《史》、《汉》作于儒术大盛之后,多没旧制而不道。今人读经既熟,忘忽其故,以为长衣乃从古皆然,岂知孔子创儒服,制为衣裳,褒衣逢掖,乃有长衣耳。《鹖冠子》:“齐、鲁荐绅之徒,皆肆长衣。”《孔丛子》:“子高振长裾。”然则自齐、鲁之外,多短衣矣。楚自若敖、蚡冒始启山林,开辟不过数百年,去野番旧俗不远。吴、越尚断发文身,取蔽体,岂能为长衣广裳,以自文饰?楚灵奢侈,不过取资秦之复陶耳。今泰西短衣,不过如吾楚制之旧。然彼教士犹尚长衣。则凡有教之人,莫不以长衣为贵矣。)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郦生被儒衣,往说汉王,乃非也。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侯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并同上)